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少何站起来。
场上其他人也站了起来,眼神灼热。
箱重的人穿着一件蓝色的短衫,嘴里绑住一块布,不断挣扎。
妙龄女子见到他却脸色大变,见那布条被挣脱落,来不及阻止,只听那人大喊:“宫主,那个辟血人跑了!”
全场骚乱。
“万赏会有个规矩,”坐在穆少何旁边的站起来人道,“万赏会遗失的珍宝,已经不属于他们的了。”
“以前是谁有钱谁拿,”那人邪邪一笑,“现在是,谁有能力,谁便能得到他。”
大家眼睛发光。
☆、第六章:小乞丐(6)
梅瑾行迷路了。
他好不容易从那帮人手里逃脱,却发现自己走不出这个巨大的花园。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他急躁地躲在一块石头后面,四周的花草将他包裹着,点点萤火飞舞其中,耳边还有蚊虫嗡嗡的声响。他挥手想将蚊子赶走,但似乎毫无用处,而且越聚越多。
梅瑾行心神不宁,离开了这块石头。他猫腰藏在黑暗里行走,回头再看,发现一个人径直往他刚刚待的石头去。
他冷汗直流,脚步匆匆,钻进角落里。
他来到围墙边,垫着一块石头,攀了上去,墙外是潺潺的江水声,他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激起水花,往外游了好一会儿,他爬上岸,还没来得及高兴,便看到熟悉的红烛灯笼,层层叠叠的雕梁画栋。回头再看,大河已经没了,他竟是从一个池塘里爬出来的。
梅瑾行确定自己遇到了鬼打墙。不管从哪个方向,哪条路走,最终只是在这里打转。
他不死心,继续沿着墙轻手轻脚走,却被前方的动静吓得往后退,换一个方向,也有人。
梅瑾行四周全是人,并不断向他靠近。他站在池塘前,无路可退,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大,他闭眼正要往池塘里跳,
却听到了惨叫声。
那声响就像夜空里划过的星,转瞬即逝。
周围又恢复了平静。
梅瑾行蹑手蹑脚过去,看到两个人倒在地上。
那两个人衣着华贵,此时却落魄地躺在脏兮兮的草丛里,双眼紧闭。
梅瑾行正想趁机离开,一双手从背后伸出,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抱腰,将梅瑾行固在原地。
“呜呜呜……”梅瑾行挣扎。
“嘘,”热气打在梅瑾行的脸颊上,“不要叫。”
“呜呜呜!”梅瑾行觉得这人声音有点耳熟,心想肯定是抓他的那帮人中的一个,便在来人的怀里扭来扭去。
那人制着他,把他拖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里。
屋里昏暗不已。只有一根红烛立在桌子上。微微泛着光,将旁边的雕花木床、纹祥铜镜照得若隐若现,虚虚实实。
梅瑾行被拖到床上,那人困在他前面,没等梅瑾行从床上起身,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你在上面写上名字,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梅瑾行不接,那人便一直举着纸。于是他便接过来,看不清。
那人啪地打开一把扇子,贴心地说:“你可以看清楚再写。”说完,他从床边退开,把桌上的蜡烛拿来,在烛光下,梅瑾行看见手中的红字黄纸,有点渗人。
“五年卖身契……”梅瑾行喃喃。
“对,你陪我五年,我救你出去,”那人笑,“要知道,被他们抓住,到时候可是生不如死,要死也是不成的。”
梅瑾行伸手向他要笔。
那人说哪有人随身带笔的呢,他又不是书生。
梅瑾行闻到纸上传来血的味道。
果然,这个男人想他用血画押。
荆南的术士邪门的狠,一根头发都能把人整得要死不活,更何况是血书。
梅瑾行长长的眼睫垂下。半晌,把纸放在蜡烛上,火舌舔舐,将纸点燃。
“你不想离开这里?”那人也没阻止。
梅瑾行把即将烧到手的纸甩到一边,正好打在纱幔上,床边的纱幔立即烧了起来。
那人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明显一愣。
梅瑾行坐在床上,那火瞬间蔓延到他的衣服上。
☆、第七章:小乞丐(7)
梅瑾行是故意的。他不知道什么是辟血人,不懂阴阳风水,更不知道这些人神经兮兮的在干嘛。他只知道,他受够了。
把火苗甩出去的一瞬间,梅瑾行畅快极了。
谁知火苗沾上易燃物,一下子蹿起,席卷整张木床。
梅瑾行眼睁睁看着火焰卷上他的衣裳,灼热像蛇朝他身上攀爬,想要钻进他的皮肤,侵蚀他的肉,将他燃烧殆尽。
梅瑾行吓蒙了。
这时,穆少何反应过来,把人拽出火海,扑上去把他身上的火扑灭。干完这一切,两人发现,整间屋子都在燃烧。
“着火啦!”外面有人大喊。
一片慌乱。
穆少何将人护在怀里,盯着被火阻隔的墙边的巨大铜镜。看准时机,低头,抱人,往铜镜的方向直直撞过去。
触镜宛若无物,霎时间,灼热与浓烟远去,江水灌入口鼻,穆少何浮出水面,发现梅瑾行在挣扎中不断下沉,便潜下去将人带上来,往岸边游。
上了岸,梅瑾行趴在地上不停咳嗽,衣服被烧得破破烂烂,但幸好人没事。
穆少何正要爬上岸,突然听到上面的人说,你要杀我吗?
穆少何不禁又想低头看自己的脸,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长着一张正宗坏人脸。
梅瑾行经历差点被火烧死,被水淹死,才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死。
荆南多美。看远处的花坊金碧辉煌,杨柳依依,比北淮好看不知多少倍。
但他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他想回家。
梅瑾行精神很差,似乎崩不住了,坐在地上开始自言自语。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
穆少何见他耷拉着脑袋,想安慰他,又不知怎么说,想到或许在那么黑得房间里,小乞丐没认出自己,便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脑袋,说:“小乞丐,不认得我了?”
梅瑾行此时的内心正脆弱呢,抬眼,认出是今早救他的男子,眼泪啪嗒啪嗒落得更凶了,还把穆少何的手打开。
穆少何郁闷了。
梅瑾行抽抽噎噎:“你手里有蛇,别碰我。”
穆少何听到不是怕他,是怕蛇,高兴地把一直盘在手腕上的小红蛇赶下去,掀起袖子,举着双手给他看:“没有了。”
小红蛇非常委屈,爬到小角落里,将自己盘起来。
梅瑾行不搭理他,自顾自地抽鼻子。
穆少何轻轻地把手放到梅瑾行的脑袋上,摸了摸,头发凉凉的,又湿又软。
梅瑾行哭出来后,心情好了很多。
穆少何笑眯眯地凑过来:“哭完啦。”
梅瑾行有点不好意思,将头扭向别处。
穆少何的脸跟着他的视线转到他眼前,笑:“我不是坏人,不拿你炼蛊,也不拿你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梅瑾行听了,把目光聚集在他的脸上。
“那个卖身契是真的,”穆少何有点可惜,“我可是边找你边写出来的,一下就被烧没了。”
“我不会签的,”梅瑾行认真道,“我要回家。”
穆少何收起不正经,跟他分析:“但你一个人,回不了家,即使会了家,依然会被盯上,甚至家人也会有危险。今晚一过,世上还有辟血人这个消息便会流传到整个荆南的术士耳中,不管你跑到哪里,都会被不同的人追捕。抓住你后,放血、剖肉还不算什么,把你做成不人不鬼的蛊,让你不停生育看能否生出新的辟血人……那才是真正的炼狱。”
梅瑾行脸色不佳:“我不是姑娘。”
穆少何一脸平常道:“男子怀孕,虽然逆天而行,但对于厉害的术士来说,不算什么。”
梅瑾行脸色发白。
“但我可以保护你,”穆少何朝他伸手,“你不考虑一下”
梅瑾行望着这骨节分明的手,问:“你需要什么?”
穆少何笑意满满:“我需要一个小厮。”
梅瑾行以为自己听错了,啊了一声。
“每天跟着我、伺候我,跟着我驱邪抓鬼,让我开心。”
梅瑾行说,他不会逗人开心。
穆少何说,只要自己看到他,自己便会开心。
梅瑾行狐疑:“为什么?”
“美人在前,心情愉悦。”穆少何风流一笑。
哦,原来是个色胚。还是个脑子不太妥当的色胚。
梅瑾行不怕浪荡子,就怕大恶人。
所以他点头答应了。
在一个凉风习习的夏夜,参加万赏会的术士们,没能得到珍贵的辟血人,败兴而归。而穆家年轻的家主捡了一个漂亮的小厮,开开心心地带回府了。
☆、第八章:小厮
穆家是荆南威望最高的术士家族。
两百年前,穆家的祖先救荆南于水火之中,使其免去灭国之危,当时的荆南百姓将他当成神来崇拜,而国君不仅让他成为国师,还让其子孙世代都可继承国师之位,耀极一时。
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术士家族崛起,穆家不再一家独大。即便如此,他依然是荆南数一数二的家族,穆家家主受国君的直接诏令,上寻龙脉测国危,下斩邪祟驱恶鬼,民间传颂,朝臣仰望,可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
当然,事事绝无完美。
当年,穆家祖先只娶了一妻,只生了二子,没有旁支亲属;而两百年间,穆家与“百子千孙”、“儿孙满堂”更是绝缘体,几乎是单代单传。到了第二十七代,正值壮年的穆家家主暴毙身亡,其子年岁尚小,无法接任家主,穆家旁支也无厉害的术士能胜任,一时间,穆家岌岌可危。其他术士家族虎视眈眈,准备伺机而动。
就在大家想着百年穆家正要因此没落时,横空出现了一位穆家大少爷。大少爷用精妙绝伦的术法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得到国君的赏识,成为了第二十八代穆家家主。对于这位神秘的年轻家主,众人充满了好奇,而有关他的传言,也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成为坊间口口流传的小故事。
比如,穆家家主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见过他的姑娘不禁春心萌动、芳心暗许,被迷得七晕八素找不着北,只想着怎么嫁给他;
比如,这位家主不喜欢上朝,一个月去了没五次,国君对此也没有异议,挥手竟让他去了,大家啧啧称奇;
再比如最近出的新鲜事。穆家家主为了一个小乞丐闯入妓院。
在酒馆里听书的百姓非常好奇。
那说书人也不知情况,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张口便说,那穆家少主看上了落难妓院的美人,被其容貌吸引,一见倾心,便金屋藏娇,两人被翻红浪、夜夜笙歌,好不惬意。
于是,穆家家主的风流形象经此再登高峰,以他为主的小话本纷纷扬扬,流传在闺房密语中,令人面红耳赤,香汗淋漓。
不过故事中的美人,此时正蹲在院子里,为年轻的家主洗衣服。
梅瑾行到穆府一个月了,每日早起伺候穆少何穿衣洗漱,跟着他四处乱逛无所事事,反正除了屈指可数的上朝,其他时间梅瑾行都在穆少何身边,寸步不离,尽心尽职地做着贴身小厮的分内事。
穆少何也真如那晚所说,没有拿他做奇怪的事情。只是这人整天很闲,也没什么朋友,每时每刻都在骚扰他这个小厮。
“小瑾,你说实话,我是不是坏人脸?”穆少何双手抱住梅瑾行的头,强迫他不许转开视线,梅瑾行对上他的剑眉星眸,挺鼻薄唇,不自在,敷衍了事说不是的大人你正人君子脸,正派人士脸,坏人哪有你那么俊呢。
穆少何听得开心,但依然不松手。
“那你在客栈怎么逃跑了呢?”他问的认真。
梅瑾行隐约看到了他藏在手腕里的一抹红,只能老老实实说他那时候见又来一个术士,觉得术士都是坏人,吓跑的。
穆少何才把手放开。
又比如有一次,穆少何带他去田里摘了一天的瓜,然后拉到集市里卖,怎么卖呢?穆少何把草帽盖在脸上呼呼大睡,留下梅瑾行一个人吆喝、收钱,还要跟附近同样卖瓜的进行比拼,他手脑并用,努力卖瓜,把他累得够呛。到了日落时分,穆少何准时醒了,将梅瑾行赚来的一袋子铜板,全分给了其他瓜农,梅瑾行看着瞬间吐空的小钱袋,有点小伤心。不过那天晚上,穆少何送了他一只小白鸟,梅瑾行心情又好了。
梅瑾行挽起袖子,一边搓衣服,一边回想这一个月的点滴,觉得穆少何虽然有点轻浮,但总的来说,应该是个好人。
他把衣服拧干,挂好,转身回了屋。
穆少何虽是一家之主,但他不住穆府最大的院落,反而跑到这个偏僻的小院里生活。在梅瑾行到来之前,他一直都是自己洗衣做饭,所以他说他需要一个小厮,不骗人。
梅瑾行刚开始还可怜他,后来发现,穆府里的丫鬟小厮见到他穆少何都是眉开眼笑地喊大人,穆夫人也常常嘱咐梅瑾行要好好照顾他,十五岁的穆文间嘴上说不喜欢这个大哥,但看到梅瑾行经过时,也会让他捎带些吃食回去。
真是其乐融融,深得民心。
于是梅瑾行收起了他的怜悯。
他觉得自己更可怜。
梅瑾行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想东想西。
穆少何推门:“小行,今晚跟我出去。”
这位大人总是“小梅”、“小瑾”、“小行”三个称呼轮流叫他,梅瑾行已经习惯了。他应了一声,问要去做什么。
穆少何笑得很是神秘。
“今晚,我们去抓鬼。”
☆、第九章:抓鬼(1)
昌乐的夜晚,除了三个夜市比白天热闹,其他地方基本陷入夜的怀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