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君?呵。
就是个人云亦云的笑话。
萧途刚踏进门槛,就看见了院子里的林歧。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他踉跄了一步,七窍顿时喷出了血。
借魂之术被外力强行打断,施术者必会遭受反噬。轻则脏腑受损,重则元神消散,一命呜呼。林歧如今卡在轻重之间,奇经八脉断了大半,换做普通人,早就站不起来了。
萧途忙接住了他,情急之下喊了声:“扶青。”
林歧眼中有血,看不清来人,他的意识也好像不大受控制,隐约听见了两个声音。一个是他师父的,另一个……
“扶青?何解?”
“扶青之伊始,开宗门之端。”
当年他就坐在旁边玩泥巴,那天陵泉刚刚给他起了道名。那个人就问了这么一句。
他是最先叫他“扶青”的人,陵泉也是叫了三年的本名后才开始叫道名。后来大家都叫他道名,再是封号,再没有谁像那个人一样,每一声都喊得情真意切。
林歧恍恍惚惚地抱住了面前的人:“哥哥……”
第59章 第五十七章 虚危
卡耶被挡在奉天河外,挥手收回了神通。
天渐渐亮了起来,破晓了。
卡耶皱着眉:“果亚。奉天大阵你听说过吗?”
他们来到大罗天也有几十年了,能了解到的都了解了个通透,还策反了一大堆达官贵人,可是从来没听说过大罗天还有个什么大阵。关键这个大阵他还破不了。
破阵通常有技巧,一味地诉诸武力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更何况卡耶刚刚试过了,他目前还达不到武力破阵的程度。
而技巧?卡耶他就没学过东方的阵法。
小卷毛依旧慢条斯理地说:“大罗天还留了一手。不过主,奉天大阵迟早拦不住我们,眼下我们最该担心的应该是借魂。他们修行人的万世魂力,太骇人了。”
卡耶:“不要紧,大罗天里的人,尤其是修行人,很难舍得下此血本,而且,只要不是天衍君,不一定对我有威胁——就算是天衍君,他能下一次决心,还能下第二次?”
小卷毛仍旧有些担心:“不可小觑。”
卡耶叹了口气:“行吧。都交给你——还得多谢了老将军呢,若不是他,你我怕是早不知身在何处了。”
南疆,小魔王揪着摩西的小短毛,对人家“上下其手”。摩西这几天被他折磨得不成人样,真是恨不得小魔王直接给他来个痛快。
摩西抱头痛哭:“我真的不知道,我连真神的面都没有见过,他也不教我们怎么修炼,需要修为就去祈祷。”
小魔王无动于衷:“不信。听说你们罗耶教不能露点,这样,你不说实话我就扒光你的衣裳,把你丢到大街上,让魔医来研究你。魔医那双手可机灵了,保管让你爽到□□。”
摩西吓得瑟瑟发抖,蹲在墙角越哭越厉害,嘴里还不停地说他不知道。
小魔王拍了拍手,走了出去。
陵泉已经被放了出来,因为他们大魔窟只有一个小黑屋,陵泉得给这位新来的让地儿。陵泉还有点心虚,总担心他们家的王又想起那些陈年旧事,要让他脑袋开花。
小魔王摊了摊手:“他可能真的不知道。”
陵泉:“衍儿刚刚准备借魂——没事没事,别急。你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沧涯军把他救了,只是现下不大好。”
小魔王松了口气:“没死就成。小兔崽子,当年就不该写那玩意儿。”
陵泉和他并肩往外走,叹了口气:“他前头太顺利了,不踏实。经不起事。偏偏又是多事之秋,他压力大,能理解。当年任由百姓封君就是个错误,承了人家的香火,还不得帮人揽事啊?”
小魔王:“说到香?4 16 页, 穑鞘裁凑嫔癫换嵴娴氖鞘诚慊鸬墓治锇桑空飧鱿慊稹彼攵嘉薹ㄏ胂螅庖宦魄嘌蹋霸趺葱蘖堵铩N腋夷锷舷愣记貉劬Α!?br /> 陵泉:“……王。”
小魔王突然闭了嘴,大魔王得罗站在路口,冷冷地看着他俩,嘴里却说着:“不敢当,不敢当。大统领何等英勇。”
陵泉成了没嘴的葫芦,低着头看地。得罗冷哼了一声,从他的旁边走了过去,陵泉侧了侧身,微微弯着腰,一直等那人没了影才抬起头。
小魔王莫名其妙:“你以前还敢造他的反,怎么现在反而怕起他来了?”
陵泉摇了摇头:“继续说,我想去西洋走一趟,查查卡耶的老底。你帮我给王求个情,我查完就回来。绝对不跑,等完事了任凭他处置。”
小魔王眯了眯眼:“你不管衍儿了?”
陵泉:“置之死地而后生,虚危之地本就生死两极。说句不好听的,他就差这么一个机会。”
小魔王笑了起来:“行吧,我和你一起去。我也还没出过这九州呢。”
大罗天起了疫病,一路蔓延到了隔壁。
陶孟除了要医治昏迷不醒的林歧,还得和门下弟子去除疫,半个天行派都过来了,可他还是忙得不可开交。
原因在于,林歧太难治了。
他这辈子最讨厌治的人就是林歧,每一次都好像是专程来砸招牌的,尽给他出些难题。他没时间给他温脉,萧途便接了过来——萧知意献殷勤的机会被抢了,不高兴了一整天。
萧途没给人温过脉,以前都是人给他温。但他也知道温脉不是一个轻松活,他从头到尾下来,连着脱了两件衣裳,换了三个姿势,歇了四五趟,才将真气在林歧体内走了一通。
“不容易啊。”他瘫在地上。
他就只剩了一件中衣还挂在身上,背部也已经汗湿了。林歧昏迷了月余,他就这么任劳任怨地给人温了月余的脉,可人还是没有要醒过来的样子。
他的真气走到他丹田处的时候,连他体内的元婴也都闭着眼,任凭他人随意入侵,一点也不像个修行人。
萧途趴在床边,握着他冰凉的手,有一瞬间,他差点以为他死了。他胆战心惊地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弱,但还有,他才算是松口气。
他每天都要经历这么一番心惊动魄,然后才回过头来骂自己疑神疑鬼,他觉得林歧要是再不醒,他准会被他折腾疯。
萧途抚摸着他冰凉的唇,鬼使神差地,凑近了去。
近在咫尺的时候,他猛地回神,停了下来。他缩回床边,平复着可怕的情绪:“不行。他没同意。”
他扶着额,念起了清静经。
忽然,敲门声意思意思地响了两声,萧知意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防鬼似的放轻了声音:“他醒了没?那边瞒不下去了。”
第60章 第五十八章 表白
前些天丞相府里来了个病痨鬼,一身衣裳光鲜亮丽,可总觉得不像是活人穿的,像寿衣。病痨鬼周身泛着死气,看着着实不大吉利。
如今人心惶惶,人人都盼着天衍君救他们脱离苦海,林歧伤重的事也就被压了下来。病痨鬼指名道姓要见天衍君,还说有重要的东西一定要亲手交给他,这让他们实在是如临大敌。他们上哪儿去找一个活蹦乱跳的天衍君?
病痨鬼吊着一双三角眼,耗尽了耐心:“你们老实说,天衍君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都这样说了,萧知意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编,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去林歧屋里碰碰运气。可是他运气实在是不太好,林歧没醒。
萧途跟着他走到前堂,病痨鬼问:“天衍君呢?”
萧途面无表情地说:“入定了,没十天半个月出不来,有什么事给我说,我转达。世上想见天衍君的多了去了,哪能说见就见,当他是猴儿吗?猴园里看猴还分个早中晚场,你这算什么?”
病痨鬼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什么人?”
萧途反问道:“那你又是什么人?”
病痨鬼妥协了:“我有急事,关乎存亡。”
萧途:“相爷就在这里,存亡问题该去找他,而不是九君。不行就上皇宫,满朝文武,俗世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天衍君做主了?送客。”
萧途也不管人家送没送客,他倒先把自己送走了,缩进了后院里,外头怎么闹也不关他的事。
病痨鬼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连萧知意都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好言相劝:“兄弟,如果当真有急事,要不你跟我说说——”
“我只相信天衍君。”
萧知意被噎了一下,把下半句的“我好歹也是九君之一”咽了回去,干巴巴地说了句:“那行吧,你等他入定出来再跟他说吧。”
萧途趴在床边,想起了在洞府里的日子。
洞府里其实挺无聊的,白天也就只能琢磨琢磨秘术,不过因为晦涩,才让他稍微不那么无聊。可是晚上就不行了,晚上没灯,书看不了,他只能睡觉。
不自云洞府本身就是一方小天地,日月星辰都环绕在他的身边,这种上下不着地的状态让他总觉得空落落的,不太能睡得着。
那白天被他刻意遗忘的人就在这时候,见缝插针地卷土重来,他一闭眼,天上的星星就都成了他。
林歧不能算是一个好的道侣人选,他懒,懒到吃个葡萄连皮都不剥,籽也不吐,非得让人喂。衣裳也都不洗,每回连人带衣往上清池里一跳,滚两圈上来就用净术一烘,洗澡和洗衣裳就算是一举两得了。
他还很独,基本上不大知道“商量”两个字怎么写,也不太能顾及到别人的感受,唯我得很。还喜欢逞强,不惜命……他的缺点太多了,萧途可以数落一个晚上不带重复的。可是他这样不好,他还是喜欢他。
可能是少年时对天衍君的向往,也可能是南下途中着了林歧的道,不管怎么样,他现在都喜欢他。这个人管杀不管埋,他就自己动手,总有一天能刨个大坑将自己埋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萧途满头大汗地收手。温脉早晚各一次,他把他们当成了早晚课,既用心又不用心,麻木地做着这一切。
自从给病痨鬼说了林歧在入定后,又过去了几天,病痨鬼不知道是信了萧途的鬼话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是没有来纠缠了。
说起来,那个病痨鬼一身死气,陶孟都说他是从地府里逃出来的命,救不了,他还是死拧着非得把东西亲自交给天衍君,也不知道他被鬼差抓回去前能不能等到林歧醒过来。
丞相府里每天都能听到病痨鬼半死不活地咳嗽声,吵死人。不过也没办法,总不能把人赶出去。
就这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吵了,连林歧都没办法再装死,竟然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萧途:“……扶青?”
林歧耳朵里“嗡”了一声,世间一切声音开始回笼,雨声,跑步声,咳嗽声,奉天河上巍峨大阵的灵声,忽然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显得有点嘈杂。
他反而听不清身边的声音了。
林歧周身刺痛难忍,躺在床上忽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外头。”
他的声音也变得沙哑,可能伤了喉咙。
萧途尽量不让他说话,把这段时间的事一股脑地跟他说了:“外头没事。卡耶在奉天河以北大修罗耶寺,广招善信;萧相和天衔君荡清朝堂,会试提前举行,补上了空子;水后出现大疫,已消,大罗天没事。前段时间,有一支军队跨过西南边境,直奔太玄山……别激动,听我说完。”
萧途给他顺了口气:“一群乌合之众,天玄君已经收拾干净了。他们以为风后门破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呵,也太小瞧咱们天衍派了吧。”
林歧说不出来话,只给他翻了个白眼自己去体会,现在是咱们天衍派了?当初谁大言不惭要走人的?这才几天,就忘了?
萧途太高兴,一时没注意到他的白眼:“还有一件事,前不久来了个病痨鬼,指名道姓要见你。说是十万火急,你能动吗?”
林歧:“……”
他这半死不活的模样,怎么见人?
可人家都说了十万火急,不见又不行。林歧试着动了动,浑身经脉好像又要断开,是深入骨髓的疼。
萧途看他动得艰难,眉眼上的喜悦顿时不见了,他沉默着,去扶他。
忽然,他问了句:“那天,我说我有话跟你说,你还记得吗?”
林歧刚刚爬起来一点:“嗯。”
萧途:“我喜欢你。”
萧途的话猝不及防地砸下来,砸在林歧本就不坚实的小身板上,他直接又摔回了床上:“什……什么?”
他怀疑他刚醒过来,耳朵还没太清醒。
要搁以前,萧途这么说,他还能没心没肺地回一句“我也喜欢你”,毕竟小孩子说这种话的时候通常表达的就是单纯的“喜欢”,可是萧途现在坐在他床上,无时不刻不在散发着成年男人的气息,再说这种话可能就不那么单纯。
林歧在卧虎藏龙的洞玄派能混个长老,自然有他的本事。哪些人是认真的,哪些人在讲骚话,他一目了然。
果然,萧途看着他又说了一遍:“我说,我喜欢你。从第一次遇见你开始。”
林歧:“……”
他此时不知该做何等反应,大脑也跟着宕了机。这怎么,一觉醒来,天都变了?
萧途小心翼翼地把他扶了起来:“天行君说你这是借魂之术反伤。我很害怕。如果你当时……我——算了。你……以后可不可以三思而后行?”
林歧其实有点后悔了。
他这辈子还没遇见过什么跨不过去的坎,卡耶算是第一个。再加上阳州身死,老将军殉国,他一时冲动就做了那么一个糟糕透顶的决定。
他以前总把自己囿于天衍君的尊号之下,如世人所说,天下的气运都在他的肩上,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兜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