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该回来。”那人道。
“我的旧识都这么跟我说,”穆少何睁开眼睛,直视儿时的玩伴,“国君你要铲除术士家族。”
这句话没有疑问,也没有质问,只是一句简单的叙述。
荆南的国君荆风筠十五岁登基,在位已有十年。他以仁治国,爱民如子,深得百姓爱戴。但喜爱他的百姓定然想不到,这位国君为铲除术士,会将四百四十名无辜百姓做成蛊阵。
人横遍野,生不如死。
荆风筠:“巫蛊之术,本就不应留存于世,但它却在荆南发展了两百多年,成为主流!在太平盛世之下,有多少异事是因你们而起的?有多少百姓死在邪祟作乱上的?”
地牢里有些潮湿,墙角生了一些小青苔,摸上去绒绒的。
“国君要臣死。”穆少何勾起嘴角。
荆风筠背着手:“你不回来,还能在外逍遥几年。”
穆少何垂着眼,问:“那死前能否请国君告知臣一件事。”
荆风筠应允。
“是谁做的引虫蛊?”
“高家高子希。”
穆少何抬头,笑容里透出冷厉,眼里戾气横生。
“多谢国君了。”
话音刚落,他一跃而起,闪到荆风筠身旁,荆风筠来不及反应,已被手刃砍到脖子,眼前一黑,软软倒下。
最近荆南出了两件大事。
穆家在城郊布了一个巨大的蛊阵,官家挖了三天三夜,挖出一百二十个男人,一百二十个女人,一百二十个老人,八十个小孩,共计四百四十个引虫蛊,阴气十足,十分不详。也多亏发现得早,还未完全成熟,将他们从地底拽出来密密麻6" 山鬼异闻录5" > 上一页 8 页, 麻铺在农田上,这群人时而嚎叫,时而哭泣,有的甚至会阴测测地鬼笑,这里宛如人间炼狱。
监察司和官府派了许多人,每人手执清水棍,在引虫蛊间不断巡查,一见睁开眼睛,张开嘴巴的,就一棍子戳到他们肚子上。
城里百姓对此很好奇,总是想方设法跑到城郊里围观这难得一见的诡异景象。
第二件大事,关押在牢的穆家家主,打伤了国君,逃了。
此事一出,朝廷上下一片哗然。
还在关押中的穆夫人听到这个消息,两眼一黑,直接晕死过去。
昌乐戒严,四处巡查
梅瑾行躲在客栈里,已经三天了。
他本应在出牢后立即离开这是非之地,只是他捏着小布袋,最后决定留下来。听到穆少何出逃的消息后,他不安的心不知怎么就放了下来。左思右想,便去寻他。
不知自己能不能帮上他的忙。
梅瑾行要出门,一只白色的鸟飞到他肩上。
“白雪,你跟在我后面。”
梅瑾行说完,白雪就从窗户飞出去了。
白雪是他吹了小木哨子后出现的。
那时他很惊奇,又想到穆少何曾经说要喂它吃蛊虫,便说:“白雪你是蛊吗?”
白雪叫了一声。
于是梅瑾行有了一个伴。
梅瑾行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姑娘,脸上点了好多麻子,头上绑着一块布,装作干完农活的人。
他找去了穆府,转了一圈,看到那里守卫森严,不敢久留,晃晃悠悠,装作路过,走了。
穆少何还在昌乐吗?
梅瑾行边走边拉了拉掉下来的头巾,拐弯进了一条窄巷。
里面坐满了衣衫褴褛的乞丐。
“你为何要扮作乞丐呢?蓬头垢面,脏兮兮的。”
犹记某日,穆少何闲的没事,跟在梅瑾行身边,和他搭话。
那时候梅瑾行初来乍到,做什么都有点小心翼翼,面对自家大人的问题,他定是要认真回答的。他把穆少何床上乱糟糟的被子铺好,同时说:“大人,要活命,哪有那么多要求呢。”
“那下次我被追杀,也扮乞丐吧。”
“……大人真是说笑了。”
“下次扮乞丐,你记得闭眼装瞎。”
“……为什么?”
“因为你的眼睛太漂亮了。”穆少何直勾勾地盯上了梅瑾行的眼睛,好像要把他自己塞进这双眸里。
………………
梅瑾行踩着烂菜叶与馊水的地面,进了巷子里。
这些乞丐听到动静,抬起眼皮。
梅瑾行一路走一路看,见到身形有些相像的,就会上去搭话,故意探脸上去,借机看清楚藏在头发后面的脸。引得一些乞丐心痒难耐,去摸他的手。梅瑾行甩开,才想起自己作的打扮。
“你是要挑如意郎君吗,选我吧,保管你爽!”
“嘻嘻嘻,我那块很大,一定塞得你满满的!”
污言碎语响起,梅瑾行满不在乎,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要和我一起做小乞丐吗?”一个笑嘻嘻的声音从一个角落传来,声音沙哑难听。
梅瑾行听到小乞丐三个字,心神一动,走过去,蹲下来。
那乞丐抬头,凌乱的头发滑落,露出一张奇丑无比的脸。
那脸坑坑洼洼,好像被什么东西啃坏了一样,近距离看,把梅瑾行吓了一跳。
白雪从天上飞下来,落到这个乞丐身旁,歪着脑袋看他。
丑乞丐斜眼,露出一口大白牙:“小肥鸟,抓来炖汤喝……”
白雪高傲地飞走了。
丑乞丐转头,发现这个村妇还在看着他,淫`笑:“怎么,要和我睡一睡吗?”
梅瑾行看了他良久,突然说:“好啊。你跟我来吧。”
说完就走。丑乞丐在其他人的艳羡中跟上去。
荆风筠踏进大牢,见了落魄的穆夫人。
“穆少何的娘是怎么死的?”
穆夫人已经从连番的打击中缓过来,语气淡淡:“国君怎么对这事感兴趣了?”
“穆少何从小就有术士的天分,但却在十五岁时离家,并断绝与穆元青的父子关系,”荆风筠开口,“同时间,穆家大夫人病逝。”
穆夫人,准确来说是穆家二夫人,她问国君是什么意思。
“穆家已经完了。我可以放穆文间一条生路……”荆风筠说到这里,穆夫人已经懂了,不管有没有这个蛊阵,国君都不打算留穆家。
穆夫人脸上白得没有血色,她把嘴唇咬出痕,缓了缓,说:“她死于引虫蛊。”
一句话,荆风筠已经懂了。
他大笑:“果然如此。来人,摆驾去高家!”
☆、第十四章:傻子
梅瑾行带着丑乞丐到了一处无人的巷尾,站定,望着丑乞丐嬉笑的嘴脸,虽然不敢相信,但还是带着疑惑出口:“穆大人?”
丑乞丐没有反应,黏上来就用脏手不断摩挲他的脸,嘴巴不干不净道:“小美人,来快活呀~”
他把脸凑到梅瑾行跟前,猴急地在他颈脖间嗅来嗅去,像条发情的老狗。
梅瑾行没有推开身上的人,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由他动作。梅瑾行指着自己脸上的斑斑点点,说:“这也叫美人?”
发情的老狗在他身上不停拱来拱去、摸他的脸,除此之外,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听到梅瑾行的反问,丑乞丐理所当然道:“眼睛那么亮,自然是美人。”
说完,发出低沉的笑声。
梅瑾行也跟着笑了。
这个抓耳的声音,不是穆少何又是谁?
梅瑾行满心满意的开心,想到之前一直被穆少何调笑,不禁脱口而出:“那你怎么还不让我快活呢?”
穆少何哦了一声,很不正经,将人推到在地,虚虚地压在上面:“原来我的小厮一直在觊觎我的美色。好,我来满足你!”说完就低下头。
梅瑾行望着这张越来越大的脸,把脸别开:“大人,这张脸我承受不来。”
穆少何就喜欢看梅瑾行不愿的样子,把他的脸板正,故作姿态要亲,梅瑾行知他不敢,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他,眼里带点无可奈何的笑意。
却不防,有个跛脚乞丐一直偷偷躲在远处,见这位兄弟整了那么久还没把人拿下,便摸上来,一看他这模样,恨铁不成钢,伸手狠狠推了一把:“你行不行啊?”
穆少何闹得正欢呢,没想到后面有人,没能控住自己的身子,猛地撞下去,两唇相触,一片柔软。
两人脑子霎时一片空白。
穆少何反应过来后,逃一般从梅瑾行身上起来,拽住罪魁祸首给了他一拳:“老子办事,你凑过来干什么?”却是连声音都忘记伪装了。
跛脚乞丐也没留意他的声音,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液:“办毛线的事,搞那么久,裤子都没脱!”说着推开他就要自己上场,被穆少何用脚绊倒,拳脚相向揍得他嗷嗷直叫,最后只能拖着残腿,一瘸一拐地远离这里。
梅瑾行愣愣地捂住嘴巴,下意识想擦,又觉得不好,悻悻放下,眼神有点空。
穆少何把人赶跑后,原地转了几步,走回到梅瑾行这里,见到他这模样,想笑他,将目光放到他红艳的唇上,顿住,流氓话没说出口。
梅瑾行有点不自在,避开他的眼神接触,舔了舔有点干的唇。
穆少何转开眼,手放在嘴边咳了几声,少见地一本正经道:“你怎么还没走?”
梅瑾行舔了嘴巴后,想到什么,脸红了。听到穆少何的话,镇定心神:“我想帮忙。”
“过几日我便没事了。趁如今昌乐混乱,你现在就出城。”
梅瑾行又不是傻子,现在的状况,根本不是过几天能没事的。
“大人过几日便没事了,我留下来陪你。”
穆少何笑容渐去:“你知道辟血人是什么吗?”
梅瑾行不知道。
“辟血人的血能喂养蛊,令蛊更快成熟;能除邪祟;做药丸;做阵眼;甚至有人说拥有长生不老的能力………辟血人的作用实在太多了,多到,人们将其抓光,一个个试过去,也没能发现全。”
“如今因为蛊阵,所有的术士家族不好轻举妄动,所以你才能在这里走来走去,况且——”
穆少何转身背对着他:“你不是我的小厮了,你没必要陪我。”
梅瑾行不说话。
“如今我也保不了你。”这句话轻飘飘的,也进了梅瑾行的耳朵。
穆少何说完,重新回到刚刚待的乞丐堆里,即使梅瑾跟着来,也没看他一眼。
梅瑾行穿过巷子,避开想上来搭话的乞丐。回了客栈。他立在床前,突然快速收拾了不多的行头,急匆匆下楼,那叫一个迅猛。
店小二见他背着一个小包袱,走得很快,上前拦住,热情提醒道:“客官要退房的话,请跟我到掌柜那里……”
梅瑾行低着头,捏了捏手中的小布袋,摇头说不退了,转身回到楼上,把包袱扔到桌上,给自己灌了好几杯水,清爽湿润的液体沿着喉咙滑下,溢出来些,他便舔了舔嘴,想到那个一触即离的意外,呆了呆,急忙用袖子抹了抹嘴唇,最后爬上床,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睡了。
睡意渐深时,他迷迷糊糊想,自己莫不是个傻子。
☆、第十五章 :被抓
梅瑾行没再去找穆少何,担心去了会暴露他的行踪,整日缩在客栈里。
梅瑾行烦躁又焦急,只想拎着包袱潇洒而去,管这些古怪的术士怎么折腾,自己在外围观乐得清闲才好。
哪像现在,作茧自缚,也不知道自己留下来惹什么麻烦。
每次离开的心思一动,看到靠在肩头的白雪,这念头又噗地灭了。
对他好的人太少,即使穆少何漫不经心轻浮浪荡,他也有点念着那不正经的好。
梅瑾行唉声叹气,要死不活。
两日后的一个早晨,睡眠中的梅瑾行觉着脸上绒绒的,拉开眼皮,只见一片白。伸手揪住,原来是白雪整只鸟盖在他脸上,不停扇翅膀,红喙轻啄他放在床上的手,莫名暴躁。
梅瑾行安抚它许久,不见效果,见时辰不早了,下楼,在一楼大堂角落里吃食,听到所有人都在谈论一件大事——
国君废了百年穆家,提了名不经传的高家,并将高家家主高子希定为荆南国师,下月进行上任礼。其他较有威望的术士家族心生不满,也有官员上书称不妥,更有大胆的直接在朝上提出穆家一案疑点重重,证据不足,请国君下令认真彻查,不管是否废穆家,也要让世人信服国君的决策。
国君听了,点头称是,将穆家蛊阵一案交给监察司,转头又撤销了戒严,开放了城门关卡。
几个老官员吹胡子瞪眼:当务之急应当是抓到穆少何审问,怎能撤严呢?
国君露出温和的笑:戒严多日,总归对百姓的生活不便。
事情便这么定下来。
梅瑾行啃着一个白馒头,听到这儿,神情却凝重起来,回到房里,终于拿起一直被他弃在角落的包袱,到掌柜那儿退房,刚踏出客栈门,他与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对上眼。
小贩移开了目光。
梅瑾行定住,朝外扫了一眼,又慢慢退了回来。
他重新回到屋里,白雪从窗户飞回来,翅膀带血。梅瑾行吓到,上前查看,没有伤口。白雪张开嘴,里面有条五彩斑斓的虫子正在努力翻腾,梅瑾行寒毛竖起,又不得不面对现实——那些人来抓他了。
他不知道是姓谢的还是一开始绑他的,或者是其他不认识的,总之这些术士经过早朝,确认蛊阵一事风头已过,一定会朝他涌来。
梅瑾行很想打三天前自己几拳,可惜无济于事。
白雪把那条蛊虫吞下去后,对着窗叫了几声。
梅瑾行望去,只见窗外不知何时,竖着一个倒三角的蛇头,红色的信子不断伸出缩入,发出阴冷的嘶嘶声。
梅瑾行整个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