连鸣本来也没指望他,顺势牵过苏穆煜的手,沿着山路往下走:“行了,以后别满脸自信地往前走。这么大的人了,迟早有一天走丢。”
“那我走丢了,你会不会来找我。”
苏穆煜盯着连鸣的背影,轻声问。
这人肩宽背阔,隐没在西装下的,是不与他人言说的担当与责任。
连鸣脚步没停,苏穆煜只觉握着他的五指在无声中收紧。
这便不用说了,一切言语都苍白。
当然会去找你,一千次一万次。蝼蚁撼天抗命,你在哪儿走失,我便在哪儿将你找回来。
天色很快暗下来,苏穆煜跟在后边开始哼歌,这是《甜蜜蜜》的调子。香甜软糯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湿热的海风撩起两人额前的碎发。连鸣跟着唱和起来,宛如回到上个世纪邓丽君风靡的时代。
宛如那一切胶片质感的历史就在身边,从不曾远离。
苏穆煜说:“鸣哥,我带你去歌赋街逛TIMOTHY OULTON怎么样,这个皮具品牌生产的小物件超有意思。”
“嗯,你看上什么就买什么。”
“还有上环的LOF10,那里的热卡布很好喝,就是位置有点难找。是个简洁朴素的咖啡馆,不过据说店名意为love often,这么听来,又有些温柔浪漫啊。”
“嗯,你喜欢的地方都去,想喝的我都陪你喝。”
“你知不知道The Cupping Room?”
连鸣回头看了他一眼:“知道,那里的老板据说曾拿到过世界咖啡大师赛的亚军,挺厉害的。”
苏穆煜皱眉:“你怎么连这个的都知道?”
连鸣笑了笑:“你猜。”
大抵是这一笑太过温柔太过美好,苏穆煜想或许这就是恋爱的感觉?
没什么山盟海誓,没什么轰轰烈烈。一切都水到渠成。没有刻意的表白,也没有装模作样地营造什么气氛。
爱情理应是发生在一切渺小而伟大的时刻,比如一场音乐会,比如一次街角转身,比如同看一本书,再比如现在——苏穆煜无论说什么,连鸣都是无条件支持。苏穆煜无论谈及什么,连鸣都能接上话。
没有共同兴趣也没事,你喜欢的我就去了解。好事多磨,一切感情并不是天生就那么合适。
苏穆煜停下脚步,拉得连鸣差点一个踉跄。天空彻底暗下来,山上万籁俱静。透过树林,能看到香港高耸的摩天大厦,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无比耀眼。看不到星星,连月亮也逊色。
不知从哪一方吹来的海风,带来了遥远的《甜蜜蜜》的歌声。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一个摩拳擦掌,一个翘首以盼。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甜蜜而微妙,似乎只等爱的破冰宣言。
连鸣拉着苏穆煜,两人相隔足有一米远。
忽地,苏穆煜小声开口道:“连鸣,这就是生活吧?”
是生活,就是爱吧。
突然,不远处的天空炸猛地炸裂出一片绚烂烟花,轰隆隆的声音震彻人耳。连鸣盯着苏穆煜的嘴巴,下一秒却如失聪,什么也没听到。
连续不断的烟花相继攀上苍穹,连鸣大声问:“你—说—什—么——?!”
苏穆煜却甩开他,兀自往山下走。
他挥了挥手,大声道——
自己估!衰仔!
连鸣伸手摸了摸唇,却是感觉被谁亲吻一般。
甜蜜蜜。
第56章 名利场
“连鸣,我的魂感,是不是越来越弱了?”
苏穆煜说这话时,连鸣正盯着透视镜外的三维空间发呆。他慢慢取下鼻梁上的眼镜,漆黑的展场内无任何防盗措施。
金胎錾“赶珠云龙”纹嵌宝石三足盖炉如地摊货般,随意摆在展柜中。
连鸣转过头来,看着苏穆煜呆怔的表情,感觉整个事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状态。
时间拉回下午三点。
苏穆煜在香港圣彼得华酒店外,绕着大楼走了一圈。他敲敲耳夹上的通讯器,电流刚过,那边传来连鸣低声回应。
“代号国王已入室,大楼外未发现任何眼线。”
连鸣穿着银灰西装,进入电梯直达会展下一层。本次展厅设在酒店顶楼,外联空中花园。连鸣从电梯出来,顺着楼梯往上走。
“楼道间的窃听器已安装完毕,通风道口有一处与楼道相接。”
连鸣从安全通道走出,位于会展中心外富丽堂皇的走廊上。他对着玻璃整整衣领,从反光已见三名保镖向自己靠拢。他转身时推了推玻璃,从兜里摸出烟盒,点上一支烟。
他从容转身,向三名身材健硕的黑人保镖迎去。
“先生,此层暂不开放。”
连鸣吐出一口烟雾,纨绔公子般笑笑。
“啊,不行吗?不好意思啊,据闻明日有会展,我也是受邀嘉宾之一。但实在耐不住好奇心,本想今日来看看会场布置如何。”
“既然不对外开放,那我明日再来。”
一名保镖已为他开了电梯门,冷漠的脸上并无多余神情:“先生,有请。”
“那真抱歉,打扰。”连鸣摊开手,耸了耸肩。迈开腿走进里边,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连鸣迅速往摄像头瞥一眼,他背过身去,小声道,“镭射麦克已安装完毕,障碍物约莫二十人。东南亚来的雇佣兵,手臂上有老鹰徽章。”
苏穆煜那边极其安静,似在密闭空间里:“不好交手?”
“比想象中容易点,那个雇佣组织前几年与连家交过手,一向以武力说话。这次会展的防盗措施不算顶尖,但这些保镖不好对付,一旦缠上有麻烦。”
“解决办法?”
“聚头与你详说,从以前调查的信息来说,他们大概习惯性地十分钟换一次守卫。我们分两波进入,主要目标按理说会放在展场最瞩目的位置。”
以他们多年参加的拍卖会预展、各类年展来看,最引人注目、最重要的展品绝不会难找。
苏穆煜谈话间已从另一侧上了顶层,他没有再进入展厅,而是直接走上天台。用力拉开铁门的一瞬,强劲的罡风吹得苏穆煜差点站不住脚,一时难以适应。
“占据制高点,已发现有可撤退路径。”
苏穆煜站在天台处,酒店主楼的东南方有两栋用钢筋天桥相连的子楼。他爬上钢筋桥,往下方看去。数不清的车辆人流化为黑点,连建筑也排成一线。
苏穆煜在心底估量,到时最好与连鸣兵分两路撤退。
连鸣已经出了酒店大楼,他回望入云大厦:“阿煜。”
“嗯?”
“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苏穆煜测量好绳索枪发射距离与落点,尽量将失误降到最小:“做好准备工作,不变应万变。”
连鸣开车从地下车场出来时,苏穆煜正双手插兜地站在酒店门口。他给接待员出示了邀请函,笑得人畜无害。
连鸣摇下车窗,苏穆煜偏偏头。待他上车,连鸣方向盘一打,驶入车流之中。
下午四点。
香港某餐饮店外停着一辆香槟色辉腾。
苏穆煜端着碗打包的鱼蛋粉,吃得十分带劲。
“鸣哥,这车你从哪里弄来的?”
连鸣也不含糊,端着碗鲜虾云吞面吃得很没有大少气场。
“一个电话的事,连家在香港有分企。”
苏穆煜盯着碗里晶莹雪白,爽滑幼细的米粉:“我觉得这家手艺大不如前,怕是换了个厨师。”
“我这碗云吞还不错,你尝尝?”连鸣把碗递过去,“今晚几时行动?”
“凌晨四点,人的戒备最松散时。”苏穆煜说,“鸣哥,你这碗云吞也不行。面条口感不筋道,汤汁儿不够浓郁,熬制火候不够。还没我做的好吃,啧,再也不来了。”
连鸣从纸屉里抽出几张面巾,轻轻擦去苏穆煜嘴边的汤渍:“下次做给我吃?”
“好啊。”苏穆煜吃完鱼蛋粉,待连鸣扔完垃圾回到车上,“鸣哥,这次可能有点危险。到时候我打头阵,得不得手,你都先走。”
“我在你眼里是这种人?”
连鸣刚发动车子,引擎轰隆一声。
“不是,”苏穆煜头靠着窗户,“你之前那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不对劲。”
连鸣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其实不只是今天不对劲,从他俩踏上这片土地时,就已经觉得蹊跷。十二月的香港,却吹着异常湿热的风。大街小巷放着邓丽君的甜蜜蜜,街上时不时多为骑自行车的劳工,穿着上世纪流行装束。时不时又转换为繁华现代都市,满口粤语英文流利地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