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眉,在场上逡巡着,片刻后,便发现了正站在走廊上,与疑似失踪的沈度对视的周诣。
以及,站在两人不远处的谢千仇。
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晴空脸上一片沉郁。
他谨慎地走到了一名摄像师的身旁,那位摄像师虽然仍在动作,却仿若根本看不见他一样,任凭叶晴空盯了他半天,依旧岿然不动,神态自如地操作着摄像机。
叶晴空深呼吸了一口气,手掌立起,扬起手刀,照着摄像师的后颈处一劈——
摄像师软趴趴地瘫了下去。
叶晴空接管摄像机,将脸凑到了视镜处。
末法时代灵气稀薄,即使是天生开有神通,能够看清不少常人无法窥见的事物的周诣,也必须借助道门定制的特殊太阳镜,才能看见更多光怪陆离。叶晴空的天赋和周诣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他几乎什么“特别的东西”都看不见。
眼下他身边没有携带能暂启神通的符箓,只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看看本身就算是现代通灵器械的摄像机,能不能拍下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
然后……
叶晴空蓦然瞪大了双眼。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猛地朝着还站在走廊里,似乎停滞在了拍摄的那一瞬间的周诣猛瞧了半天。
片刻后,叶晴空重新把头低了回去。
“这到底是什么!”
他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句。
在摄像机中,赫然呈现的画面,并非场上那僵硬凝滞的情景,而是——
一整座巍峨肃穆的皇宫!
而周诣,则穿着同片场上相差无几的衣物,好整以暇地坐在皇宫之中,最高的那座观星阁之上。
***
黄赫是被冷醒的。
他打了个喷嚏,觉得冻得慌。妖都地理位置靠近赤道,就算是九寒天,气温也不算太低。现在虽然刚刚入冬,但依旧算得上暖和,身体壮硕点的,都还敢穿短袖。
揉了揉鼻子,黄赫暗想着要不要趁着片场中场休息时折回酒店拿件衣服时,忽然觉察到了一股非常微妙的视线。
他转头,就见叶明朗这二百五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对方的身上穿着一身武服短打,头发高高挽起,以玉冠固定,手上执一把鎏金大弓,背后背着鹿皮箭囊,是个威风凛凛的古弓手扮相。
黄赫有点摸不着二丈头脑。
“我是不是得老年痴呆了?”他狐疑道。
叶明朗点了点头:“嗯,而且还有高血压,冠心病,白内障,前列腺肥大。”
“滚,你才肥大,你和你神经病弟弟都肥大而且还会饰拳。”黄赫骂他。
他摸着下巴琢磨了半天,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也穿着一身古装。只是和叶明朗身上那身一看就是绫罗绸缎的华服不同,他身上的武服就寒掺许多了。
“我是不是突然丧失了一段记忆,其实我们已经跟着剧组到了新的外景,接着准备拍下一场戏了?”黄赫又道,“而且那导演还看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希望我这个助理也能出道,然后和周诣组个组合,于是叫我来客串一把?你这货就是沾了我的光,被顺带捎上的?嗯,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个炮灰富二代,而我是忍辱负重的薪王。”
“薪你个鬼,这火传不了,”叶明朗骂他,“我们摊上大事儿了!”
“什么事?”
“你自己看。”
黄赫抬头远望四方,才发现他和叶明朗此时竟身处一片戈壁荒漠之上。
此时,忽然有连角声响起。
“不是吧……”黄赫的脸色有些发白,他与叶明朗,似乎身处战场。
“有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叶明朗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黄赫知道这二百五的尿性,这货表面上越是淡定,心里就越是慌得一匹。
“你可以闭嘴了。”他道。
叶明朗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好消息是,我们还不用去当炮灰战死沙场,这里虽然是战场但是不用我们上阵杀敌。坏消息是,我们有个比上战场当人肉靶子更惨的任务。”
“……闭嘴!”
“哎,美人命多舛啊,我怎么这么惨。”叶明朗空拉了一下大弓,“我们是特殊兵种,我比你先醒一会儿,找人打听过了。东厂特务、甲贺忍者、海豹突击队,反正我们俩的身份大概就是这种角色。”
黄赫认命:“我们要去干啥,而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不是在片场么,怎么就突然穿越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再看看情况吧,先对付当下,”叶明朗道,“我们要去救一个人,然后,杀了他。”
“救谁?杀谁?还有救和杀不是矛盾的吗……直接不管他不就完了?”
叶明朗的表情有点古怪。
“那个人,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不能泄露出去,”他道,“对方是……太子的影卫。”
黄赫蹙眉。
“同时,他也是太子的特殊替身。”
***
周诣再睁开眼时,有些惊异地发现,自己居然坐在曾经坐了不知多少年的占室里。
他迷惑地眨了眨眼,有些搞不明白状况。
之前的时候,他明明是在片场,并且和占据了沈度身体的太子怨魂对峙着……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就跑到了观星阁里?垂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片场的戏份,周诣长舒了一口气。
难道他是记忆里迟缓,忘了自己居然已经拍完了和太子交锋的戏份,已经在拍下一场戏了?
“不会吧……”
周诣抬手挠了挠头发。
……等等。
他又抓了一次。
在片场的时候,自己头上的头发是道具师准备的假发套。虽然经由化妆师修缮,这假发套不会轻易掉下,但使劲扯扯,还是能手动扯下来的。
可现在。
周诣又扯了一次。
他那头如锦缎般丝滑的黑色长发,如清流般垂在他的脑后,只由一根青色的绸带松松垮垮地系着。任凭周诣怎么扯,也只能揪下几根头发丝,且还疼得他倒抽冷气。
头发是真的。
“这到底是……”周诣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荒谬的猜测,他快步走到观星阁的窗柩旁,一把推开的纸纱窗。
清冽的凉风铺面而来,看着俯视之下,一览无余的皇城,以及皇城之外的市井街道,周诣一时怔忪。
这里,是他记忆里的那座,给予了他至高无上的荣耀,又为他招致了杀身之祸的皇城。
他是回到了过去?
还是说,其实那被鸩酒,乃至现代生活,都仅仅只是南柯一梦……?
忽然,有人敲了敲门。
“国师大人,皇上那边在催了,您还未算好明日的气象么?”是个尖锐的声音,没有男人那般浑厚,也不似女性那般柔美,听上去瘆得慌。
周诣记得这非常有特点的声音。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白袍,又重新绑了绑头发。只是身旁没有梳与镜,让本就对这事儿不熟练,平常都是由锦山门的师妹们帮他梳头的周诣怎么绑也绑不好。无奈之下,他索性直接抽了发带,任凭那流苏般的发自然垂下。
微风拂过,扬起他的一丝黑发。
周诣推开门,冷静道:“不好意思,让四宝公公久等了。今日的气象似乎不宜占卜,待日落之后,我再重新占占,先去皇上那边吧。”
第五十一章
听到他的话, 名为四宝的小太监在外面摇了一下手上的拂尘,等着周诣出来。待周诣拾掇好满心的狐疑与揣测后,他才领着周诣走下了观星阁,将周诣带至了皇宫后殿。
观星阁位于皇宫正殿之前的地方,毗邻北玄武门。因此,他只能和四宝公公一起左侧的偏殿绕行,途径东宫, 前往皇宫后殿,老皇帝批阅奏折的地方。
周诣抽空打量了一下天色,此时正是晴空, 按照他的判断,时间不会超过下午三时,正是午后休憩的最佳时间。
“皇上他最近因为西蛮那边的战事原因,平素不曾舒展眉头, 还望周天师能为陛下解忧化难。”四宝公公尖着嗓子开口。
“为陛下服务,自是我等玄派道人的荣幸, 区区怎敢推辞。”周诣恭敬道。
这小太监年岁不大,但以前服侍过现下备受老皇帝宠爱的七皇子的生母。虽然现在他被老皇帝调配来专门侍候自己,但跟七皇子的母妃私底下的关系仍旧不错,也算是皇帝身前的红人。
“有周天师这句话, 杂家也就安心了,”四宝公公笑道,“陛下为国操心良多,也需要有人辅佐。不知, 周天师觉得,哪位太子比较能胜任监国之位呢?”
周诣微顿,努力回忆着此时到底是何年何月。
西蛮的战事,他也知道。
从他接手锦山门门长的位置,继任国师之位后,到被老皇帝一杯鸩酒赐死,总共在这深宫里待了差不多八年。
在他的记忆里,西蛮一共叛乱过三次。
第一次是他还是国师后补,跟着师尊修习的时候;而第二次,则是宫内皇子夺嫡之时;最后一次,却是他占出亡国之卦后的不久。
现在,应该是第二次叛乱的时间。
“自古这监国一职,都是由储君出任的。承惠太子已任太子多年,按照情理,自是不二人选。”周诣淡淡道,他的话模棱两可,只是说太子是最合乎情理的,并未向四宝公公透露,自己究竟站在哪位皇子那边。
之前,他一直支持的都是承惠太子,可现在不一样了。
周诣可不相信那现代一行只是他的南柯一梦。
先谨慎地保持立场,在观察一下,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再说。
“嗯……承惠殿下吗……”四宝公公将拂尘搭载手上,“前些时日,他已御驾亲征,亲自领军去了西蛮征战。陛下登基之前,也曾这样统御四方过,想来,承惠殿下倒是颇有陛下昔日的风采。”
老皇帝虽然刚愎自用,但并非昏君,只是过于好战与励精图治,常年妄想着开疆拓土,从未想过休养生息,让民间与不少安定派的大臣不满已久。
周诣顿了顿:“可是……承惠太子毕竟年少,虽意气风发,但亦狂傲恣意,恐怕没有陛下当年那般稳健。”
“哦?那周天师,您觉得哪位皇子有陛下当年的气魄呢?”
周诣非常微妙地笑着:“陛下也还年轻呢。”
四宝公公虚了虚眼。
周诣这态度,让他揣测不出对方究竟,站队了哪位皇子。
太子承惠西征蛮族,因此东宫空了出来,其间仅有几个负责打扫内务的太监往来,看上去颇为清冷。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后殿。
四宝公公虽是老皇帝面前的红人,但身份有别,不方便进入后殿面见圣上,朝周诣行了一礼后,便退了下去,让周诣一人在服侍老皇帝的宫女的带领下,踏入了后殿里。
只是。
走进后殿,周诣有些错愕地睁大了眼睛,但片刻后,他又迅速冷静了下来,面容恢复了之前的冷静淡定。
老皇帝正端坐在案台前批阅大臣呈报的奏折,而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位年岁比周诣稍小一些的青年,对方手中拿着墨条,正在磨墨。
他面容英俊,和老皇帝有五分相似,身着一身杏黄色蟒袍,乃是一位皇子。
周诣拱礼,毕恭毕敬道:“下臣周渐远参见陛下。”
他作为一朝国师,身份地位斐然,在朝中的地位相当于异姓王爷,因此只用向皇帝请安,不必特意跪拜皇子。
“爱卿免礼,”老皇帝年近五十,但仍旧龙马精神,“不知明日天气如何?”
身为玄术师,周诣除了观星占相之外,也依靠着玄派的山术与医术,担任不少特殊职位。治水平乱,预测天时,都算在他的工作范畴里,换用现代的说法,就是高科人才。
玄术与科学,其实同出一源。
“回陛下,现下的风象不好,下臣才疏学浅,不及师尊,一时没能占出来,只能待晚些时候再观测一二,”周诣道,“望陛下恕罪。”
“无事,”老皇帝轻笑,放下了手中的狼毫,让侯在一旁的那位停下动作,“说起来,爱卿应该还未见过朕的三皇子吧,承安,来见见周天师。”
对方谨慎地抬头,慎重地看了一眼周诣。
“见过周天师。”他行礼道。
周诣连忙拱手:“承安殿下真是折煞区区了。”
一番客套地寒暄之后,周诣虽然面上一片清冷,但心中却沉重了三分。
他记得,这位三皇子承安可不曾像那部胡乱篡改历史的古偶里写的一样,是只藏巧于拙的黄雀。
三皇子因为天资愚笨,且常年流连于声色场所,并不被太子承惠,乃至其他妄图夺嫡的皇子重视,在历史上,也未曾留下什么篇章功过。
周诣从后世的记载里获知,这位三皇子唯一做过的一件惊天大事,就是在太子承惠逼宫,将老皇帝赶下台之时,带着手下隐藏的无数精兵猛将,以及边疆的虎符,投奔了太子承惠。
并且,对方在那日的逼宫之中,亲自暗杀了老皇帝,接着一把火烧毁了老皇帝的寝宫,弑父之后死在了火场里。
有野史谣传,这位三皇子,其实并非老皇帝的亲子,而是其母妃与意中人的骨肉,为了报复老皇帝,才帮助了太子承惠,并在复仇之后自殉而死。
可现在……
虽然对方的眼神里有些刻意地游移与躲闪,但那暗藏着的占有欲,却是周诣无法忽视的。
这眼神,周诣只在太子承惠,以及那日锦山门之中,被邪秽上身,疑似觉醒了前世记忆的谢千仇身上见到过。
三皇子在老皇帝看不到的地方,忽然对着周诣勾了勾唇角。
周诣假装没看见,但心中沉重万分。
谢千仇、太子承惠、三皇子……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