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头探进来,它那成人手臂粗壮的身躯映入眼帘,褐色的鳞片泛着暗沉的光,从窗台攀到地上,朝梅瑾行这边蜿蜒爬行。
梅瑾行后退,白雪却勇猛地飞了上去,一蛇一鸟缠斗起来。
如果这只是条普通的蛇,白雪还是能轻易赶跑它的,但很显然,它不是。
蛇身上被白雪啄出了血,它的喙死死钻进去,生生穿了一个洞,那洞里红血争先流出,快如闪电,细看竟是细小如丝的蛇!它们如浪潮,迅速蔓延到白雪身上,白雪发出凄厉的叫声,不断挣扎,大蛇趁机将它卷起,正想着把它挤碎,空中忽然飘来无数黄色的粉末,大蛇和无数小蛇碰到粉末后,直接瘫倒在地。
白雪跌跌撞撞扑到梅瑾行的怀里,瑟瑟发抖。
梅瑾行手上的一个香囊已经空了,他回抱白雪,把床上打开的包袱重新快速包好。
这类受人驱使的蛊,保有原生体的特性,蛇怕雄黄,那蛊蛇同样对特制的雄黄有反应,更何况,梅瑾行还滴了自己的血在里面,蛊蛇便直接晕了。
梅瑾行从大牢里出来后,就着手准备了一些可以对付寻常蛊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整成了一个小包袱,没想到那么快就派上用场,还能有效果,梅瑾行舒了一口气。
他抱着受惊的白雪,正要偷偷溜走,忽然,脑子翁地一下,昏沉起来。
不可能啊,他这里还有什么蛊吗?
梅瑾行无力地坐到地板上,摸摸白雪。
白雪围着他转了一圈,无从下手,焦急地叫唤。
不是蛊……
梅瑾行捂住脑袋,眼睛要阖不阖。
在他与睡意抗争的时候,来了四五个人,他们围在他四周,说了几句话。
梅瑾行只听到了两个字。
馒头。
啊,真不应该吃那个馒头的。
梅瑾行防蛊成习惯,完全忘了还有下药这回事。
然后他就又又又被抓了。
☆、第十六章 :被囚
淡淡的檀木香浮在周围,烛光燃烧,梅瑾行木着脸,虚弱地盯着镂空的雕花木质床顶,身下锦被柔软,托得身子很服帖。
如果他能动的话,会想滚几圈。
可惜他维持这样的状态,已经三天了。
三天前,他睁开眼便是这般模样,发现自己被困这装饰不凡的屋里。
这屋没有窗,厚厚的珠帘子挡了一层又一层,他不知时辰,只能等待。等得他昏昏欲睡时,来了一个婢女。
婢女面对梅瑾行的连声询问,眼皮未抬,只是有些熟练地用匕首割了梅瑾行的手,流了一碗血,再细细包扎好伤口,小心地端着碗离开,全程未发一语。
梅瑾行嘴唇泛白,浑身动弹不得,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毫无办法。每到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来喂他喝粥,粥水寡淡无味,勉强令他饱肚。虽然他不想喝,但喂粥的人会直接扳嘴巴,他招架不住,为了不淋一脸粥,只能听话张嘴。
为了知道时间,梅瑾行强撑睡意,算出三次喂粥后,中间间隔非常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人来采血,也没有人喂食,他便按一天三餐的标准来算,如果他第一次睁眼时是被抓的那天,到现在应该已经过了三天。
梅瑾行被取了三次血,脸上浮现不自然的白,在烛光下,有种不真实的脆弱。他盯够了床顶,疲惫地闭上眼睛。
按照前几次的规律,现在差不多来人取血了。
如今他是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这样下去,他迟早血尽而亡。但细想来,这样的死法已经很仁慈了。
梅瑾行闭目养神,忽然听到珠链碰撞的声响,一个脚步声慢慢靠近。
一个不同往日的陌生脚步。
梅瑾行睁开眼,瞧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着暗金弧纹玄衣袍,面如刀刻,岁月沉淀的威严迎面扑来。
跟在中年男人身后的婢女,正是这几日取他血的人。婢女上前推了一张椅子,中年男人坐下,目光在梅瑾行身上逡巡:“辟血人。”
梅瑾行精神绷紧:“你是谁?”
中年男人接过婢女递的茶,抿了一口,说:“几月前,我手下的人说,在北淮荆南交界的一个小镇,发现辟血人。我派人将其抓到后,一路上都有人拦截,最终不得不让一人将辟血人伪装成女子,绕小路才到了昌乐。”
梅瑾行表情难看:“原来幕后主使就是你。”
中年男人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逃出万赏会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落回我手里。”
梅瑾行反应很快:“万赏会是你举办的?”
中年男人懂了他的意思,说:“是我举办的,不过拿个辟血人充充场面,又怎会把你拱手让人呢?”
中年男人放下杯子:“最后能重金买下的,只有我。”
万赏会的幕后人,暗箱操作,非常简单。
梅瑾行听后,面上不显,内里苦闷,没想到兜兜转转,回到原点。
中年男人见梅瑾行默不作声,又道:“这一个月你都在穆少何身边?”
没等梅瑾行回答,又继续说:“他拿你做什么了?”
一想到穆少何,梅瑾行内心苦涩,心情复杂,闷声道:“洗衣做饭,斟茶递水。”
中年男人明显不信:“果然不肯说实话。”
梅瑾行便望顶上的雕花闭口不答。
中年男人挥手,婢女拿着一个竹筒来到梅瑾行床边,梅瑾行望去,见她打开竹筒,里面爬出一条黑得发亮的虫子。
婢女一手捏虫,一手卸了梅瑾行的下巴,在梅瑾行惊惧的目光中,她把虫子塞进梅瑾行的嘴里。梅瑾行张着嘴,他能感觉到虫子爬心行经过喉咙的粘稠感,一直往深处去。
梅瑾行瞪着眼睛,无声呐喊,脸白如尸。
婢女抬手扳好了他的下巴。
梅瑾行冷汗直流,他干呕不已,只想抠喉挖心,将那虫子拽出来。
中年男人好整以暇,问:“穆少何让你干了什么?老实告诉我。”
梅瑾行浑身不舒坦,扭头不答。
中年男人轻叩檀木桌:“真是不听话的孩子。”
忽然,梅瑾行感到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脑子似有活物翻来覆去,在里边搅得天昏地暗,抽痛不已。
他痛得将嘴唇咬破,血将他的嘴染红,配上愈发苍白的皮肤,两相衬托,那点红艳丽得刺目。
中年男子对床上隐忍痛苦的人视而不见,继续问:“今年多大?”
梅瑾行痛得脑子抽搐,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耳边出现嗡嗡嗡的声响。
“穆少何对你干了什么?”
耳边的问话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脑子炸裂,心如擂鼓,汗水湿了后背,梅瑾行只想用头狠狠砖墙,把自己砸晕才好。
“穆少何现在在哪?”
中年男人问完这个问题,便不再询问,婢女又上前,再次卸了梅瑾行的下巴。喉头有软物经过,那虫又从嘴里钻出来。
梅瑾行脑子慢慢清明,疼痛散去,人却气喘如牛,用涣散的目光茫茫不知看哪里。
这边的中年男人接过婢女手中壮大了一倍的虫子,又开始问:“穆少何让你做了什么?”
梅瑾行一点都没有张嘴的欲`望,却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回答:“洗衣做饭,端茶递水。”
梅瑾行猛地转眼过去。
中年男人皱眉,又不紧不慢:“今年多大?”
尖细的声音竟然是从虫子身上发出的:“还有两个月便满十八。”
“这是什么?”梅瑾行惊恐大喊。
中年男子不理不睬,继续问:“穆少何对你干了什么?”
那声音停顿一下后,说:“他亲我。”
“哦?”中年男子似笑非笑,“看来你们关系不一般,那最后一个问题你应该知道。”
梅瑾行双目圆睁,表情狰狞:“等等!你………呜呜……”
嘴巴被婢女捂住。
“穆少何在哪里?”
“东街巷子,扮作乞丐。”
没有感情的声音回响在梅瑾行耳边。
他想到那天在肮脏的巷子里,他对穆少何说,他想帮忙。
现在看来,自己真的,就是一个害人精。
一次又一次,害人不浅。
伴随着中年男人得意的笑声,梅瑾行无力地闭上眼。
☆、第十七章:出逃
中年男人离开后的数日里,梅瑾行依旧维持着不能动的状态,虽然没有人来取血了,但他脸上苍白白未散。他把床顶雕花纹理、床边流苏数了无数遍,眼神忽空忽散,到了后来,干脆眼睛也不怎么睁了,像一具美丽的空壳。
一次,喂粥的家仆端着空碗要走时,忽然听到床上的人喃喃:“你能和我说说话吗?”
家仆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虎头虎脑,这是他第一次到这里,见到床上的人年纪和他一般大,眉间郁结不化,不禁心生怜悯:“你说吧。”
梅瑾行闻言,睁开眼睛,眸里波澜不惊,像一潭很深的泉水,要将人吸进去。家仆望着他,心想这个人真好看,闭着眼好看,打开眼睛更好看。
“之前的那个老伯怎么不来了?”梅瑾行说话轻轻柔柔。
家仆挠了挠后脑勺,把碗放到一旁的桌上,说:“最近府里要忙几天后的就任礼,管家没空就叫我来了。”
梅瑾行没说话了。
家仆看到他面无表情,不知为何有点结巴:“你、你怎么不说话了?”
梅瑾行:“现在府里一定很多人进进出出吧。”
“是啊。”家仆对他的话表示不解。
梅瑾行带有憧憬:“我可以趁乱逃出去!”
家仆使劲摇头:“那可不成。而且你逃不掉的:”
梅瑾行眼光暗淡:“你不能帮帮我吗?”
家仆说不可以。
“别看我傻乎乎的样子,就想来蒙骗我救你。”家仆看上去老实憨厚,小心思却不少,不然也不会诓得管家把这么重要的活儿给了他,趁机偷懒。
梅瑾行的眼角忽地淌下一滴泪来,神色凄怆:“那我不如死了快活。”
家仆坐到他床边,很大胆地用手摸上他的眼,手上湿湿的,热热的。
“别哭,接下来每天我都会来陪你说说话的。”家仆的手沿着梅瑾行的侧脸滑下。
梅瑾行泪眼朦胧:“我不要你陪。”
家仆有点着迷手下皮肤的触感,口舌干燥,心不在焉:“为什么不用我陪你?”
“因为我要走了。”
话音刚落,被美色所惑的家仆眼睛一翻,躺倒在梅瑾行身上。
梅瑾行伸手将人推开,红色的小蛇从家仆衣领爬出来就要往梅瑾行身上钻,吓得梅瑾行连连摆手:“血龙,千万别来我身上,我怕蛇。”
原本还兴致勃勃的血龙整条蛇焉了下来。
白雪从床后面跳出来,欢乐地拍了拍翅膀。
梅瑾行擦了擦眼角的泪:“刚刚你往我身上钻,吓得我流眼泪了。”
血龙默默地爬到地上。
梅瑾行手脚还是软软的,他觉着自己对救命恩蛇十分残忍,过意不去,又不敢碰他,这时候白雪飞到地面上,将翅膀摊开,碰到地面,朝血龙叫了几声。
血龙弯弯曲曲,爬到白雪的背上,沿着它的身子,盘了一个环。多亏血龙小,白雪背着也不费劲。
梅瑾行松了一口气,说:“走吧。”
一鸟一蛇同时歪了歪小脑袋。
梅瑾行愣了一下。看到血龙,就知道穆少何来了。
梅瑾行缓缓吐了一口气。他不能再拖后腿了。
“我们出府。”
☆、第十八章 :夜色深处(1)
高家家主高子希为感恩国君之赏识,为城中乞丐发放食物,已三日有余。朝中有人对此嗤之以鼻,有不屑一顾。
不过这次善举为在昌乐低调无名的高家,得到了许多关注。
这日,高家更是广开府门,请了十几名身体健实的乞丐,付酬劳让他们帮忙布置几日后的国师府宴。
百姓都说,高家大善,与那高高在上的穆家格外不同。
梅瑾行在白雪的带领下,一路平安,逃出高府,在昌乐城中,便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他匆忙的脚步一顿,未停,往城门去,径直出城后,只见原本生意盎然的田地,如今唯剩茫茫一片焦土。
为防止人死后体内的地龙逃走,监察司一把火将这里焚了个干净。
梅瑾行浑身疲惫,转头四顾,却是心头茫然,不知去往哪里。
停在矮木桩上的白雪忽然惊叫一声,只见盘在白雪身上的血龙仰头张嘴,低头凶狠地咬在白雪身上,白雪抖身,把血龙甩下去。
梅瑾行惊:“怎么了?”要上前,却见地上扭曲的血龙身体暴长,不断伸长拉扯,长至一米,成了大蛇。
梅瑾行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血龙在地上飞速滑行,很快不见踪影。
他惊跳的心放下后,立即和白雪四处寻找,没能找到它。
等到夕阳西下,橘色的光芒在大地上印下痕迹,与焦土汇成最后的华宴,很快便要消失不见。
梅瑾行在这个黑夜将临的时刻,偷偷摸回昌乐城。却发现此时城内戒严,街上空荡荡的,百姓门户紧闭,梅瑾行见还有一个小贩在慌乱收东西,忙上去问发生什么。
小贩脸色不好:“一炷香前,城西的高家突然发出巨大的声响,竟是邪祟爆发,幸好监察司一直在外巡查,及时过去驱除。快回家躲着吧,谁知有没有其他东西跑到城里了。”
小贩说完便跑了。
梅瑾行心里不安浓重,眼角瞄到斜方走来一队官兵,连忙蹲下藏在角落。他们走后,梅瑾行按着回忆,七拐八拐回到高府。高府静悄悄的,门口站了一排红衣监察司。
梅瑾行担心身为蛊鸟的白雪会被监察司发现,把它放进衣服里,一个小脑袋从衣襟里钻出来,轻轻的叽了一声,梅瑾行点了一下它的头,示意它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