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沚想他这两年的苦楚,也觉得鼻酸眼涩,忍不住揽过他肩膀,狠狠抱了一下,道:“走,回家。”
到得院内,谢沚亲自与他沐浴更衣,裹伤束发,收拾一番。云娘雨女都来探望,带了许多衣裳鞋袜,吃食玩物,说些不要客气,不要外道的话。云娘更是心疼得满头满身的摩挲他,边问边掉眼泪。
谢沚等她们安排完,对范洄道:“走,跟我见父亲去。”
范洄惴惴,轻声道:“我要不还是走吧。我这灾星,实在不能害了你们。”
谢沚抬抬手,威胁道:“再敢胡说?!”
云娘瞪了谢沚一眼,难得带了点严厉:“三公子,你涨脾气了呀。”
谢沚不敢答言,扯过范洄就走。
正院前堂,谢信芳和卫霖都在。谢沚尽述前情,范洄在下不语。
卫霖长叹唏嘘,看看谢信芳。他便沉吟一会,稳稳19" 怀安观18" > 上一页 21 页, 道:“范洄,我与令尊交好。我从来不信这些占星气运之言。生死有命,得失在己。日后你就住下,一切吃穿用度,与谢沚一般。我知你痴迷武学,好好在家练武,不许再出去胡来。”
范洄羞愧无地,与谢信芳深躬一礼。谢沚心里高兴,忍不住轻快道:“多谢父亲!”
谢信芳轻笑:“从此就交于你了,他要是跑偏了,我就罚你!”
谢沚连忙拱手陪笑:“那是自然!”
本来再得庇护,范洄该平安成人,文修武备。谁知又过三月,云娘病了。
谢沚侍奉汤药,日夜不离。未及病愈,就发现范洄不见了。说来也怪,他一走,云娘立刻有了起色,倒一日好过一日了。
谢沚把所有能派的人都派了出去,城里城外的搜寻。加之云娘的病,倒焦的谢沚肝火急涌,嘴上起泡。
终于在惊动了谢信芳之后,起沙盘剪纸寻踪,把范洄揪了回来。谢沚见了他,火冒三丈,未及开言,一反一正两巴掌招呼上去,恨道:“让你给我添乱!”
范洄被他打得口鼻淌血,跌落在地。
谢沚的长随自小跟着他,也没见发过这么大火,赶紧上前劝道:“三公子,范公子还小呢!你这是干什么!”
范洄面色悲苦,一脸血泪,从腰间拔出短剑,横在颈间道:“姨娘如此,还不是灾星入宅?兄长若再强留我在家,我就死在当场!”
谢沚倒被气笑了,根本不理他。只问着长随道:“就你自己吗?人都哪去了?”然后又冲屋外喊了声:“还有喘气的没有?!一个不许落都给我进来!”
众人见今日这气生的非同小可,赶紧都低头走来。谢沚有四个长随,四个女使,连带范洄的八人,挨挨挤挤站了一地。
谢沚从怀里掏出两块马蹄金,哐得砸在身前几上。平时坐卧吃喝用的矮几被他拍得碎成几段。谢沚一脸皮笑肉不笑,指着身前的长随道:“你,带着他们。去城南找个院子,把他给我安排下。吃穿行走,一如在家。”顿了顿又道:“如若我明日去了,寻不到他...我要你们脑袋!”
说完长身而起,袖袍一挥,看也没看范洄,扬长而去。
众仆赶紧给范洄打躬作揖,言性命都在范公子手上,千万与我们超生吧!
范洄手脚无措,又不敢再乱跑,只好听安排。这城南的小院,一住就是四年。
……
谢沚的冠礼隆盛至极,族中亲眷都到了。二位兄长也都提前赶回来。广陵城医药行里,所有数得上的人物,都来祝贺。
二十岁的谢沚身长挺拔,玉树兰姿,虽已无女相,却还是清雅斯文。双唇似云霞呼应,眉目如山水相逢。与谢信芳有六七分相似,一般的温润如玉。
虽在上席浅笑端坐,谢沚却有些神不守舍。好容易熬到散席,未及回寝院,就匆匆出门去了。
南城的小院里,十五六岁的范洄,赤着上身,双剑在手,正上下翻飞。业已深秋,他不但不觉寒冷,反倒浑身冒着细碎的汗珠。常年苦练,范洄肩宽胯窄,筋满脉壮,浑身上下流淌着力量与嚣张。山根坚硬,下颚短窄,眉目如刀,一脸苦相。
谢沚推门而入,范洄面色就缓和了几分,收了双剑,嬉笑向前:“兄长?今日如何?热不热闹?”
谢沚见了他,也高兴起来:“那是自然,宾客倒罢了,贺礼成山,你看这个!”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对鸳鸯短剑,吞口如墨,锋闪青霜。
范洄眼睛都拔不出来了:“给我的!?”
谢沚点头,递过来。
范洄在腰上搓搓双手,颤颤的接过,贪婪的品评道:“这这,这是传辈的好货啊!是能御使的仙剑!”说着又确认一次:“送给我?”
谢沚有了点酒,略燥热,把礼服上博带避膝层层解下,只留一件直裾,在廊下盘膝而坐,道:“当然啊!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戴这些刀啊剑啊。”
范洄爱不释手的擦拭着短剑,笑道:“是不是哪家长辈,看你不佩长剑,就以为你会修短剑?”
谢沚道:“要不是你提起还有齐眉棍可选,我都不想练仙器了。”
范洄坐到他身边,探着身子问:“不练仙器?不走修仙的路?那你想干什么?”
谢沚想想道:“就当个医曹掾史吧。管着所有疾医,什么金创医,食医,女医,都给他们归到一处去。省的看个病还得来回的跑。”
范洄道:“这挺好的,你去应医吏,我就应个贼曹掾史,陪着你。”
两人正说着,院门口有人轻轻扣门,一长三短。空了空,又一长三短。
范洄神色一变,打开门,扫了一眼门外的人,小声道:“怎么找到这来?不是不让你们来吗?”
门外站着个方士打扮的人,朝范洄打个躬,悄声道:“本不该来,可是我们在外亭等了小令君一天,明儿我们就走了,这分的金银总该给你。”
范洄看了看他拿来的包袱,伸手随便捞了块马蹄金,道:“行了,够吃饭的。下剩的还送崇药坊去吧。”
那方士笑道:“崇药坊倒有一半是小令君的!我这就过去,下次过广陵再见吧。”
范洄欠欠身,这方士就走了。关门回头,谢沚近在咫尺,正低头看着他,表情有点暴躁。
范洄后退,一步踩空险些坐倒,面色尴尬,解释道:“我我...本来都没干这事好久了,这不是最近那个谁...那个夏家叫什么侯介的,放印骗了好些人?我,就打个抱不平...兄长,你你...”
谢沚看他那哆哆嗦嗦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我是不是,还得谢谢小令君,你惦记我们崇药坊啊?!”他故意把“小令君”三字咬得很重,抬起手臂撑在门上,把范洄拦到眼前。
范洄喉头滚了滚,鼻尖都见了汗:“那姓夏的什么侯介,我可没动他呀!我只是把他骗的钱又假托回来。”
谢沚抬手拍了他额头一记,苦笑道:“人家不是姓夏的,他姓夏侯!骗就骗,还假托,你怎不说劫富济贫。”
范洄小声小气道:“我本来是想这么干的,怕给兄长惹麻烦。”
谢沚登时觉哭笑不得!伸手指杵了杵范洄胸口,威胁道:“让我再抓着你无故出相,腿给你敲断了!”
范洄嬉皮笑脸道:“骗子就是骗子,还出相!我,我尽力忍住,不到天怒人怨,绝不出手就是!”
谢沚哼一声,暂时算放过了他。
第61章 结契约同应曹掾史
卫霖坐在主席上,面色不豫,一挥手。身边的女使就把谢沚请了回来。
谢沚见了卫霖脸色,自觉把耳后发中的两个磁钉起了出来。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涩得直淌眼泪。
卫霖没压住火,身佩得长剑嗡嗡作响,一拍矮几:“谢小洲!你聋吗?你哑吗?你瞎吗?!”
谢沚陪着笑跪下来,软语劝着:“母亲别动气,我胡闹的!您该打打,该罚罚,别生气别生气,气大伤肝。”
谢沚已经二十三岁了,三年来相看了无数仙门女子。他倒不反抗,有宴就赴,有人就相。不过总有新手段捉弄自己,不是盲,就是聋,再不就跛足。磁钉刺穴,惟妙惟肖。
今日又相看了一位,女孩也有些年纪,业已十九岁,守孝耽误了婚嫁。
谢三公子残废的说法,早就在仙门百家传遍。这女孩本就不想来,只是家里逼迫,这才跟着来应付。一时得见,看谢沚端地好模样,谈吐斯文,气质出尘。就只是双眼无神,瞳孔晦暗,目不聚焦,半天也不眨眼一下。
吃饭时候又要个女使帮忙,切好夹好,到手边的碗里,他才动筷子。
女孩想到自己,因为年纪大了些,一辈子就要配个盲人,差点没有当场跟家人翻脸,宴罢即归。
谢沚慢悠悠的送出去,还拱手请人家再来。即使历来溺宠谢沚,无奈他三番五次胡来,卫霖也终于忍不住发作了!
“你,不要再想打岔过去!今天必须给我说明白,你到底要怎么样?为什么不娶亲?”卫霖气的一直拍矮几,镯子叮当响,耳坠子乱晃。
谢沚笑道:“母亲别气别气,我没说不娶亲,这不是人家没看上我?”
卫霖抓起长剑往几上一砸。矮几尖叫几下,终于报废。
谢沚顿时不敢笑了,忙道:“是是是,不敢欺瞒母亲,是,是我没看上她!再相看吧。”
卫霖过了开始的急怒,慢慢平静了一点,不屑的哼道:“你也不跟那小子学点好的。人家都能御剑了,你还是那几套棍法。反倒学了一溜子的贫嘴恶舌,油腔滑调。”
说完站起身,俯视着谢沚,继续说:“你今天如果不把想法说出来,我以后就再不问了。反正婚姻大事也不必问你,我只问了你父亲你娘亲,就给你把姑娘接来,让你结侣成婚!”
“我想与他结契。”谢沚声如蚊蝇,要不是卫霖修为了得,耳目聪灵,险些没听见。
卫霖顿了一会儿,问:“啊,然后呢?”
谢沚只好又说:“我想与范洄结契。”
卫霖更纳闷了:“结契就结契,我仙门不拘小节。不过是一桩风雅事。这和你不娶亲有什么关系?要胡闹这么久?”
谢沚咬咬牙道:“既然已经决定结契,就不再结侣了。一生只一人而已。”
卫霖皱眉:“那你就不传宗接代了吗?”
谢沚深深低头:“二位兄长都已有嗣,我既非嫡,又非长,这...这传宗,也不用我吧。”
卫霖看了他良久,轻轻问:“你就不想想你娘亲?”
谢沚双手伏低,头触掌心,拜了下去。
卫霖叹口气道:“不娶亲断然不行,这事不能听你的。不过你不是想去应医吏?先过了这事再说吧。反正我家获奴,也不愁没人要!”
谢沚现在哪怕拖得两月,也是好的!当即又拜又躬,回身便要跑。
卫霖再后嘱咐:“你们俩一起去!也有个照应,别自己瞎闯!”
“哎!多谢母亲啦!”谢沚越走越远。
城南小院里站着一老一小,范洄坐在廊下,正听他俩说着什么。
忽然一抬头,摆手道:“我知道了,我不去了。你们照旧,快走吧。”
两人欠欠身,回身出门奔了大路。
范洄站起身,望着院门。果然谢沚一脸揶揄的推门而入,悠悠道:“是不是现在升官了,要叫你小相君了?”
范洄业已成人,不过还是比谢沚矮了些,抬头紧忙解释:“兄长你也听到了,我没去啊!我没去!”
谢沚哼道:“你是没去,你给他们编排呀!小相君运筹帷幄,你以为我少听了你的匪号?”
范洄顿时百口莫辩,比划道:“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谢沚一拳兜在他下颚上,不屑道:“要跟我讲道理?!”
范洄今日就只觉冤屈,双手叨住他手腕,左右外分,栖身上前:“我真的没去!我也没有编排。他们过广陵,照例来过问我一下。我就告诉他们二纳八捐,什么也没干!”几句话说完,越离越近,鼻尖几乎贴到谢沚下颚上,面色略微有点狰狞。
谢沚一开始还气愤挣扎,后来似乎觉察什么,只目光闪闪的看着他,嘴角上扬。
范洄气呼呼的把他搡出去,回到廊前坐下,靴子一甩,剑一扔,一脸委屈。
谢沚整整袖口,在他旁边坐下,轻轻问:“怎么了?今天这么大气?”
范洄不吭声。
谢沚便坐过来,撞了撞他肩膀:“哎。”没反应。谢沚展臂把他揽住,揉了揉头发:“哎!”还是没反应。
谢沚就在他耳边轻声细语道:“今天相看的那位姑娘,也是使双短剑。我装做眼盲,她就...”
未说完,却被范洄回身扑倒在地,封住了双唇,把话都堵了回去。
谢沚懒怠身手,根本争不过范洄。双眼瞪大,由着他越吻越用力,面热身软,胸如擂鼓。
双唇方得自由,谢沚喘息道:“你,你别太冲动,我不是把她气走了吗?”
范洄听若未闻。
谢沚又挣了挣,发现几乎衣不蔽体,提高了点声音:“你你...想死?!”
范洄将他整个提起,一翻身。
谢沚顿时发现想死的是自己!无边的欲望竟瞬间压过了羞耻,颤颤的轻声道:“锁门!”
谢沚在狂风暴雨中,稀碎的解释:
“你一定要去做求盗,陪着我!”
“我与母亲说了,要与你结契,她同意了!”
“我不娶亲!”
“你放开我...我,我忍不得了...”
云收雨歇,风停月隐。
谢沚委顿在地,两股战战。范洄醒过神,赶忙上前与他收拾,谢沚羞愤以极,咬牙切齿,一拳捣在范洄眼睛上。
这下子用了全力,范洄不敢躲开,只好连退几步,以卸其力。眼眶青紫,眉头崩开,鲜血渗出来,糊到眼睛里。
谢沚见范洄眼内通红,也一下醒过神,低低道:“站原地,不许跑!”胡乱系上衣服,踉跄几步,走来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