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我现在真正的模样。”凤章君向他坦白,“其实我早就能够看见了,只是眼睛变成这样,万一隔墙有耳被意如宫的人知道,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一直隐瞒。”
练朱弦点头表示理解,又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因就在这丹池和丹室之中。”凤章君牵起练朱弦的手,带他朝洞穴深处走去。
与丹池相连的是一间宽大石室。南向岩壁上凿通的孔洞送入了几缕淡蓝光线。室内散乱着不少炼丹用具,但正中央本应放置鼎炉的位置,却空空如也。
凤章君解释,这座鼎炉不久之前为法宗中人所盗,不过炉内空置了百年,应该空无一物。
穿过丹室之后,前方是一个狭窄洞口,勉强挤进去,里头却又别有洞天。
这个洞被改造成了库房,依旧立满了高高低低的橱架,就连洞壁上都开凿了几层龛位。不过这些储物空间里如今全都是空空荡荡的,即便偶尔能够看见一两个石函漆盒,也全都敞着口、空无一物。
凤章君回忆,当年这间石室里画满了各种高深艰涩的法阵与机关,布满锁链与咒符。洞口还有一对石门,浮雕凶兽随时都会将擅自闯入者撕成碎片。
而如此森严的戒备只为一个目的:守卫贮放在石室里的各种天材地宝。
“以前我曾经好奇过,师父为何会拥有这么多的宝贝。如今回想起来,多半应该是他吞噬的记忆里含有这些宝贝的瘗藏地点。他再按图索骥,一样一样找到、取回。天长日久便积累了这一库的宝贝。”
凤章君若有所悟,可练朱弦还是更关心他的身体状况:“所以,这些宝物跟你的眼睛究竟有什么关系?”
事已至此,凤章君便也不再隐瞒:“关系就是,我当年被前任法宗宗主所重创,手脚俱断、筋肉分离。师父为救我,将这间石室里的不少宝贝用在了我的身上。
“这些宝贝来历成迷,有些甚至并非人间所出。当它们为我续命的同时,妖邪之气也随之侵染了我的身体……从重获新生的那一刻起,我便不能算是个真正的人类,或许说是半妖才更贴切。”
这一番话无疑令人诧异,好在练朱弦已经有了点儿心理准备。况且他也明白,此刻的凤章君正亟需开解安慰,自己绝不能扩大他的不安与困惑。
思及至此,练朱弦正色道:“你是妖是人我都不在乎。我只想要知道,你身上可有感觉不适之处?还有哪里出现了问题?”
“没有,我一切都好。”
凤章君摇头,并且摘下了右手手套。只见手背上的那道符文已经减淡不少。
“我之前没有和你说实话。这些并不是护命用的符文,而是为了避免我体内的妖力流散而施加的禁锢。如今符文逐渐失效,只怕要不了多久,我将无法控制形体与力量。你也知道,云苍那边……”
练朱弦怎会不明白他的隐忧——号称中原第一名门正派的云苍,素来以降魔卫道为己任,又怎会容忍一个半妖之身凌驾于万人之上?
无论有何种苦衷甚或隐情,一旦这件事被公之于众,凤章君在云苍、乃至在整个中原修真界的地位都将不保!
思及至此,练朱弦也略略焦虑起来。他赶紧做了一个深呼吸,首先调整自己的心态。
“别急,会有办法的。”他安慰凤章君:“前天意如宫大夫查看你眼睛时还没发现问题,说不定一切都还为时未晚……所以,这种失控以前从未发生过?”
凤章君道:“最近这百年间,我曾出现过几次妖力失控的情况。印象最深刻的便是斩杀妖王、取得凤阙剑的那天……说到底,当初凤阙剑之所以认我做主,也不过是臣服于我的特殊体质罢了。但是这种发作次数不多,而且很快就会平息,我从未在意。”
“那这次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不对劲的?”
“大约是从对战西仙源大司命的时候开始……对手过于强劲,超过了我的负荷。若不释放更多力量,恐怕无法与之抗衡。不过当时你昏厥了过去,因此没有觉察。”
“后来我醒了,也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所以,那时候至少应该还是可以控制的?”
“没错,依旧可控,但较为艰难。”凤章君点头,“这之后,未央城大乱的那天夜里,我的妖气混杂在百鬼之中,也被遮盖过去……然后就是大前天的那个夜晚,面对血沙暴我再度解除了禁制。事后,起初仅仅只是眼睛失明,可当视力逐渐恢复,我却发现身上的符纹开始衰退,眼睛也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我原以为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太久,但事与愿违……”
也就是说,短时间里接连发作了三次——练朱弦通晓医理,明白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又问:“那师父可曾提过应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符纹可有增强加固之法?”
“从未提起。”凤章君摇头,“……但他的确说过一些耐人寻味的话。”
“什么话?”
“他说,我身上的符纹总会有彻底失效的那一天。若我不在那天到来之前找到出路,那么我曾经拥有的荣华地位都会灰飞烟灭。我将沦为猎物,被觊觎被追逐。一旦不敌于人,就会被投入鼎炉,熔炼成毫无生命与意义可言的丹药。”
练朱弦心里打了个突:这话听起来古怪,实在不像是师徒之间的正常关照。
他便也实话实说:“恕我直言,既然早就预见到了这样的未来,那你师父又为何不给出妥善的解决之道?他的做法,倒像是给你设下了一个定时生效的魔咒,逼你朝着他所预设的方向拼命前进。”
凤章君垂下了金色眼眸,表情愈发地阴郁起来。
“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怀疑,当年师父他在法宗客座、解救我父皇于危困之中,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巧合。而他悉心培养我、传授我各种技巧,甚至于那之后发生的一系列波折……也都是有其目的的。”
尽管他控制着情绪,但练朱弦依旧能感受到那种深浓的无力。
早年便失去父母与兄妹,又深陷于宫廷的权力斗争,唯一照料扶持他的师父,如今又极有可能潜藏着更深、更冷酷的目的——对于凤章君而言,这意味着过去百年来一直支撑着他的某些东西,崩塌了。
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练朱弦唯有握住他的手。
“真心与否,出发点固然重要。但有些时候,唯有细微之处,才能窥见真心。”
说着,他轻轻触碰一下凤章君的胸膛:“问问你的内心吧,如果你觉得自己曾被关爱过,那么一切都是真实的,不必介怀。”
与他五指交缠,凤章君的声音低沉,如同叹息:“可我倒希望一切全都是虚情假意。这样一来,至少当我不得不与他兵戎相见之时,或许我会不那么难过。”
“你不需要做这样的抉择。”练朱弦柔声道,“别做你不想做的事。如果真有这样的必要,你的凤阙剑,我替你拿。”
“不,这是我的责任,绝不会让你替我承担。”
凤章君顺势收手,将练朱弦拽回怀中紧紧相拥,气息轻轻落在脖颈,慢慢加重,一点点向着四周蔓延。
“……”
缱绻温存之际,练朱弦却突然开始走神。起初只是一点点地心不在焉,但很快就拍打着将凤章君推开。
“等等,等一下!”
他一边整理着领口,一边小声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声音?”凤章君一手将他护住,朝着四周张望。
然而石室之内却分明是一片死寂,从开始直到现在,半点动静都没有。
“嘘。”练朱弦示意凤章君稍安勿躁,然后闭上眼睛,认真感受。
“在那边。”他迅速指出一个大致方向,“是水声,洞里有活水?”
“没有。”凤章君摇头,“外面丹池的出入水口都在水下,平时没有任何声息。而且这个方向是洞底,死路。”
“死路?”练朱弦显然并不这么认为,他径直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这间屋子里有没有机关?”
“有,但早就都被破坏掉了,不必担心。”
“我是指那种开启密室的机关,你有没有见过?”
“没。师父离开前,我极少出入此处。师父离去后,机关尽毁,即便真有密室,恐怕也已被毁。”
说话间,练朱弦已经走到了洞底,伸手在洞壁上轻轻一抹。
“看。”他将手掌伸到凤章君的面前,掌心里明显的一层水光。
不仅如此,墙壁下方也已经积攒了一小滩的流水。
凤章君示意练朱弦后退两步,凤阙剑随即出鞘,一阵闷响之后,看似浑然一体的岩石洞壁之上竟显现出了一个半人多高的诡异黑洞,有流水汩汩而出。
“看,我没听错吧!”
练朱弦颇为得意,掏出了照夜珠,率先钻进洞中。
作者有话要说: 凤章君:我就要看看,谁敢叫我人妖!
练朱弦:不叫你人妖,叫你哪吒总可以吧?
凤章君:不应当!哪吒是没了肉体,我的好歹还在,只不过散了架、缺了几个零件而已。
练朱弦:……我总觉得你师父其实不怎么喜欢你……可能和我比较亲?
凤章君:和你亲还能看着你被卖进善果寺吗?
练朱弦:可是你不是来善果寺了吗?你敢保证,当年你师父不是故意让你“逃”出来的?而你偷的法宝又偏偏在善果寺附近坏了,你能肯定这只是巧合吗?
凤章君:这么说,就连我家人被算计,我被法宗所害……这一切都是我师父的安排?!
无忧子:都是无忧子的错就对了。我还能解释什么(摊手)
————
以上小剧场是否是真相,又是否是阴谋论,欢迎大家自行脑补。故事虽然只有一个,真相可以有千千万万,自在人心~~
————
有关于殷山这个地名,最初是因为觉得起名字好麻烦,所以在两部没有关联的故事里用了同样的地名。后来想着也挺好玩的,于是就开始反反复复地将不同的山起名叫殷山了……
不过凡事叫殷山的山,在故事里都是有一定重要性的山就对了。
————
一直没直说凤章君在法宗的遭遇,是因为觉得杀小孩太残忍了(屁,善果寺的那群人岂不是更残忍)
这里可以小声地简单说下,按照设定,凤章君的遭遇差不多就是人彘,不同之处就是,他们是要被拿去泡酒……
————
下一章小情侣就要回五仙谷啦,见玄桐哥哥,解开护命蛊的真相!!!!
————
第110章 护命之蛊
被砸开的洞壁之后是一段狭窄甬道, 甬道尽头藏着一间密室, 密室里居然有光。
那是一束微微摇移的幽蓝光线,在洞壁上投下一片莹亮水斑。循着光线抬头望去, 只见密室高处嵌着一层琉璃砖顶, 而砖顶上方居然蓄着厚厚的水体。
“那砖顶恐怕是开裂或者松动了, 顶上的水渗透下来,汇成了小河。”练朱弦如此分析。
“那是井口。”凤章君判断出了密室的相对位置, 应该就在师父院子里那口古井的正下方。
“看这里。”练朱弦将手中的照夜珠投向空中,很快照亮了整间石室。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 凤章君看见了一座略小的金色炉鼎, 地上散落着用于炼制丹药的匣钵与器具,大多数都浸泡在了水中。
“外头已经有了丹池和丹房,有什么东西还非得在这个密室里炼制的?”练朱弦提出了最大的困惑。
“……”凤章君也没有答案, 便打量起了石室的其他地方, 将那些容器逐一仔细检查。
与外面的丹房一样,这里的匣钵也全都空空荡荡,但匣钵表面上全都用墨汁做出了怪异标记。
凤章君识得这些标记, 大都是师父炼丹时常用的记号, 便于反复调整配方与比例。而这也说明了, 他的师父无忧子曾在这间密室之中,亲自研究、调制某种神秘之物。
在练朱弦的建议下, 他们分头从鼎炉以及匣钵的内壁上刮下粉末,准备送回五仙教。交给更加资深的毒医去鉴别。
密室上下很快就被仔细搜查了一遍,再没有别的机关暗门, 二人这才沿着原路回到了室外。
“我们走吧。”
发现凤章君的目光依旧在破败的建筑上流连,练朱弦轻轻牵住他的手,柔声道:“我们回五仙教去。在那里,你不用担心任何事。我们先把手头上的线索梳理出来,再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做。”
“好。”
凤章君点点头,握紧练朱弦:“这次,换我跟着你。”
———
正如凤章君之前所言,从殷山一直向北飞行。练朱弦头一次冒险飞越了白雪皑皑的群山之巅,也因此见到了生平难得一见的壮丽景象。
过了白雪皑皑的群玉之山,金沙戈壁不见影踪,明媚的绿意开始缓慢铺陈,不需要凤章君指引,他也知道,“家”就快要到了。
在正式返回五仙谷之前,练朱弦与凤章君做了一个简单的约定: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凤章君依旧用发带蒙眼,装作失明模样。先弄清楚当前的局势之后,再做后续打算。
打定了主意,二人便穿过蛇洞进入了五仙谷。
时至盛夏,谷内刚下过一阵急雨,满目苍翠欲滴,令人心旷神怡。
或许是云苍发出的呈情文书起到了一些作用,又或者是玄桐做过某些解释,教中弟子再度看见凤章君时,已经明显没有了之前那种抵触、警惕的表情——当然,绝大部分转化成了惊讶,恐怕都在猜测是谁弄瞎了大名鼎鼎的凤章?7" 我为仙君种情蛊46" > 上一页 49 页, 难劬Α?br /> 练朱弦径直将凤章君带去了听瀑居。玄桐一见到他们二人归来,显然十分高兴,但发现凤章君目不能视之后,却又疑惑不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