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是酒店房间有什么不干净的“脏东西”,但即使他换了房间,甚至换了酒店,这声音依然如影随形,根本摆脱不掉。
然后断续的语句变成了连贯的话语,都是一些恶毒的诅咒,仿佛催眠一般,只要是入了夜,随时都有可能魔音穿耳,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叫他去死、去死、快去死……
说完,周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人靠在椅背上。
终于能对值得信任的人说出折磨他许久的痛苦,强装的平静全都分崩离析,他仿佛忽然被谁抽了脊梁骨似的,露出一个欲哭无泪的苦笑表情,“我现在每天晚上都没法睡个安稳觉,快要被那声音给整疯了……”
阮暮灯想了想,谨慎地问道:“你有没有去看过医生?”
“你知道,我们做这一行的,公众形象很重要,如果我将这事说出去,八成就要被当成精神分裂,让经纪公司硬压着去看心理医生了。”
周涵又叹了一口气,“但是我自个儿清楚,我的脑子肯定没毛病,这也绝对不是幻听,绝对就是遇着什么脏东西了……”
“我同意。”
阮暮灯蹙起眉,觉得周涵说的这个症状,和他曾经在某本古籍上看到的故事有七分相像,如果不是他这朋友编了个故事来耍他的话,那么事情大约真不能用“幻听”二字解释。
他想了想,放下吃了一半的菠萝油,“你现在住的酒店在这附近吗?如果信得过我的话,待会儿我先去帮你看看。”
第 34 章、五、铜钱索命05
两人草草吃完午饭,阮暮灯就上了周涵的车,先回剧组向弎子交代一声,又取了点东西,然后一起去了周涵住的酒店。
周涵的剧组显然不差钱,给几个主演安排的住宿环境都相当好。
他的房间在酒店高层,是一个商务套间,前头有个小会客室,中间一个酒柜作为间隔,里头是一张一米八的大床,书柜、电视柜、床头柜和工作台的标准配置,客厅与卧室的夹角有一扇磨砂玻璃推拉门,里头是宽敞的洗手间与浴室。
“你是昨天刚住进来的,对吧?”
阮暮灯一边问道,一边从刚刚拿来的一个大布包里掏出一个罗盘。
周涵点着头,目光却完全无法从青年手里端着的东西上离开。
那盘子大约五寸左右,青铜色的盘面很是老旧,呈现出一种光漆磨损氧化后略有些斑驳的色泽,盘正中央一根指针,盘面上叠套着大大小小数个同心圆圈,上面密密麻麻布满蝇头小字,其中相当一部分甚至磨损到难以辨认了。
“卧槽,阿阮你真是准备充分……”
周涵咂舌,“我原本以为你就是略懂,但看这架势……就很较真啊……”
阮暮灯朝他笑笑,罗盘稳稳地平端在胸前,两眼盯着指针任何一丝细微的颤动,开始在整个房间里里里外外地转起圈来。
慧眼对分辨大团的生灵气晕很有效果,但若要仔细研究某个区域中的阴阳失衡,在慧眼无法区分如此细致的差异的时候,师傅送的这个罗盘就要派上用场了。
萧潇送给他这个罗盘,是实打实的明代古董,工艺极是精致,底盘是从百岁花梨木树干锯下来的一整块木料,海底包了纯铜,铜面厚实,中间的指针是新换过的消磁合金,用来代替之前那根磨损了的旧铜针,是整个盘子唯一的新配件。
这是阮暮灯接触道术以来,第一次在萧潇不在身边的时候,单独下场“做活儿”,虽然面上不显,但他心中的确有些紧张,还有一点儿隐秘的兴奋。
房间里面的气很乱,完全不像一个昨天才住进人的房间。
他让周涵在门外等着,然后来来回回绕了四圈,仔仔细细地分辨着房间里混乱的阴阳气息,到第四圈走完的时候,他才停在衣柜门前,将早就站得脚酸的周涵喊了进来。
“你在柜子里放了什么?”
阮暮灯指了指虚掩的大衣柜问道。
“这,就是一些要挂起来的衣服啊……”
周涵退了一步,睁大双眼,面露惊恐,仿佛他们误入了《咒怨》片场,此时柜子里藏了一只伽椰子似的,“……哦,还有个保险柜,我在里头锁了些小件的贵重物品。”
“把柜子打开,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阮暮灯看向周涵,见他已经面无血色,苍白得跟纸片似的,连忙补充了一句,“不用怕,只是检查一下,不会有问题的。”
周涵挣扎了大约半分钟,事实上,他现在特别想叫个客房清洁工过来,将柜子里的东西全部直接丢出去,但青年并没有告诉他,把东西扔光了就能解脱了,事实上,如果不把事情搞清楚,他也没法安心,虽然很不情愿,但也只能照做。
“……好吧,你在旁边盯着点啊……”
周涵一再叮嘱道。说完他打开衣柜,开始一件一件地往外掏东西。
西装、衬衣、夹克、T恤、毛衣和运动衫,各种各样的裤子,很快便扔了一床。
周涵一边扔,阮暮灯一边端着罗盘,仔仔细细地盯着每一样东西。
片刻之后,挂在柜子里的衣服裤子都掏空了,周涵又打开保险箱,将里头一只钱包、两个卡包、几只名牌表还有装着手环戒指耳夹吊坠之类零零碎碎的首饰盒全都拿了出来。
“也不是这些。”
阮暮灯摇着头,“那‘东西’还在柜子里。”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周涵快要哭了,想了想,又拉开两个衣柜抽屉,“这儿还有一些内衣裤,然后领带盒里头还有几条领带,你究竟在找什么?”
阮暮灯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盯着罗盘皱了皱眉头,然后朝那两个抽屉指了指,“全都拿出来。”
“好吧……”
周涵崩溃地抓乱头发,“说真的阿阮,我真的快要吓死了……”
他两眼泛着泪光,埋头扒拉抽屉,一件一件往外丢自己的内衣内裤……
终于,在他清空了放置贴身衣物的抽屉,又将领带一条条丢出来的时候,阮暮灯忽然大声叫了个“停”字!
“你手上拿着的那条领带,将它放到那边去。”
阮暮灯指了指旁边两米开外的书桌。
周涵两手僵硬地举着那条领带,仿佛他托着的是一个点了引线的炮弹,不自觉地踮起脚尖挪动脚步,小心翼翼将领带放到桌子上,在布料脱手的瞬间,立刻跟一只受惊的兔子似的,一蹦三尺高,嗖一声蹿到阮暮灯身后,似乎想离那东西能多远有多远。
阮暮灯却不理他,只是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手里的罗盘,又看了看桌上的领带,最后终于点了点头,“就是那个。”
说完,他放下罗盘,几步上前,捡起桌上的领带,低头仔细检查起来。
“周涵,你这儿有剪刀吗?”他问。
周涵立刻低头在自己的包里一阵乱翻,“只有这种,修眉毛用的。”
阮暮灯找了对手套戴上,又示意对方过来,从他手里接过那把银色的小剪子,当着物主的面,小心地剪开领带的边角缝线,等口子足够大的时候,他将食指和中指伸进缝隙里,从中夹出一片脏兮兮的暗黄色布条来。
不用阮暮灯跟他解释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周涵只要不瞎就能看出来,这绝对不是一条普通领带会出现的正常内衬。
“那到底是什么?”
周涵连说话的声音都忍不住哆嗦了起来,“就、就是这东西在作妖吗?”
“这是一道符。”
阮暮灯将那张小纸片在手里捋平了,亮出布片上那暗红色的鬼画符,“领带里面还有别的东西,全部东西合起来,应该是一个恶咒。”
“你是说,我被人诅咒了?!”
周涵声音顿时飚高了整一个八度,他不敢碰那布片,而且那脏兮兮的暗红色鬼画符,看起来真是像极了血迹——他只要想到自己带过一条沾了陌生人血液的领带,就浑身鸡皮疙瘩冒了起来,恨不得立刻抱着马桶吐一场。
“可以这么说。”
阮暮灯看向周涵,认真地说道:“以我的能力,这东西我能找出来,但却不知道应该怎么破。”
他看到周涵脸色“唰”一下由白转青,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又连忙补充道:
“不过,可以替你引荐一个能解决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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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哦,小帅哥你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
当周涵眼看着萧潇从自己的领带夹层里面,将东西一样样掏出来的时候,脸上冷汗淋漓,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眼看着下一秒就要厥过去了。
“这是非得弄死你啊!”
把东西全弄出来之后,萧潇脸上还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亲切”笑容,一锤定音地下了结论。
“我……我觉得我没怎么得罪人啊,真的……”
周涵坐在高脚椅上,眼中余光盯着面前弯盘里那些细碎的东西,里头一张脏兮兮的布片、几根细碎的毛发、一小撮深褐近黑的粉末。他的声音抖如筛糠,“所以,这些到底是什么……”
“一张符咒、婴儿的胎毛、女子经血和几种毒物阴干磨碎后混合而成的粉末。”
萧潇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呜、呕!”
听完这个回答,周涵忍不住伸手捂住嘴,弯腰干呕两声。
“来来来,快喝口水压一压,还没到你吐的时候,而且你可千万别吐这儿,林博士会杀了我的。”
萧潇赶紧塞给他一杯热茶,同时看向坐在一旁面容冷肃的女医生。
阮暮灯站在周涵斜后方,一看自家师傅这表情,就知道他那点爱唬人的小毛病又犯了,他悄悄瞥了萧潇一眼,那小眼神分明是说,差不多就好了啊,不要欺负过头了。
萧潇接到徒弟的眼神暗示,唇角不明显的一勾。
“这个叫铜钱降,中降的人,一段时间之内偏财运会很旺,但同时身上会长出恶疮,运气越旺,疮就会越长越快、越长越多,同时视恶疮的位置,受害者或是痛痒难耐,或是肢体麻木、或是幻象频生,又或是像你这样,听到一些令人抓狂的声音。”
“你是说,我身上还长了疮?”
周涵浑身难受起来,“……可是,我、我没发现啊……”
“因为它长在了你根本察觉不了的位置。”
萧潇回答,他指了指一旁的女医生,“所以我们才把你带到这里,因为需要林博士她帮帮忙。”
“啊?哦!”
一时间信息过载,周涵的反应都有些慢了起来。
他今天特地腾出了一天的档期,和阮暮灯一起来到这家藏在工业区里的一家隐秘的私人医院。这医院虽然位置偏僻,门面也很不显眼,但进去以后,却发现大厅极是宽敞明亮,看上去就很气派,来往的护士年纪都不大,但每一个都高挑漂亮,仪态端庄,落落大方。
两人在前台报了预约编号,立刻有一个护士将他们带到三楼的一间诊室里。
周涵第一次见到阮暮灯的师傅萧潇,以及应该是他朋友的不苟言笑的林医生。
然而虽然周涵对阮暮灯一万个信任,于是自然也相信他介绍的人,但直到萧潇告诉他,他身上某个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长了一个疮,需要医生给他检查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要把他们约在“私人医院”这种奇怪的地方见面。
第 35 章、五、铜钱索命06
“躺在这儿。”
姓林的女医生给他指了张宽大的躺椅,让病人睡了下来。
周涵紧张地照做了。
他感到医生将一个硬硬的东西塞进他的耳朵里。
“这是耳窥镜,你外耳道的情况会由顶部镜头拍摄下来,实时传输到这个屏幕里。”
医生一边解释,一边操作着,同时下巴微抬,示意摆在她面前的一台电脑。
片刻之后,“找到了。”林医生的声音冷淡地响起。
“哇哦!真的,好清楚的一个!”
就等着林博士这句话的萧潇,立刻拽着自家徒弟上前围观,边看还边给自家徒弟做指导:“你看,已经成型了,还好发现得快,不然再过一两个星期,就真的要完蛋了。”
周涵听了这话,真的快要吓死了,但他耳朵里还塞着个长长的镜头,不敢乱动,只能小幅度地摆手蹬腿,希望引起旁人的注意,“我的耳朵里到底长了什么?”
“你自己看吧。”
萧潇唇角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容,将电脑屏幕转了个向,正对躺在椅子上的当事人。
周涵只看了一眼屏幕,立刻只觉得脑中轰然作响,眼前一黑,几乎有那么三四秒的时间,他的大脑仿佛宕机短路了一般,意识空白一片,根本回不过神来。
屏幕显示着一个微微摇晃着的圆形镜头视窗,背景是粉红色的覆盖着绒毛和毛细血管的耳道皮肤,只是正中间有一处灰色的脓包,整个朝外凸起,脓包上还有几处凹凸痕迹,上二中一下一,左右还各有一块,完全就是眼耳口鼻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张男人的脸,此时正对着镜头,挤眉弄眼,“嘴巴”的部分大幅度地嗫嚅着,似乎还想要说话的样子。
周涵此时整个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天杀的,我的耳朵里,竟然tnnd长了一个人面疮!!
还好周涵虽然受了个巨大的刺激,但好在他性格一向乐观开朗,不至于打击过度就此一昏不起,约莫晕乎了五分钟之后,就强迫自己勉强振作起来,摇摇晃晃地从检查椅上下来,跟着另外三人一起,移步到旁边的休息室去了。
“那么,让我们来谈谈你耳朵里的东西吧。”
萧潇拆开一个夹心面包,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塞进嘴里,吃得有滋有味的模样,全然不顾对面“客户”痛不欲生的表情。
他身边坐着自家徒弟,十分自觉地负责给他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