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顾四周,看着烤着火谈笑的众人,一脸人畜无害:“在下姓薛,来自永安,可否...”
坐在角落的岑漾与薛半夏的视线一触,鬼使神差地开口问了一句:“薛还是雪?”
说完倒像是自己吓了一跳,脸突地一红,恨不得躲起来。
反观薛半夏像是没事人一样,脸上笑眯眯的朝着岑漾点了个头,颇有一种世家弟子的风范。
“小姐真是冰雪聪明,在下姓名中正好有一个雪字,是家人所取,小姐这一问,让薛某倍感亲切。”
于是岑漾的脸更红了。
薛半夏昨晚一顿饭的时间都在以一个想要在大漠冒险的世家子弟的调调和众人瞎扯,而一众人里只有包胜从一开始就对薛半夏没什么好感。
眼看包胜拧了一下眉头,薛半夏弯了眼睛。
薛半夏道:“包包兄,凭你我这般一见如故的交情,看一下也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嘛,记得别说我漏财,去冥谷深渊那边的盘缠可不能用光啊。”
包胜吊儿郎当地用筷子敲桌沿,嗤笑:“上手。”
薛半夏双手平摊,放在桌上。
先用筷子划了两下薛半夏的手心,然后咬着筷子的另一头,看了半天。
“这不是——”包胜瞳孔紧缩,手中的筷子“咔”地断裂。
“嗯?”
包胜抬头对上薛半夏的眼神,发现他依然是那副带着微笑的样子,几乎怀疑自己刚才是眼花,紧紧皱眉埋头又看了一遍。
“在下实在是才疏学浅,你这种掌纹...实在是看不了什么,也说不出什么。”包胜长叹一声。
“随便说说也无妨。”薛半夏挑眉,看了一眼周围那些伸长了脖子拉长了耳朵的围观者们。
“唉,”包胜有些怜悯地看着薛半夏,“我不知道你是谁,但这掌纹一定并不属于你。”
“每个人掌纹天带,而其中细纹会随着此人一生经历逐渐改变,生活平顺掌纹就干净深刻,一生坎坷则掌纹奇特扭曲,而你的掌纹…”
“我的掌纹?”
“太圆满。就像是一个精通体绘的画师用尽毕生心血细细描绘上去的,看不出任何变动的痕迹,仿佛这么多年你从未经历过任何事情。”
“圆满难道是不上佳好命么?”有人问。
“任何事物都不可能达到圆满,盈满则溢。凡是活着的东西,如果没有缺陷,一定不正常。这掌纹摆在我面前,没有曲折,没有遗憾,没有缺点,它只告诉我一件事,它是死的!”
包胜说到最后,拿着筷子的手有些发白。
“所以我是个死人?”
“只有从未出生也从未死去人的掌纹才能如此完美。”包胜沉重地说。
薛半夏定定看着自己的掌纹片刻,继而有些夸张地哼哼了一声,整整衣衫抱拳道谢。
这种瞎说谁想听?
人群一片哗然,后面排着的队顷刻散去。
薛半夏瞥到靠窗边上客人走了,转身就坐到那桌,请掌柜把茶挪到这一桌来,丝毫没有搅了众人性质的愧疚感。
闻着茶香,薛半夏闭着眼,握着杯子的右手不自觉用力。
他记得他原本的掌纹,和曾经的掌纹批断。
那个到家里做客的光头小孩,大约是个小和尚吧,是哪个寺庙还是哪个禅院的来着?
那时他有没有十岁呢,小和尚应该差不多也是那个年纪吧,或者更高一点。
“薛施主,让我看看你的掌纹可好?”印象中似乎是一张冰块脸,五官早已模糊不清。
“和尚,你为何学道士看掌纹呢,想吃糖但缺钱了?”
“只是很好奇下一任当家的掌纹,想知道你能走到哪一步,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沉九华。”
听起来很有吸引力呢,他将背起的手伸到小和尚面前。
“喏,你看吧,记得别说我漏财。”
小和尚握住了他的手指,低头认真看着他的掌纹。
他还能记得那颗圆圆的脑袋。
似乎是一双少年的手,刚刚脱去婴儿肥,指腹温柔地划在他的掌心,那一刻真像是置身天上的浮云之上,轻柔美好,不忍妄动。
纹细若粗,横纵交错者...无可藏,入红尘,命相乱,漂无定,遇九难,涉天谴,死...非命。
“这...九死无生之相!不不,我一定是看错了,阿雪你别怕,我马上问问老师。”毕竟当时二人年纪都小,本来就是少年心性,一紧张起来,小和尚连薛施主都不喊了。
“没事。”他听到自己说。
“等着我,我很快回来。”
小和尚轻拍薛半夏的脸颊,仿佛承诺一般。
那双眼睛。
薛半夏突然想起来,似乎很焦虑,很温柔。
他想伸手抓住他的衣衫,却只能望着一身玄衣飞快消失在那漫长的回廊中。
再也不见。
是的,再也不见。
薛半夏没能再见他一面,就被关了禁闭。
时至今日,他甚至想不起个和尚的名字,却一直记得那一段批文。
如今,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看自己的掌纹,他们只看得见浮于这皮囊上的绘画,看不见刻在他灵魂上的曲折。
知道未来是死于非命就不活了么,笑话,这不是他的作风。
九死无生的命数又怎么样,他还不是好端端站在这里,当了一个半吊子医师,去救别人的命。
薛半夏睁眼,已经没有刚才掩藏在心底的动荡,不甘,甚至委屈。
毕竟,死着死着就习惯了呢。
一抹风轻云淡,属于薛医师的温和笑容再次挂在他的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和尚:我不是和尚。
薛半夏:剃光头的都是和尚。
小和尚:嗯,你是九死无生之相哦!
薛半夏:你给我等着!
第19章 冥谷深渊
粗粗用过早点,薛半夏即将与大车队分别,车队一行人将朝着正西边一路前行。
“阿雪,你脸上这道疤痕,应当是你亲手刻上的吧?”包胜忽而从车队折回,奔到薛半夏面前问道。
“是啊。”薛半夏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这人。
“一个人不管掌纹如何虚假,面相如何不由自己所控,但终究是自己在掌控自己的命运。我不知你为何变成现在这般,但我相信属于你的命运之线一定会在你身上显现。”
作为一个普通人,包胜所有人一样,见到薛半夏的第一面都会觉得这人就是传说中的可以无视性别的美人,风姿特秀,眉目分明,面若桃李花,鬓发如点漆,处处可入画。你若是与他多相处一会,又会觉得他只是一个清隽淡泊的公子,眼含秋波,语言常笑。
但作为一个相师,在薛半夏推门而入的那一刻,两人之间那一眼的触碰,也许只有一瞬,包胜确定他看穿了薛半夏的皮肉,直逼灵魂。
此人妍丽无害的皮囊里装的是无比强大气势,和那些绝世美人是完全不同的!
无比完美的五官,无比完美的身材,连声音都毫无缺陷,一道曲折狰狞的疤痕从眉毛狠狠拉进发迹,像一个精心制作出来的人偶被人满怀恶意的破坏掉。他可以温柔多情,可以风趣不羁,但更可以屠戮杀伐!
所以不管薛半夏是如何翩翩公子作态,他都无法去亲近,甚至可以说,看都不想再看第二眼。也只有岑漾那种不怀任何恶意的少女才敢去接近薛半夏。
“如果我没推断错,你的命运线就是你脸上这道疤痕。一波三折,无数险恶崎岖,不断癫狂失控,多次绝处逢生,线中途断而又续,到最后一分深入发迹中,我也看不出是个什么结果,到底是死于非命还是九死一生。”
薛半夏笑道:“你是突然跟哪个道人学了几招么,一下就学识渊博看得出我的命运了?而且不是不愿意接近我么?想通了?”
包胜见薛半夏不甚在意的样子,撤下了一张严肃脸,又换回了不正经的语气,道:“之前啊,怕话说多了你觉得我爱慕你。”
薛半夏“嗤”了一声,连声谢过包子兄不爱之恩。
包胜就像是第一次见到薛半夏一样,认真的看着眼前的人。
此人,是不同的。
哪怕知道自己的命数也未产生畏惧,原本觉得应该是九死无生之相,现在看来,或许他能争取到那九死之后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