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樾刚到住院部的楼层,就见方和正迎面走来,似是正准备离去。他藏起诧异,驻步行礼。
方和瞥了他一眼,微微点头示意,便走入了电梯,江樾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先前方和对自己的警戒还萦绕耳畔,他总觉得方和似乎隐瞒了什么,有时不是真相难以追逐,而是有人一手遮天,将真相一袭盖下,而自己甚至连掀开薄雾的力量都没有。
江樾摇头将杂念除去,轻轻推门而入,他一如既往地撤掉医用机器人,将床头柜上的花瓶换水,又拿过湿毛巾擦拭着林川的肌肤,他小心谨慎地清洁着,生怕不小心再将人伤了去。待点滴打完,又连忙呼叫护士,督促着换完药,再静静地坐在林川身边,默默用目光勾勒着他的轮廓。
我会抓住真相的。他在内心狠狠许下承诺,又抬手将被子往上掖了掖。夜色逐渐降临,窗外已是万家灯火零星,待天色全部暗下,他才轻轻关闭了病房内的灯光,掩了门离去。
-
前几日对乐一旸进行了催眠,如今人刚刚清醒,又被抓回审讯室,他如同蔫了的稻草一般歪坐着。虽方和已下定论,张力以自杀处理,乐一旸很快入狱,但那名女孩与他的联系确迟迟未能阐明,一方是打死不开口,一方是开口也胡乱一通,实在令人焦头烂额。
于是唐正枫生出一计,若是两人在此之前达成过某种合作,那女孩见到乐一旸,说不定会开口。
真案组一行人站在单面玻璃前,江樾和乐一旸端坐在审讯室内,江樾不断开口说着什么,乐一旸有一茬没一茬的回应着,虽然只有戴着耳麦的人能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但其实也无关紧要,江樾也并没有询问过多重要的问题。
终于,黄毛带着女孩走来,双手被手铐禁锢住的女孩依旧垂眸不语,默不作声地跟在黄毛后面,唐正枫见状,一边招手让他们上前一边通过耳麦示意江樾。
女孩慢慢走近,透过单面玻璃无动于衷地看着室内的人,乐一旸依旧垂着头,眼神涣散无光,如同脱线的木偶一般僵硬地点头摇头。江樾也不恼,气定神闲地拿出乐一旸盗走的铝质手提箱。
公放声音开启:“我猜这个箱子里有你要的东西——安定药,对吗?”
乐一旸缓缓抬起双眼,以细小的频率轻轻点了点头,而无人发现审讯室外的女孩瞳孔骤地收缩,身体不自觉地绷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银白色手提箱。
“是谁让你去拿的?”
江樾的声音缓缓传出,带有机械的噪音,乐一旸空洞地盯着江樾,许久,他缓缓张口。
站在女孩身边的黄毛突然感到腰间一松,他低头去看,只见别在胯部的手.枪却不翼而飞。
下一秒,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手.枪上膛的声音如同一道魔咒一般将众人敲醒。
——单面玻璃不防弹!
“我靠!”黄毛连忙去夺女孩手上的手.枪,可时机已晚,女孩在这一瞬间按下了扳机。
哗啦……
单面玻璃碎裂的声音尤为刺耳,室外的众人连忙将女孩扣于地上,得偿的女孩轻轻扬起嘴角,没有挣扎地闭上了双眼。
而此时,江樾紧皱眉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已没有单面玻璃阻挡的外界,室外乱成一团,焦急和喧闹全部传进他的脑海。
医疗机器人和医护人员蜂拥而入,亡羊补牢般地抢救者颈部中弹的乐一旸,他已无半点生息的倒在审讯桌上,因颈部动脉破裂流出的血液汇成一大滩,鲜红刺目。
江樾神色恍惚地站起身,重重地揉着眉心,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着莫名的熟悉感。
又是死无对证……
他看着周围一锅乱的众人,这一区域的气压骤然绷紧,纵使深知一切都是徒劳,但每个人却依旧难以接受般做着无用功。
江樾深呼吸一口,血腥味冲入口鼻,冲撞着他的理智,他缓缓擦掉溅到脸上的血渍,全身都发颤着。
作者有话要说:
内容提要选自《雾都孤儿》。
江樾:我为什么每次都要承受这么多我好委屈。
第16章 博弈三
黑暗。
林川费力地睁开眼,全身酸痛,他直挺挺地躺在一片黑暗中,周围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阴暗的环境使他内心滋生出恐惧和不安,他忐忑地向上伸出手,却是触到如同木板一般的质感。
他迟疑地打量了一番,难道自己在一个箱子里?他又向上推了推,木板并没有盖紧,很快光线便透过缝隙,如同被白昼撕裂的黑夜。林川眯起眼适应了片刻,又继续向上推。
——咣当。木板落地的声响伴随着一片光明袭来,林川心下大喜,深呼吸几口便欲站起身,他扶着木箱边缘,借着光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一口棺材里!
林川连忙低头看向自己,四肢完好,只是穿着非常古怪,一身白得要命的长衣包裹了他精瘦的身躯,他分明记得自己穿的是警服,然后被刀刺伤,然后就陷入昏迷。
……所以他现在是死了吗。
林川纠结地思考了片刻,如果自己死了,在棺材里无可厚非,那现在自己是……诈尸了?!
林川强压内心的惊诧,逐渐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他睡的这口棺材在海边与森林的交界处,米白色的沙滩一望无际,耳边尽是海浪拍打上岸的潮水声。他慢慢走出棺材,朝着海岸走去,脚踏在沙滩上的柔软感十分真实,细细的砂粒顺着指缝搔着令人生痒。
周围渺无人烟,只有一阵又一阵的海浪,林川站在海边,海水不断冲刷着他的脚背,海风夹杂着咸味袭来,他深呼吸一口,看着远处就要落下海平线的夕阳,只觉此处有些熟悉。
他转头看向树林,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他满心狐疑地向树林内走去,光着脚直接踩上枯枝碎石,可奇怪的是并没有想象中的痛感。他慢慢拨开枝叶朝前走,天色渐渐昏暗,天边染上了模糊的色彩。
林川越往前走越觉得异常熟悉,而逐渐被黑幕掩盖的一切,都仿佛引导着他探向回忆最深处。
突然,两声枪响打破了这份静谧,飞鸟乍起,林川瞪大了双眼,朝着声源处狂奔而去。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他不断拨开眼前的障碍物,疯狂般不断奔跑着,如果他没猜错,那很快就——
轰!
一阵不小的爆炸声穿破林川的耳膜,此时他已经接近声源处,而记忆中的房屋已陷入火海,火星不断向外迸溅着,点燃了周遭的草木。他缓缓停下脚步,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映着满脸晶莹,他无法喊出声来,只能不断涌着泪水,远望着折磨他十多年的这一幕。
倏尔,火光中跑出两个人影,他抬手擦掉眼泪,只见记忆中的两个男孩互相搀扶着往前奔走,又不堪重负地跌倒。林川连忙跑上去扶,可他的手臂却穿过了他们的身躯。
“快起来!你不能睡!”其中一位男孩拖着另一位男孩不断向前走,热浪将他们后背的衣物都烧成灰烬,儿童娇嫩的皮肤暴露在外,竟被烧得一片狼藉。
林川怔怔地看着他们跌跌撞撞远去的背影,许久才反应过来,他不顾一切地向他们奔去,可如同原地踏步般始终无法再接近二人。
“不……”林川含着泪双膝跪地,远处传来熟悉的警笛声,他却充耳不闻,只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去的人影。
“纪珩。”朦胧间,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身后唤他,纪珩,那是不该出现在世上的姓名。他内心深处仿佛被狠揉了一把般无力。林川缓缓转过头去,面前的身影背着光,神情莫测,但林川还是能认出他的身份。
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往外流,他慢慢站起身,面对身后的人,只见那人对他伸出手,逆着火光,轻轻地开口:
“活下去。”
-
林川缓缓睁开眼,猛然刺入虹膜的光线使他感到不适,他微微眯起眼,待周围模糊成像,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躺在医院。
原来我没死啊。林川内心默默腹诽道,他缓缓呼吸着,遮住口鼻的氧气面罩并不让人感到舒适,他抬起右手,想要把面罩取下,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虚弱无力,于是只好作罢。
林川微微侧过头看着监测仪,心率数字和心电图都在正常范围内变动着,他盯着那此起彼伏的折线图出神,忽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江樾拿着换过水的花瓶慢慢走进,刚一进门就看到病床上的人正眨着眼看向自己,不断投来“你在做什么”的疑惑视线。他轻轻笑了笑,将花瓶放到床头柜上,按下呼叫铃后,再慢慢坐到病床边。
“你属什么的,一睡就一个多星期。”江樾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终于是恢复了些许活力,笑着揶揄道。
林川隔着面罩囫囵说了几声,江樾不用猜便知道他肯定又在耍嘴皮子,只得无奈地笑笑。末了,他敛起笑容,皱起眉,自责地对林川说道:“对不起。”
林川看着眼前愧疚不已的男子,轻轻摇摇头,又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他的眉心,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江樾没听清,只得凑身上前,他侧耳听着林川说:“丑。”
江樾失声笑起来,掩在氧气面罩下的林川也跟着轻轻笑了笑。
-
医生给林川做完最后一项检查后,终于将碍事的氧气面罩取下,林川顿时感觉如获新生,享受着新鲜空气的舒畅感。
真案组众人听闻林川醒了,都赶忙跑过来,更有甚者看见林川气色恢复,安然地坐在病床上时,趴在病床边潸然泪下。
林川无语地看着豆大泪珠落个不停的温蒂,只得安慰道:“你这干啥呢,别人以为我回光返照了……”
温蒂一听,哭得更凶了。
林川揉了揉眉心,轻轻拍着温蒂的肩膀,魏岚给林川剥了个橘子后说道:“林川现在没事了,你快把眼泪擦干净,一会唐队来了又要说你。”
黄毛抬起眉毛戏谑道:“原来温蒂妆花长这样啊。”
永书:“……”
温蒂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抽泣着说道:“小林警官,真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林川挑了挑眉,怎么才醒过来,都一个劲地朝自己道歉。他不以为然地笑着说:“是我太冲撞了,你别自责。”
话音刚落,只见江樾拎着一个保温盒走进,他看了看抽泣不止的温蒂,皱着眉说道:“魏岚,把她带出去平稳一下情绪,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有事情和林警官说。”
众人心领神会地离开病房,江樾便将保温盒放到病床上的小桌上,林川满怀期待地注视着食盒内的菜肴,饿了一星期只注射了营养液的他当下闻到饭香,立马食欲大开。
江樾不紧不慢地打开保温盒,慢慢拿出一道道菜:芹菜炒白菜、醋溜土豆丝、韭菜鸡蛋、蘑菇粥和一桶刮去油沫的清鸡汤。
“怎么全是素……”林川拿起筷子搅了搅那碗全是鸡胸肉的鸡汤,失望地嫌弃道。
江樾抬眼看了看他,说道:“医生嘱咐,忌油腻,忌辛辣,你将就吧。”说罢,便将各类素菜都夹了些放到林川面前的空碗里,林川毫无食欲地看着一碗素斋,挑了挑那绿色的菜杆说:“我不吃芹菜。”
“芹菜补血。”
“我不吃。”
江樾看着林川实在抵抗的样子,只好作罢,又拿过一个空碗,盛了份鸡汤放到林川面前,再特地夹了几块鸡肉,林川便就着这份鸡汤,把蘑菇粥尽数咽了下去。
江樾看林川吃的差不多,再将碗筷收起放到一边,而后搓着手,思酌良久,才对林川说道:“乐一旸没了。”
林川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江樾,他几乎豁出命去追捕的乐一旸,没了是什么意思?他立马问道:“什么叫没了?”
江樾舔了舔嘴唇,再开口道:“刺伤你的女孩,我们领她到乐一旸在的审讯室外的时候,她抢过了枪,直接枪杀了乐一旸。”
林川不明所以地皱起眉,似乎很难相信江樾的说法,但江樾并不会对他说谎,他张着嘴,一时半会居然说不出半个字。
江樾见他迟迟没有说话,只得继续说道:“在此之前,我对乐一旸进行了催眠审问,你还记得我对你说的三年前的案子吗?”
“你说运用催眠作案的那一桩。”林川看着他点头道。
江樾与他四目交汇,一字一句道:“张力也是受到催眠,被迫自杀。”
林川似是预料到了,他呼出一口气说道:“我想也不会是单纯自杀这么简单,那现在案子进行到哪一步了?催眠他的人有头绪吗?”
江樾喉结动了动,半晌,说:“结案了。”
“结案了?”林川诧异地将声线提高了一个度。
“方局下令,张力以自杀归档,乐一旸因服禁药并且反抗警方,判无期徒刑。”
方局……林川微微攥紧了放在被子上的手,江樾注意到他的举动,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橘子,边剥边转移话题道:“你的朋友,赵艺,来找过我。”
林川听闻,立马放松道:“啊,对,是有这么回事,我让她帮忙看那份乐谱。”
江樾将剥好的橘子递给林川,说:“她向我引荐了一位音乐家,顾容生,他按照三年前的乐谱拉了一遍曲子给我听,确实和原版有所出入。”
林川塞了一片橘子放到嘴里,酸甜的汁液溢满口腔,他略微思考着,半晌才道:“顾容生……我有印象,是赵艺的艺校同学,我见过一次,不过他好像出国深造了。”
“对,”江樾点点头道,“他在国外的老师三年前曾回国办过独奏会。”
林川猛地收缩瞳孔,他看着江樾,发问道:“是谁?”
江樾拿出手机,点开搜索引擎,很快屏幕上便出现了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照片。
“周言。”林川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心中的疑念尚未平息,他不知这份乐谱是否与他十六年前所听到的相同,但他的直觉令他警觉,也许这是目前最明显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