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脚步一顿,回头,话中语气有所波动:“你是术士?”
一直藏在马车上的梅瑾行这时候也爬出来了,对着男人喊:“你还记得我吗?”
男人循声望去,便见一清瘦青年立在马车旁,那五官却是一点不会让他忘记的:“辟血人。”
“对,如果我当年没听错,你叫谷迟?”
男人嘴巴紧抿,面容锋利,没有反驳,就是默认了。
谷迟本是术士高子希的手下,两年前与另外十人奉命前往各地寻找珍稀辟血人,最终寻到梅瑾行,为了躲避其他术士家族闻风而来的杀手抢人,谷迟带着被扮成姑娘的梅瑾行绕路回到昌乐。梅瑾行逃跑后,谷迟为尽快找回梅瑾行,不惜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放飞千魂鸟,最后被监察司以“私自养蛊”的罪名关押起来。
穆少何也认出这个只匆匆撇了几眼的男人,笑容收起,对他并无好感。
反倒是梅瑾行主动问现在这个城是什么情况。
谷迟没看梅瑾行,反倒朝穆少何走了几步,问:“你是术士?”
穆少何:“是。”
谷迟不信任,说话的语气依然冷冰冰:“术法厉害吗?”
穆少何笑里藏刀:“还行。”
梅瑾行知道穆少何为自己当年的遭遇鸣不平,叫了一声穆少何,意思是让他好好说话。
谷迟眼神微动:“穆少何?如果是你的话……”
穆少何上前揽住梅瑾行,两人直接在马车边缘上坐下,有洗耳恭听的意思。
谷迟细细咀嚼了穆少何三字后,双眼放光,一改之前的冷漠僵硬,把现在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原来,当时谷迟做高子希手下是有把柄被握在手里,他心爱的姑娘绣禾赫然在祭品名单内。为了救她,谷迟拼死也要带回辟血人。
结果高子希未按承诺放人,依然将绣禾做成引虫蛊。
被困在大牢的谷迟寻机会逃了出来,恰好撞见引虫蛊被曝晒烈日的百人阵仗,谷迟打晕一名监察司,穿上他的衣服,在几百人中找到不成人样的绣禾,他不忍看着她这样痛苦死去,在夜里制造混乱后,将绣禾偷运出去。
绣禾被烈日曝晒多日,已经奄奄一息,同一时间,监察司发现大牢里少了一人,派人抓拿谷迟。谷迟害怕绣禾被发现,匆忙将人藏好后,自己往相反方向逃跑,结果寡不敌众再次被擒。
等他得到赦令再次出狱,已是几个月后。他回到当初藏匿绣禾的地点,没有她的踪迹。他坚信绣禾没有死,便一路追寻,最后在这个城里,发现绣禾。
绣禾已经彻底成为引虫蛊,每到晚上便出来活动,她将熟睡的人拖进地下,城里人心惶惶。
由于最近穆文间大举查处术士,不断有其他城的官员被抓拿的消息传来,这座城的官员害怕自己上报后,会被怀疑与不在册上的术士勾结,或者定一个无为的罪名,乌纱不保。便封锁消息,拖延时间,后来百姓害怕,想逃走,官员担心城中百姓到外面乱说,便让城中唯一一个获得国君许可的正名术士制作了阵法,让城中人无法离开,接着派了一大群官兵,跟着术士去抓拿绣禾,想把这个事情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好。
谁知绣禾咬死术士,官兵全军覆没。
官员作茧自缚,无法驱除引虫蛊,也没了解除阵法的术士,只能坐以待毙,等到所有百姓被藏进地底,这里便成了死城。
梅瑾行打了一个哈欠:“你怎么没事。”
谷迟眼神闪过一丝温柔:“或许绣禾她还认得我,每次都没有伤害我……”
穆少何见梅瑾行又开始犯困,打断:“这是不可能的,成为引虫蛊,12" 山鬼异闻录11" > 上一页 14 页, 再无人性。”
谷迟没说话。
穆少何听了这个官员作死的事情后,被这个破城搅得心情很差,只想着赶紧破了阵法带梅瑾行走:“你带我去这城最高的楼、阳气最盛的城门、阴气最重的井…….”
谷迟对术法有大概的了解:“你不救城中百姓?”
穆少何从马车里拿了一壶水,拧开,递给梅瑾行:“我带你出去,你去找监察司吧。”
梅瑾行知道穆少何心里焦急,对他的决定没有说什么,乖乖将水喝了。
谷迟坚定:“你不救出百姓,我不会带你去这几个地方的。”
穆少何一眼看穿他的想法,嗤笑:“你想救的是那引虫蛊吧。”
梅瑾行眼皮合上又睁开,背过身偷偷打了个哈欠,伸手在腿上重重拧了一下。
谷迟:“对。你救还是不救。等你自己找到那几个地方,天也黑了,绣禾也会出来。”说着望了一眼梅瑾行,继续道:“你有自保的本事,却未必能顾得上其他人。”
穆少何没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梅瑾行望着谷迟说:“你还隐瞒了一些事情。”
谷迟面不改色:“什么意思?”
梅瑾行又不吭声了。
一旁的穆少何见天色确实不早了,最后答应帮他抓住引虫蛊。
☆、第三十九章:绣禾(2)
谷迟在前面带路,梅瑾行与穆少何在后面跟着。
“你有办法把那位绣禾姑娘变回人吗?”梅瑾行悄悄道。
穆少何有点出乎意料:“原来我家瑾行那么善良。”
梅瑾行边说边望四周,不接茬,执着追问:“行吗?”
穆少何:“不行。”
梅瑾行听了,一丝失落之色闪过,穆少何接着道:“以前我不行,现在可以一试。”
前方的谷迟停在一处恢弘的府宅前,说到了。两人没有再说下去。穆少何上前,推开沉重的暗红色大门,随着门缓缓开启,一个巨大的坑洞出现在他们面前。
谷迟带着怀念之色说:“绣禾以前一直想要那么大的家。”
穆少何望了望深不见底的洞口,嘱咐梅瑾行:“你在这里等我半炷香的时辰,我去去就回。”
语气平淡得像是去散个步那般简单。
梅瑾行知道自己是个拖油瓶,没想着跟着去,说:“你万事小心,有不妥立即离开。”
穆少何见他担心的模样,没忍住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接着望了望天边的太阳,此时已经过了中午,它正慢慢往西偏移。
谷迟走到穆少何身边,挽起袖子,弯腰想率先下去,一旁看着他们的梅瑾行说:“下面危险重重,你和我在上面等吧。”
谷迟眼皮都不想抬一下,猜到梅瑾行的心思:“你怕我害他?”
穆少何停在边缘,乐了:“我还不把他放在眼里。”
梅瑾行笑:“我只是想着,即使你比普通人要强壮一些,总归不会术法,对这类东西,也并不在行,怕你下去拖后腿罢了。”
穆少何缓缓摇头:“他得跟我去,我不认路。”
梅瑾行非常难得地不依不饶,话是对谷迟说的,眼睛却盯着穆少何:“若是救回绣禾姑娘,你却死在里面了,她该多伤心。”
穆少何作伤心状:“你对我都没有那么关心。”
梅瑾行顺毛:“因为我相信你的实力啊。”
谷迟不同意。
穆少何听了梅瑾行的话,开心了:“算了,怕你碍手碍脚,你还是待在上面吧。”
谷迟朝这两人来回看了几眼,想着有求于人,只能听穆少何的话,说:“不要伤害她,把她抓住就行了。”
穆少何随性摆手,沿着洞穴边缘攀了下去。
梅瑾行倚在门前的柱子上,见穆少何消失在漆黑的深洞里,拿出木哨子吹,不一会儿,白雪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那叫声咯咯咯,不知在模仿哪儿见到的鸡。
谷迟腰背笔直,站在门边:“千魂鸟竟然在你这里。”
梅瑾行没理他,望着白雪说:“白雪,把附近的血龙揪出来。”
白雪蹦了蹦,左转转,右飞飞,非常利落地将缩在角落想隐藏自己的血龙衔出来,血龙不断扭动,梅瑾行不敢靠血龙太近,对白雪说:“你带着它下去找穆少何。”
白雪迟疑。
“我不用你们保护,”见白雪还是不动,梅瑾行吓它:“你们不去,穆少何就要被怪物吃了。”
白雪不知想了什么可怕的场景,抖了抖,脖子上的毛都炸开,带着血龙飞下去。
穆少何踩到潮湿的泥土上,点着一根火折子,在微光下,只见前边有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狭窄土道,他走了一会儿,土道渐渐变得宽敞,最后形成一个椭圆形的空地,他踏上空地,在他面前,七个黑黝黝的洞口对着他,寂静中,无数沉重的呼吸声从洞里传来,四面八方,诡异莫名。
穆少何没有思考该往哪里走,蹲下来,细细查看地上松散的土地。
穆少何笑:“你要藏在下面多久?”
话音刚落,土里猛地伸出一只手拽住他的脚。
谷迟望着梅瑾行的举动:“你不怕我害你?”
梅瑾行坐在台阶上,实话实说:“怕。”他挑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开口:“但你为什么要害我?”
谷迟不喜欢梅瑾行,所以懒得理他,扭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下面。
“你跟我们讲,你过去几个月的经历,在一些细节上都会说清楚,比如第一次是怎么从大牢里逃出来的、怎么打伤监察司救出绣禾的………”梅瑾行打了哈欠,眼泪沾在眼角,他用袖子擦了擦,强撑精神,“但你为什么将出狱这件事,一笔带过呢?赦令是什么赦令?谁放你出来的?还是说,有谁救了你?”
梅瑾行托着下巴,眼睛如利刃射向他:“刚刚你为什么只谈将绣禾抓住,却不问穆少何能不能将她变回人呢?还是说你有其他办法救她?”
谷迟面的梅瑾行连番询问,面无表情:“这很重要吗?”
梅瑾行:“当然。”
谷迟:“为什么?
梅瑾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了一个不相干的事情:“蛊是很神奇的东西。你懂蛊吗?”
见谷迟不回答,他继续往下说:“我曾经在书上看过,有的蛊能让人假死,或者死而复生。”
谷迟终于转过脸看他。
“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梅瑾行十分认真地观察他的表情,“是高子希救你出来的吗?”
☆、第四十章:绣禾(3)
谷迟面对梅瑾行的质问,脸色不变:“不是高子希。”
梅瑾行:“那是谁?”
“监察司里的术士都在同一时间被放。至于是谁的命令,你问我,我问谁去?”
谷迟说完后,见梅瑾行疑虑不消,板着脸继续说:“至于救绣禾的方法,若我一下子开口求那么多件事,按照穆少何的脾气,反而可能会让他觉得麻烦,连进去地下都不愿意。”
梅瑾行想,穆少何还真有可能这么做,瞄了他一眼:“你对他还挺了解的。”
谷迟不在意:“猜的,看得出他很赶时间。”
梅瑾行知道穆少何在赶什么。话说到这里,两个人便各怀心事,沉默地守在一方。
梅瑾行哈欠连天。到后来掐大腿也没能缓解睡意,他不知从哪里摸了一枚针,扎在左手臂上,见没有什么感觉,又将针往下压,在肉里旋转一番,鲜红的血像颗小红豆悬在那里,四周的皮肉像绽放了一朵小花。梅瑾行额上有细汗,右手有点抖地将袖子放下,抬头看天空,没有再打哈欠了。
谷迟对他自残的行为不置可否,靠在墙边,出神。
竹林居士刚醒来时,眼不能明,口不能鸣,全身无法动弹。
黑暗中,车轮子滚动的声音传入耳中。
有时候经过不平的地方,左晃右晃,他会撞到木板。他猜测自己被困在一个箱子里。有时他能听到外面的人在隐隐约约说些什么,可惜总不分明。过了几日,他被拽出去,扔进一个潮湿的地牢里。随着知觉回到身上,他发现周围也囚禁了许多与他一样的术士。竹林居士隐居多年,虽然对如今时局有一定的消息来源,但总归不甚清晰,在与其他人的交谈中,知道国君除了不断抓拿隐藏的术士,还将原本关押在乐昌监察司的术士放走,派人跟踪他们。
竹林居士:“跟踪他们是为什么?”
一名一直缩在角落的男人突然开口:“他们跟着你,就为了寻出你危害荆南的证据。”
竹林居士好笑:“危害荆南?。”
那个男人冷笑,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这名男子便是当初昌乐监察司放走的术士之一,他得到自由后,欣喜若狂,再也不愿留在这个是非之地,谁知他经过一个村庄时,忽遇活尸,接着监察司出现,以召唤邪祟杀害百姓为由,将他擒下。
竹林居士听到这,再联想到国君的动作,眉头紧皱。
男人的声音沙哑又无助:“他们是铁了心,要杀光术士。”
将邪祟、恶蛊统统嫁祸给术士,国君便有充足的理由,将他们诛杀。
地牢里大家死气沉沉。
竹林居士想到什么,发出疑问:“这说不通。若是为了栽赃陷害,何必将你们放出来?是非黑白,只要朝廷一张告示,昭告天下,普通百姓并不会为了这个而心生不满。”
“他们放走我们,还有一个原因,”另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看来他也是被放的术士“他们要借着四散的术士,找一个人。”
“什么人?”
那个男人接着念了一首诗:“百年伐辟血,城下聚全师。无人窥清明,术士识残脉。”
这首四句诗,讲的是百年前,为了争夺辟血人,术士们倾巢出动的事件。那位辟血人也是一名术士,带着自己的妻子一路逃亡,最后在荆南与北淮交界的莽莽山麓上,跳崖身亡。但因没能找到尸体,所以也有传言他并未死去,被人囚禁了。也有人说他顺利逃脱,隐居北淮。各种说法都有,但自从这件事后,辟血人便消失在世间。因为这名术士是当时最后一个辟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