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天知道多久,你们微微分开。他的拇指摩挲着你脖颈,你们紊乱的气息纠缠在一起,炽热得可疑。
你不怀好意地问:“什么味?”
乔轻指尖微微用力:“绿茶,我自己调了一下。”他凑近,宛如耳语般:“太甜了,差点没认出来。”
“草莓配绿茶,”你震惊得没顾上理他的调情,“魔鬼的创意。”
一时情热褪去,你又踌躇起了要不要找乔轻把话说开。过去几个月里他有几次想提,但你不配合。现在你情绪走回来了,亲昵依旧,一切都好,乔轻和你一起对过去绝口不提,又不像一个旧事重提的好时机。炒冷饭倒还是其次,你只怕矛盾戳破之后,竭力维持的风平浪静不再。
毕竟风平浪静的地基,是闭目塞听。
孰料还不等你下决定,纸糊的和平就自行分崩离析了。
一日,乔轻在厨房里切菜,随口叫你给他拿点食材。你打开冰箱,只是扫了一眼,就怔住了。
冰箱里立着两瓶果蔬,下面林林总总地放了些苦瓜、百合等,两土豆和几根茄子靠着一起,不算丰富,放得很整齐。
你原地站了一会,直直地盯着冰箱,不确定自己想要干嘛,于是把急冻的那扇门也开了。
果然,里头放着几袋速冻水饺,你低头翻了翻,发现又有玉米的,又有虾仁的。
你蓦地干呕起来。冰箱的型号不同,但里面摆的东西——还有次序、位置——和你以前那栋房子里的冰箱一模一样。
又是该死的一模一样。
冷气铺面而来,你泛红的眼像被它冻住了,流不出泪来。你过去就没能在命运手里讨得什么好,凭什么指望现在就可以?
如果梦魇打定主意要重临,那么逃避阻止不了它、抗争阻止不了它,爱当然也不行。你现在知道了。
你想你这次知道得更多一点。你以前总以为重合多不过是乔轻的错,你原谅他,不闻不问就可以了。但你现在发现没人无辜。
因为那两瓶果蔬是你放进去的。
你作呕得更厉害了,几乎要弯下腰来。乔轻听见动静,匆忙从厨房里出来,你一把推开他,顶着他惊异的眼光,冲进了洗手间。
然后就像你千万次预想过的那样——你吐了。
第28章 人造宿命
如果说前两次撞车还有可能是刻意,那么这一次绝对不是人为的刻意导致的。
也不是巧合。你盯着湿淋淋的镜子看,不断有水沿着你的额角往下流。
然后你轻轻一眨眼,把眼捷上的水珠抖落,笑了。你找到了那个词。
宿命。
认识乔轻第一天就想到的词重回脑海,滑稽得像个玩笑。
乔轻又敲了敲门。你没理。
你方才吐完后,第一件事就把门锁了。你暂时不想看到他,也没法面对他。可能是迁怒,也可能只是软弱。
“周怀?”他问,“你怎么了?”
“你刚刚是吐了吗?”他不太确定地说。
“之前还好好的……”
你没出声,水龙头哗啦地放着水。
“开门好吗?”他声音低了下来,“让我看看你。”
你再次作呕起来。反胃感像螺旋梯一样层层翻涌上升,像个张嘴欲噬人的魔鬼。
你想,不。
门外人沉默了一会,最终只轻声道:“为什么?”
尾音轻得听不见。
是啊。你问自己,为什么呢?发胀的脑子给不出答案,你摇摇头,又用冷水洗了遍脸。
就当我对不起你吧,你满不在乎地想。
门外再没有声音了。
你抓着洗漱台的边沿,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用力。好几次你以为你会再吐一遍,但你没有。
你已经空了。
被操纵感令你如芒在背,然而可笑的是,当你疲惫地靠着墙坐下,首先想到的,竟然是粉饰太平。
你想你真的舍不得乔轻。那么快乐的日子,从前没有过,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你放纵自己幻想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走出去,抱住乔轻,要抱很久很久,就算他想走,也不放。
但是不行。你受不住这个。你没有彻底放开过去的勇气,也说服不了自己对真相放手——“为什么是我”和“为什么会这样”几乎已经成了你的执念,是命运执鞭用无数个相同的日夜烙印在你灵魂深处的疤痕。你给过自己两次机会,一厢情愿地以为粉饰太平就能安然度日,太愚蠢了,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虽然你确定即使有,命运也会设计出第四个巧合给你看。
你垂下眼,缓缓跟自己默数五个数,然后略一抿唇,就把这些无谓的幻想踢开了。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或者说,是因为什么契机而发生的?你确定你搬过来时一切正常,没有什么能让你想起过去。
风铃是乔轻小时候的想法,书架是他偶然的创意,而冰箱里的食材和摆放顺序则是你们共同的习惯和爱好。
你蜷起手指。
这像是……改变?或者说……改造?这三样变化,或多或少都有你的因素参与。就像乔轻说过的,好像都在调整这间房子,让它适应多一个主人的需要。然后正是这种调整,反而让一些细节和你以前的那间屋子达到了极度的相似。
你蹙起眉,一种荒诞的预感就像泡泡一样越鼓越大。你感觉答案就在手边,却一时想不清楚。
你换了一种思路。之前你都是在往乔轻的调整这方面考虑,现在你开始回想你自己的房子。虽然你主观上厌恶它,但不得不承认,里面很多设计其实让你很舒服。而乔轻第一次去,好似也夸赞过……
对了,还有那瓶饮料。现在你确定那种果蔬是乔轻喜欢喝的,至于你自己,则顶多是不讨厌而已。
能达到这种程度的契合,除非……
砰。泡泡破了。
——除非那就是你和乔轻的房子。一定是一起设计的,而且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那瓶饮料自一开始就不是为你准备的。
你闭上眼,仔细回忆起那栋房子的细节。乔轻曾用过的一个词轻轻回到你脑海——温情。
那个“你”和“乔轻”的感情一定也很好。
正是这时,门被敲响了。
你蓦地抬眼。
乔轻说:“我给你装了杯温开水,还有一个热水袋。不知道你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没敢配药。”
“如果……如果你不想见我,你就开门,把杯子拿了吧。有点水润润,应该会舒服点。”
“热水袋……热水袋里面是刚烧的水,摸起来有点烫,我隔了层毛巾,你自己看着来吧。”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顿。你沉默地听着。
大概停顿了四五秒,他继续道:“我还是想看看你。我很担心你。你……你愿意开门吗?”
你只是盯着门看。可能是眼睛睁得久了,有点泛酸。
开门了又能怎么办呢。你想,你愿意解释吗?你能解释吗?
这混乱的真相……这混乱的真心。
“好吧。”门外人静静地说,“我知道了。我会去客厅坐着,你需要就叫我。东西我放在门的右手边,你等会自己拿吧。”
你轻轻把头靠在门上。仿佛想借此去再倾听什么……去触摸什么。
但是没有了。你似乎已经耗尽了额度,连只言片语也听不着了。你眼睛酸到了极致,终于忍不住长长地抽咽一声,捂住了眼。
只是一滴而已。
手心的液体飞快地蒸发殆尽,你终于起身,握住门把手。冰凉,总不如他手心的温度。
然而你把把手下压,却有一股力阻止了你。你一怔,忽然意识到他还没走。
他一直在门外站着。
“我爱你。”他说,“我走了。”
你等了五秒,再开门,已经不见他踪影了。
只余门边的玻璃水杯,还冒着袅袅热气。
你坐回原位,小小地啜饮一口。水温热,流进肺腑时能让人从心底暖起来。
你忽然觉得很累。明明好不容易才得出结论,你却突然失去了深入的力气。
你捧着温热的杯子,在弥漫的热气里,兀自出了会神。
乔轻其实很少会直白地说“我爱你”。他总是内敛的,会吻你颈侧、会给你编个程序当生日礼物、会做饭给你吃、会随时随地在身上放一把糖,但很少说。他的爱意像眼角的细纹,平时不显,笑起来才能看到岁月的纹路。
但也不是没有。在那些为数不多的时候你会跳起来揽住他的颈,笑眯眯地和他接吻,与他额头相抵,看他的眼睛。
那浅色的琥珀里,有你的倒影。
只是这一次……这一次,你甚至不敢见他。你依旧想看他的眼睛,哪怕他的眼捷或许会有气无力地垂下,某一瞬间或许会显得悲伤——
哦,你还许诺过要哄着他来着。
你无意识地握紧杯子。深秋夜凉,你冷得蜷缩起来。
这么一会功夫,杯子已经不热了。你低头看着像失去生机一样失去热气的水,蓦地喝了一大口。
果然凉了。
你总是……错失时机。
你发了一会呆,忽然把脸凑过去,好像依偎着谁一样,轻轻贴着杯壁。玻璃无机质的冷意在一晃神里也似可以依靠……毕竟经过他的手。
你忽然很想吃糖。非常想。
你一边告诉自己这是洗手间,傻逼才会在这里放吃的,一边已经迅速起身翻箱倒柜。你想,万一呢?毕竟你能在家的任何一个角落里找到它,为什么就不可以是在浴室?
你好像对乔轻有一种毫无由来且不可理喻的期待,觉得他会满足你一切无理取闹的想法。
只要你想要。
……可竟然真的有。在你打开的第二个抽屉就有,放得很显眼,用一个小铁盒装着。铁盒上印着几只花里花俏的兔子,不知是哪个年代的动画片,一副天塌下来也能开开心心的样子。
你打开,除了五光十色的糖,里面还放着一个卷起的纸条,纸条上写着:如果在浴室也想要吃糖,应该是很难过的时候吧?别怕,都很甜的。
你仿佛静止住了。良久,你从里面挑出一颗橙色的糖。
是老老实实的橙子味,非常纯粹,不掺杂任何东西,直到化了,仍有温暖的余韵。
而且,真的很甜。能让人顷刻间重燃起所有希望。
你不切实际地想。
或许,只是或许,如果他无辜——你也无辜——你能不能在找到真相后,继续和他再生活在一起?
你们会很快乐的,就像那两只傻兔子一样,有着天塌下来也不顾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的时候,忽然真的想给他们个HE。
第29章 审判
这希望轻飘飘的,转眼间就充盈了你全身。感觉就像放飞了一个氢气球。
你重新开始想。
从乔轻多次做客的表现来看,他应该不知道那套房子的来历。你对此也一无所知。而你确认你记忆连贯,可以排除失忆。
那么这个世界是还存在着另一个“乔轻”和“你”吗?他们的时间线是在你们相遇之前?为什么会留下房子,不知所踪?
而你又为什么会在那里醒过来——那是噩梦的起点。
你闭上眼,从第一次睁眼开始,梳理起事件。
首先是惊慌和麻木,一度企图自杀;然后偶然遇到了乔轻,观察他依赖他,度过了较为和缓的一段日子;后来心灰意冷了一段时间,未及绝望,时间忽然又动了,虽然还是只有你们两个,但很多事都成为了可能。
再然后……就是现在了。一些迹象不断地从生活的罅隙里探出头来,窸窸窣窣地说着暗语。
你蹙起眉。对了,你还从未去探究过,究竟为什么时间会再次流动?
在那之前,你跟乔轻表了白,无果,你也没有强求。然后你没再去找他,连窥视也没有,就醉生梦死了几天,再清醒时,逢了一场雨。
这当中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吗?难道时间也有人操控,见你太过半死不活,于是纡尊降贵地操纵命运,垂青于你?
罪魁祸首也会不忍心吗?那现在又是怎么算,难不成是见不得你太快活?
你提了提唇角,觉得这个笑话不十分好笑。
这路走不通。你不知道的太多了,靠猜猜不出来。
你抛掉这条线,开始梳理另一条。
乔轻。
你其实不太想碰他,因为找得到疑点也好、找不到疑点也好,只要开始怀疑,就再也没有尽头了。
但……你还不想被囚禁在时间里呢。在这一刻,你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一个被摆弄的木偶是没有能力再去保护什么人的——虽然木偶真的挺想的。
而他……
想到这里,你的思绪无声地拐了个弯,层层递进的推导骤然断层,跌入空茫的钝痛里。
他应该会很难过吧。
你仿佛听到木偶小声说:“要是能让他一直开心,去跳火炉我也愿意的。”
然后一个声音轻轻笑了,仿佛蛊惑似的:“你去跳啊。跳了我就让他一直开心。”
木偶听了,仰头思考半晌,鼓足勇气,想去了。
但是他动不了。
他这才明白那个声音是在笑什么——不是在笑他相信跳了有用,也不是笑他一门自我感动的孤勇,而是笑他,明明连动都动不了,还以为自己能保护全世界。
你闭目半晌,自嘲般笑了。
你想,不怪木偶。总有些人,让你一看到他,连自己受制于人都忘了,满心以为为了他能对抗全世界。
其实如果非要说,乔轻的出现本身就不同寻常。凭什么是他,而且凭什么单独是他?
但他的出现太美好了,寄托了你所有的执着和希望。如果他不出现,你根本活不成现在这个样子。
除了他的来历之外,你也曾有几次觉得奇怪。第一次,是你正式和他打招呼时,他似悲似喜的反应——也只有那一次而已;第二次,是那偏执的一眼;第三次,是他对街道旁集体休业的餐厅的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