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安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然后忽然两眼圆睁,眼球爆凸,双手不受控制地捏住自己的脖子,口鼻奋力翕张,却一点也抽不上气来,随后,银蓝发的女子默默倒下,一头撞在旁边的架子上,带倒上头的东西,黑暗中看不清是什么的杂物,全都丁零桄榔掉了一地。
临到失去对这具肉体的控制权的前一秒,她知道,捆绑着她的命魂的那盏魂灯,被闯进地下室的两个和尚顺手给灭掉了。
待到女子的肉身彻底瘫软下来,像一具真正的死去多时的尸体一般,一动不动蜷缩在杂物间里面的时候,那只一直悄无声息陪伴着她的大狗,忽然俯下身来,口爪并用扯开她身上穿着的套裙,张开血盆大口,狠命撕咬着女尸的腹部,直到将那块皮肉咬得鲜血淋漓,才从肚子深处叼出一只足有一指长的黄褐色蛆虫来。
然后黑色大狗衔着那只大虫子,顶开虚掩着的门板,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一路小跑,从那扇被两个和尚打破的窗户溜出了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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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潇终于将最后一只黑背也钉死在了地上,同时陪伴了他几百年的金蛇匕首,也发出一声清晰的脆响,从中断成了两截。
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身上除了雨水,就是血水。被雨水稀释过的鲜红液体顺着刘海滑进她的眼睛里,然而萧潇却擦都不擦一下,丢下手里的半截断匕,朝着萧宁疾奔而去。
萧宁从师弟眼中,看到了浓郁到无法化开的强烈的杀气,他知道,萧潇这次是玩儿真的,只要出手,就一定是杀着。
电光火石间,萧潇已经接近到了两米以内。
萧宁看到他没有受伤的右手抬起,指尖夹着两枚令旗,朝外一招,他顿时觉得脚下一软,以他所站的位置为中心,直径半米的范围,居然在这样潮湿的雨天里顷刻碎成了细碎的砂石,让他的两脚都陷了进去。
萧宁不受控制地一个踉跄,身体朝前一扑,就要跪倒。
此时萧潇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手中寒芒一闪,一枚菲薄但极为锋利的小刀,就朝着他的脖子划去。
第 128 章、十三、天谴11
萧宁脚踝之下都被碎砂石困住, 想要脱出陷坑再去挡住萧潇的攻击, 已然是来不及了。可他半点也不显慌张,将手里那把黑色的油纸伞猛然横翻过来, 像一面盾牌一般, 挡在了师弟面前。
伞面只是普通的油纸糊的, 并没有任何特殊的术法或者防护加持。
随着清脆的撕裂声,萧潇夹在掌心的小刀沿着伞面划出了一道半米长的豁口。然而他手中的武器虽然锋利得吹毛断发, 但毕竟极轻薄且极短小, 被油纸伞这么一挡,就根本碰不到后头的正主儿。
下一个瞬间, 伞后的萧宁突然抬起手, 一道黑白红相间的闪电从他袖口飞出, 飞快地袭上萧潇持刀的手。
以萧潇的眼力,他甚至都还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只感到一种强烈的麻痹感,伴随着刺疼, 从手腕迅速蔓延开去——手里最后的利器咣当落地, 他甚至连摔倒时用手支撑一下都办不到, 麻木的半身撞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萧宁将破了的黑色油纸伞收拢,随手朝旁边一扔,不紧不慢地将两脚从砂化的陷坑中拔出来,然后单膝跪在地上,极温柔地握起自家师弟垂在地上的右手, 一条小蛇随即顺着萧潇的手腕游了上来,重新溜进了他的衣袖里。
“这是锦花蛊,对你来说,毒性肯定是不至于致命的。”
他说着,像猫玩弄爪下的猎物一样,捏了捏萧潇根本使不出一点儿力气,只能软软摊开在他手里的手掌。
“不过,它能迅速地让人身体麻痹,而且速度很快,还可以隐藏在暗处来个出其不意,用来防身,倒是方便得很。”
麻木的感觉已经从手臂爬升到了喉咙,萧潇甚至连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睁大眼,透过不停打落在他脸上的雨幕,用力地瞪着萧宁。
在雨中淋了这么长的时间,萧潇全身已经湿透了,还因为中了蛊毒的缘故,连自己调整一下姿势都做不到。他的半张脸浸在积水里,漆黑的发丝散在泥水中,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萧宁伸出手,替萧潇拨开黏在脸上的发丝,露出他烧着怒火的一对眼睛来。
“其实比起以前,你真的进步了很多。”
萧宁看萧潇那趴伏的姿势太辛苦,干脆搂住他的肩膀,将人扶起来一些,让他虚软无力的脖子,可以垫在他的胳膊上。
“当年,你是凭着师傅留给你的白狐和红鸾才勉强赢了我的,但现在,你已经能靠自己的本事和我对抗了。”
他说着,似乎很困扰一般,苦笑着摇了摇头。
“如果放着你不管的话,总有一天,你会给我找很大的麻烦吧?可是毕竟你是我唯一的师弟,要杀了你,我又实在舍不得……”
萧宁怜爱地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所以,我想了想,不如干脆把你的命魂抽出来,捏在自己手里,这样你既不能再威胁到我,我也不用做那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恶人了。”
萧潇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间似乎发出了一点儿含糊的音节,但即便是这么近的距离,萧宁也听不清楚。
萧宁知道师弟的伤势很重。
那八只怨魂附体后的黑背,与普通的犬只不同,伤人后阴气会随着牙印和抓痕深入到血肉之躯之中,普通人被咬伤抓伤以后,伤口会迅速化脓溃烂,人也会陷入阴气缠身的状态,不仅伤处剧痛难耐,而且会神志不清、高热难退,别说强撑着继续战斗,身体素质差一点的,八成就直接趴下一命呜呼了。
虽然萧潇不是那普通人,但那几只大狗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口可绝对不少,尤其是左肩上被撕去一大块皮肉的咬伤,牙印几乎深可见骨,用慧眼一看,整个肩膀到手臂都缠着丝丝缕缕的阴气,仿佛套了只黑雾织成的袖套一般。刚才实战的时候,萧宁也注意到了,萧潇的左手,怕是在那一口之后,就疼得再也抬不起来了。
至于萧潇原本唯一可以灵活使用的右手,则是被他的锦花蛊蛇咬了个正着,蛊毒随着血液蔓延,半身都已经麻木,现在连想说一句完整的话都做不到了。
“既然你不反对,那就当你同意了吧。”
萧宁看着对方眼中显而易见的不甘与恨意,心中那股隐晦的快慰迅速膨胀起来,他一手垫着萧潇的后颈,一手去勾他的膝窝,就要将动弹不得的师弟抱起来。
然而就在萧宁俯身的瞬间,萧潇那被恶犬咬伤后一直没有再用过的左手,却突然很小幅度地动了一下。
他揪下了衬衣上的一颗纽扣。
那纽扣呈正圆形,只比拇指指甲大那么一点儿,似是铜铁一类的金属材质所制,呈现黯淡发哑的棕黑色,因在夜里光线不亮,而且萧潇通身的布料又被雨水打湿后变得皱皱巴巴的,萧宁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身上还有这么个小东西。
等到纽扣滚落在地上,忽然从中裂成两半的时候,他才骤然警觉不妙,立刻松开抱住萧潇的双手,敏捷地向后一跳,迅速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然而已经太迟了。
一道耀目的赤红光束,从裂开的金属小球中疾射而出,似比电光还要更快,猝不及防就射入了萧宁的腹部。
从前的萧宁,比任何人都渴望力量。
他沉迷更强大更深奥的降术,获得操控他人命运的快感,也渴求超脱生死,永生永世长长久久地享受这样的生活。
然而,当强大到超越了肉身承受力的强大能量,瞬间在他的丹田中释放开来的时候,他依然感觉到了仿佛过载的高热蒸汽在体内炸裂般的痛苦。
以他对萧潇的了解,刚才他放出的,应该是他那只早应已耗尽力量的红鸾之魂,但又不仅仅是红鸾之魂那么简单。
萧宁捂住自己的小腹,跪倒在了地上。
他一张人皮下的真正面孔,此时已经疼得扭曲了起来,大滴大滴的冷汗渗出,顺着画皮的边缘滑落,和雨水混合在一起。
数百年前萧潇吞下舍利骨后的痛楚,此时此刻,萧宁也终于亲身尝到了。
虽然他的道行比当年的萧潇要不知高深多少,但他此时用的却是白意鸣中阴身还魂的至阴之躯,本就毫无炼体根基,加之经常使用降术蛊术,本已和正统道术讲究的正阳之气毫不沾边,就更加容不下舍利骨所含的宏大功德之力。
那股与肉身完全不能兼容的强大力量,不仅涨满了丹田,还挤入奇经八脉之中,不受控制地在全身游走,疼得萧宁只觉得自己仿佛一只灌到了极限的水球,随时都有可能突然爆裂开来。
……原来,这才是你的计划吗?
雨越下越大,很快已成倾盆之势,天空中浓云堆积,闪电划破长空,霹雳在距离他们极近的距离骤然炸响。
天道可不管你这股骤然膨胀的力量是从何而来。
不论是佛门集结的功德之力,还是妖丹凝聚的日月精华,祂都一视同仁,只要到了触动天地平衡的程度,就会招来九天玄雷清洗一番,能熬过去的自然得道飞升,熬不过的,毫无疑问只能就此陨落。
闪电越来越近,雷声越来越响。
此时萧宁和萧潇两人的距离极近。
萧潇左手撑地勉强挣扎了一下,但中了锦花蛊后彻底麻痹的半身全然不受控制,他连撑起身体都做不到。
萧宁却在这时抬头看了看天上炫目的玄雷,痛苦到了极致的脸上,竟然挤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他伸出手,猛然抓住了萧潇绵软无力的右手,五指插进他的指缝里,来了个十指相扣。
——既然这天谴是他的好师弟招来的,那么,就和他一起承受吧!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道人影,从林中蹿出,仿佛是为了赶在闪电与惊雷之前一般,以远超于常人极限的速度,朝着倒在地上的两人奔来。
那人手里握着一把紫电流转的漆黑短刀,眼神冰冷而锐利,全然不像“白意鸣”曾经熟悉的,那个性格温和内敛的青年。
第一刀,那人砍下了萧宁握住萧潇的那只手,第二刀,漆黑的刀身穿透了他的胸膛,笔直地将他刺了个对穿。
然后那人放开了手里的刀,死死抱住萧宁身边动弹不得的萧潇,如同来时一样迅疾地朝一旁滚去。
天空中积蓄已久的雷电之力终于轰然落下,携着天崩地裂之势,连劈了九道响雷,直将地面轰出了个深达数米的大坑。
阮暮灯短暂的“寄打”状态已经过去,全身肌肉和骨头似要散架了一般酸疼,意识也有些模糊,可是他依然将萧潇牢牢护在身下,生怕身后的霹雳波及到他的师傅分毫。
萧潇的脸贴在阮暮灯的颈间,听着耳边一声比一声更凌厉的惊雷,不知为何,内心却出奇的平静。
他侧头看向一旁,被雨水浸透的视野前,软软地垂着自己依然毫无知觉的右手,上面还牢牢扣着另外一个人被砍下的一只手掌,腕部的断面干净利落,不断有血水渗出,又很快被暴雨冲刷干净。
——终于,他和萧宁这纠缠了几百年的恩怨,就只剩下这只断手了。
第 129 章、十四、尾声
九重惊雷劈完, 厚实的层层雨云散去, 露出天幕中一弯上弦月来。
萧潇伤势不轻,又中了锦花蛊的毒, 没撑到云销雨霁就晕了过去。
阮暮灯的情况也没比他师傅强上多少, 请神寄打对身体造成的负担实在太大, 他抱着萧潇,多坚持了几分钟, 也在精神和肉身的双重透支下失去了意识。
等到雷云散尽, 古先生安排好的营救人员来收拾残局的时候,着实被屋内屋外的惨况吓了个够呛。
无嗔和无痴两和尚在地下室里找到了白凤雏, 然而萧宁在房间里布置的连环阵却十分厉害, 着实够让两个闯入者喝上一壶。
最重要的是, 由萧宁布下的降阵,每被破一个,其反噬都会落到已经被做成了替身人偶的白家姐姐身上。
两位大师投鼠忌器,一身本事不敢施展, 生生把自己折腾得遍体鳞伤, 才以尽可能小的代价将白凤雏捞了出来。
这一战中, 无痴受的伤尤其重,不仅肚子上开了个碗口大的洞,肠子流了一地,还伤了一只眼睛,怕是从此要变成独眼僧了。
到最后,当无嗔身前抱着一个, 背后背着另一个,一身袈裟碎成布条,血葫芦似的从别墅里出来的时候,迎面和他撞上的营救人员们都惊呆了,连忙把担架搬来,将血糊糊的三人一人一抬全摁倒了,推进救护车里,一路呼啸着送到专门处理这些事的医院去了。
房子外的情况,则更加吓人。
正门外空旷的大片泥地上,处处都是激战后的痕迹。
即便大雨冲刷掉了绝大部分的血迹,但狗尸遍地横陈——有些被卷进雷殛之中,已经烧成一碰就碎的焦炭;有些则明明已经死了,却还在附体的阴魂作祟之下,不停抽搐痉挛着,仿佛随时都要诈尸一般。
而在别墅门前有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大坑,即便下了这么久的大雨,也没有彻底带走它内部的高温,好几处地方还在嘶嘶地冒着白色的蒸汽。
坑底中心处有一具已经看不出人形的焦尸,连皮肉带骨血都完全烧透了,有人伸手略一翻动,就立刻噼里啪啦碎裂开来,成了大块小块的炭渣,根本捡都捡不起来。
焦尸碎裂以后,众人看到了插在焦炭中央的一柄短刀。
那把刀的刀柄、吞口、小镡等部位都在高温下溶化变形了,只有刀身依然保持着原样,被探照灯一照,如同上等的石墨一般,流转着一层莹润而凌厉的暗紫光芒。
在坑旁不远处,营救人员发现了昏迷不醒的阮暮灯和萧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