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抵住门板,恶狠狠地瞪着萧潇,眼神像一头失了母亲的小狼崽般凶狠。
他清楚地记得爸爸忽然失踪之后,妈妈那天晚上叮嘱他们千万不要出门,还有让他照顾好妹妹后,就匆匆忙忙出了门,随后她彻夜未归,他也睁着眼睛等到了天亮,等来的却是警察通知他去认尸——他的妈妈昨天深夜自己跳进了海里,已经淹死了。
“是真的。”
萧潇隔着一道防盗门,打量着屋里的兄妹两人。
年纪大些的哥哥,大约十四五岁,长得高高瘦瘦虎头虎脑的,模样很是精神,妹妹则大约八九岁的年纪,眉眼已能看出四五分肖似赵晓燕的轮廓,怯弱躲在哥哥身后,根本不敢看他。
也不知这两小孩到底在屋里宅了多久,头发乱蓬蓬油腻腻,身上穿的衣服也都脏兮兮皱巴巴的,门口还堆了十来个快餐盒,散发出一股若有似无的酸臭味儿。
萧潇叹了口气,对屋里的小男孩说道:
“黄家骏是吧,你妈妈让我带给你一句话……”
第 113 章、十二、玉蝉06
“什、什么?”
即便已经认定了外头两人是不安好心的骗子, 或者干脆就是心怀不轨的歹人, 但黄家骏毕竟只是个中学生,听到萧潇的说他母亲有话要带给自己, 即便不信, 也依然停下关门的动作, 忍不住想听听那人到底想说些什么。
“她让我告诉你。”
萧潇回忆着赵晓燕跟他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给她的儿子听。
“主卧梳妆台下面左边第二个抽屉的饼干盒里, 放着她给你的十四岁生日礼物, 祝你生日快乐。”
黄家骏听完,整个人都僵硬了两秒, 然后拉住妹妹, 也顾不上关门, 几步奔回房间里,扑到梳妆台前就开始翻抽屉。
果然,就如同门外的陌生男子所说的那样,他在父母房间的梳妆台抽屉里, 发现了一只空的曲奇饼盒子。
打开以后, 男孩在里头找到了一对护腕和护膝, 还有两张过期了三天的篮球赛现场票——球赛日期正是他三天前的生日当晚。
萧潇和阮暮灯站在门外,耐心等了一会儿。
五分钟后,屋里隐约传来的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的嚎啕大哭声才终于渐渐停下。
片刻后,黄家骏拉着妹妹黄思琪,揉着红肿的眼睛从屋里走出来,一声不吭地打开了防盗门, 将萧潇和阮暮灯放了进去。
父母亲一死一失踪,突遭大变又没有靠谱亲戚,俩小孩也不是会理事的,兄妹俩就这么凑合过了快十日,家里自然乱得一塌糊涂。
赵晓燕他们家这套房子并不大,统共也就四十来平方的实用面积,勉强隔出三室一厅,小女儿的房间小的只能塞进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小衣柜。
而现在这套不大的空间里,到处是随意堆放的脏衣服,开了封的零食和乱七八糟的杂物,用“狗窝”来形容都有点儿埋汰了狗子。
“你、你们……真的见过我妈吗?”
黄家骏扫开椅子上的衣服堆,让两个不速之客坐下,又紧张地追问道:“那她还有没有什么话让你们带给我的?!”
萧潇扫了一眼周围的垃圾堆,又看了看眼睛肿得像桃子似的半大男孩,还有依然在抽噎着的小姑娘,心头莫名地就软了一下。
他一边暗嘲自己果然是上了年纪又收了徒弟,越发看不得小孩吃苦,一边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发。
“我们确实见过她,她还说,让你坚强一点,还有照顾好妹妹。”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也可以让你们见见她。”
虽然附在骨片上的赵晓燕的魂魄已经很虚弱了,这两个小孩又是没有阴阳眼的普通人,不过要让他们见上一面,萧潇自问还是能做到的。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一听还能再见到死去的母亲,黄家骏几乎要扑到萧潇身上,让他现在就把赵晓燕的魂魄弄出来。而一边黄思琪则是又是害怕又是渴望,再也忍不住眼泪,鼻子一酸,“哇”地一声又嚎啕大哭了起来。
就在这个鸡飞狗跳的当口,门铃又响了——这次真的是楼下茶餐厅小哥来送外卖了。
阮暮灯头疼地看着围着萧潇又哭又闹的两个小孩儿,又看了看饭盒里油汪汪见不到两片肉的炒牛河,还有那比刷锅水还稀的颜色古怪的海带汤,照顾了萧潇一年多的家政夫天性占了上风。
他干脆下楼去,在附近超市买了些菜肉,回头给屋里的几个人做了顿像样的午饭。
时间紧迫,阮暮灯也没有机会卖弄厨艺,他做了四碗红烧大排盖面,配上豆芽、花生、黄瓜和鸡胸肉做的凉拌菜,虽然简单,但色香味俱全,甩出茶餐厅的出品八条街去。
两个十来天没正经吃过一顿饭的小孩,狼吞虎咽吃了个半饱之后,就忍不住又开始抹起了眼泪。
“跟着、跟着你们回去的话,真、真的可以找到我老豆吗?”
黄家骏一面打着哭嗝,一面问道。
阮暮灯生怕这小鬼噎着,倒了杯热茶递给他。
“这我不能保证。”
萧潇吃完了自己的那碗面,放下筷子,优雅地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非常有世外高人般的神棍派头。
“但我会尽力帮你们找。”
听了萧潇这句保证,黄家骏立刻振作精神,稀里呼噜三两口塞完了碗里的面条,又啃光巴掌大的肉排,将碗筷随意往水槽里一塞,就开始满屋子乱转,匆匆忙忙地收拾他和妹妹的行李。
“慢着、慢着。”
萧潇叫住正往背包里塞他新得的护腕和护膝的小少年。
“对于你爸爸的行踪,你有什么线索吗?”
“有!我有!”
黄家骏连忙点头如捣蒜,“我们之前报过警,警方查了口岸出入境记录,说我老豆去了A市!警察还说,他是自己买的机票和过的安检边检,所以不能算是失踪,不能立案呢!”
萧潇和阮暮灯对视一眼,心说人果然是去了A市。
“那行吧,你们把东西收拾一下,今天就跟我们回A市吧。”
萧潇朝表情既激动又热切的俩小孩挥了挥手,“记得带上两件你们爸爸经常用的随身物品,比如牙刷、剃须刀什么的,家里应该能找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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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辗转托了些关系,才将两个失了监护人的小孩从港城弄回了A市的缘故,萧潇和阮暮灯他们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原本萧潇是没打算将两个孩子直接带回他们住的复式套房,而是想在附近找一家相熟的道馆或者寺庙,将黄家骏和黄思琪暂时寄养在清净地儿的。
奈何俩小孩今天刚刚经历了生活和情绪的双重大起大落,又奔波折腾到这个点儿,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一听萧潇打算把他们寄养在道观里,稍大的那个还能忍得住没立刻大喊“骗子”和“拐子”,小姑娘已经哇哇大哭,一头撞进阮暮灯怀里死活就是不肯出来。
“算了,还是把人先带回去吧……”
阮暮灯无奈地看着扒住他前襟不肯撒手的小姑娘,朝萧潇摇摇头。
自从给兄妹俩烧了顿午饭之后,也不知是看上了他俊俏英挺的皮相,还是被他的厨艺折服,黄思琪就跟块牛皮糖似的黏上了阮暮灯,连在飞机上也非要坐在他旁边不可。
萧潇没辙,一是不好跟遗弃儿童似的真把人硬丢在道观门口,二是考虑到确实还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只能不情不愿地将他们捎回了自己在A市的住处。
两兄妹被临时安排在了阮暮灯原本的房间,反正现在阮暮灯已经有了更好的去处,早就不睡那里了。
一切料理清楚之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两个小孩早就困得睁不开眼睛,几乎是一沾到床就要睡着的状态了。
“等一等,哥哥和妹妹都有,手指伸出来。”
萧潇拿着一套毛细管采血工具来到客房里,硬是将半睡半醒的两兄妹闹了起来,给他们一人扎了一次手指。
“这是要做什么……”
因为实在是太困了的关系,黄思琪都顾不上疼和怕,哭唧唧的捏着棉球缩回松软喷香的被子里,含含糊糊地问。
“用来找你们爸爸啊。”
萧潇回答。
黄家骏“哦”了一声,脑子里想的都是《CSI》里主角们身穿白大褂,捏着“子弹头”做DNA分析的画面,自认为给萧潇的这个举动找了个合理的解释,也就不再多问,钻进被窝,很快就和妹妹一起,睡成了两只小猪。
“带孩子真是够呛……”
萧潇替他们关了灯关好门,一边摇头自语,一边夹着两根毛细吸管,朝书房走去。
他已经不想再拖,干脆打算速战速决,今晚就找一找兄妹俩那失踪的父亲,到底是生是死,又去了哪里。
书房里,阮暮灯已经照萧潇的吩咐,准备好了蜡烛、香炉、朱砂、黄符、铃铛、瓷碗等一应物什。
萧潇瞧了瞧,满意的点点头,“我们这就开始吧。”
他要用的这个术法,叫“应源寻踪术”。
施法的时候,需要失踪的人本人的贴身常用物品,最好还是牙刷、剃须刀一类很可能沾过本人的血的;另外还要有和失踪者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的血作为媒介,越是亲近的人越好。
萧潇先是点好蜡烛,装上清香,祭了令旗,然后摇着铃铛、舞着桃木剑,在香案前走了一套罡步,再画了八张极为繁复的符咒,每一张代表一个方位,通通烧化之后,将灰烬全部控进一只装了清水的瓷碗里。
随后,他将从俩小孩那儿采来的无名指指尖血滴入符水之中,又将他们父亲用的牙刷插入碗里——那牙刷竟在水碗里晃悠了两下,就直挺挺地立住了。
“好了……”
萧潇轻轻舒了一口气,左手掐诀,右手提笔,画了最后一张符,捏在指尖一搓,立刻化成一枚青蓝焰光的小火团。
他将烧着的符纸也放进那只立着牙刷的瓷碗里,小火团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迅速覆盖了整个水面。
随后,只听“碰”一声脆响,水面像烟花似的炸开,几十上百颗火花四散溅出,纷纷飞出窗户,如同萤火虫一般,散入了夜色之中。
“这样就行了。”
萧潇甩了甩酸痛的胳膊,又掩嘴打了个哈欠,“明天再来看结果,现在回去睡觉吧……”
等阮暮灯收拾好书房那一桌狼藉,回到主卧室的时候,萧潇已经抱着空调被,睡得迷迷糊糊的了。
青年笑了笑,调暗了房间里的灯光,又将被子从自家师傅怀里拽出来,低头亲了亲对方微张的红唇。
“嗯……唔嗯……”
感觉到熟悉的触感和体温,萧潇张开嘴,主动回应阮暮灯的浅啄,亲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够,干脆手脚并用猴上去,箍着恋人的后颈和腰肢,直往褥子里坠。
“睡吧,看你都要累垮了……”
阮暮灯拉过被子,盖住两人,又亲了亲明明眼睛都没睁开,可依然直往他怀里拱的萧潇,抬手关上灯,让房间陷入了柔软的黑暗之中。
第 114 章、十二、玉蝉07
第二天清晨, 在严谨的生物钟控制下, 阮暮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醒了。
然而醒归醒,要想像以前一样, 利落地起床洗漱晨练, 却是件难度相当大的事情。
因为萧潇怕热又怕冷, 实在难伺候得很的关系,主卧的空调温度调得很低, 睡着了觉得冷了以后, 他又特别喜欢往身旁的热源上扒,连抱带枕的, 八爪鱼似的缠在恋人身上, 一整晚都不肯松手。
于是每天早晨, 要怎么从自家师傅的纠缠里脱身,成为了自律性极好的青年要面临的一个十分严峻的挑战。
阮暮灯缓缓拿开萧潇圈在他身上的手臂,又将枕在他颈窝里的头颅轻轻托起放回枕头上,克制住低头亲他一口的冲动, 蹑手蹑脚地准备下床。
然而他刚一掀被子, 旁边的人就动了, 揪住他睡衣下摆,手又挂了上来,熟门熟路地环住徒弟的腰,口中嘟囔着:
“……天还没亮,再躺一会儿……”
阮暮灯抬眼看了看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一缕朦胧晨光,把萧潇伸出来的胳膊塞回被窝里, “家里多了两个小孩,我早一点儿去准备早餐,你继续睡吧。”
半梦半醒状态下的萧潇显然脑子转得远比平时要迟钝上许多。
他将脸埋在阮暮灯后腰里好一会儿,才像终于想起昨天带回来的那两个小麻烦似的,松开恋人,一翻身又蜷进了被褥里。
“我再眯半小时……嗯,今天会早一点起来……”
话音未落,已经又迷糊了过去。
萧潇这“半小时”足足拖了三个钟头有余。
毕竟不再是从前有百年内丹加持,灵力充沛的白狐身体,用回自己的肉身后,萧潇的身体素质确实比常人强些,但遇到类似昨晚使出的“应源寻踪术”这样的大型术法时,还是消耗极大的,整整睡了一个晚上,才觉得自己总算好歹恢复了些精神。
睡够了之后,他就开始感到饥肠辘辘,尤其是特别想吃甜味儿的东西。
两小孩比萧潇起得还要早些,这会儿已经吃饱喝足,跟小大人似的,规规矩矩地在客厅里看电影。
今天的早餐是现发的大包子,阮暮灯给自家嗜甜如命的师傅留了莲蓉和奶黄流沙馅儿的。
萧潇就着热腾腾的普洱茶连啃了两个包子,才觉得自己的思考能力随着血糖的回升,重新恢复到了正常水平。
“对了,我去书房看过了。”
见萧潇放慢了进食速度,知道他是垫过胃了,阮暮灯才开始说正经事儿。
“水碗里的牙刷倒下来了。”
“是吗?”
萧潇叼着个胖乎乎的莲蓉包子,抬眼看向阮暮灯,“牙刷柄没有折断或者开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