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馆前,刃唯正欲下马摘花,忽然盯着整座大欧式建筑发呆——半晌,他才对着在门口抽烟的成景廷笑出来。
喂……真有缘啊?
你的公馆,是我的名。
你的花也很漂亮,我可以带一朵回去给我家妹吗?
刃唯说。
成景廷点头,亲自为他摘了一朵。
而后,双双坠入爱河。
成景廷就是这么一个人,却被神秘力量抹去了他在人们脑海中的记忆。史书没有,资料没有,影像独有一幅画,记录也只是寥寥一句“英籍伯爵”。
第二世的成景廷仍然保留第一世的记忆,半生都围绕着转世的刃唯在转,后者也在相遇后将一腔情爱全给了他。
两人爱得热切,幼稚又熟悉,又是一场“一见如故”。
他们一同住在费尔曼塔楼,唯公馆用来闲时住宿。正如后世记载的那样,费尔曼酒店里,出了批量的客人用具,伯爵本人的物品大多是成双成对,鲜少有独个儿的,因为他身边还有一个刃唯。
模糊间,刃唯看见自己被迫穿着一身旗袍,跨坐在成景廷身上,后者握住自己一截儿腰。画面中的刃唯推搡他一把,想脱旗袍又被钳制得脱不下,怒道:“你对我就是见色起意!”
“你难道不是?摘花?分明就是利用名字之便和我搭讪,”成景廷前两世都不要脸到极致,低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家中就你和你弟弟两个儿子,何来千金?你根本没有妹妹。”
“我有……远房表,表妹,”刃唯被说中红心,脸烧起来:“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
“错了。”
成景廷挑眉,不同意他的说法,“你不是君子,我也不作柳下惠。”
画面中刃唯的大红脸,看得刃唯自己在门框旁暗自捶胸顿足——还好,自己爱脸红的毛病是“遗传”,不怪谁。
有了上一世的教训,成景廷发誓再不碰战争与刀枪,经商半生,却不得不因为民族问题再次卷入政治漩涡。
刃唯虽然是当时蓉城名门之后,却因为热爱京戏被扫地出门,再与成景廷厮混、插手情报,最终被各方人手盯上。
死前,他明明知道是替成景廷去挡这么一枪,但他还是去了。与第一世无异,刃唯挡了第二次本该属于成景廷的劫难。
回忆是蝴蝶,一闻到春天的味道,就纷至沓来了。
大堂里,一个个身穿旧时服饰的人从身边走过,刃唯站在大堂中间的小雕塑喷泉边,看成景廷如山的背脊,看成景廷一步步地走上铺满华贵长毯的楼梯。
天光洒落在八角彩色玻璃顶,刃唯低头看衣袖上的光芒,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梦里。
“成景廷!”
刃唯忍不住想追上去,喊了一声,周围却没有任何人听见,大家都依旧在做自己的事情。
他握紧拳头,努力克制住想冲上去抱住那具躯体的欲念,又喊:“成景廷!”
第二世的成景廷没有回头,依旧往楼上走。他皮鞋锃亮,一袭黑风衣摆尾,在空气中留下利落弧线。
“成景廷……”
刃唯喊不动了,直接在费尔曼大厅坐下来。
他仰头,才发现大堂里好多地方都被后来的人重新修缮过了。后世的费尔曼酒店,相比这里,多了些旅游景点的味道——而从前,完完全全就是纸醉金迷、金碧辉煌,怎么有钱怎么装修,遍地核桃木铺的框,地毯软得刃唯想躺在上边儿。
成景廷的……我的……我们的……
他摁住胸膛大口喘气,眼神直直望着楼上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眼角湿润,继而鼻酸,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刃唯努力地把自己双手搅在一起,不让自己再去看……他知道自己抓不住。
片刻,他起身往后院走。
成景廷等下应该会去塔楼的。
想见他,想见他的心情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过,刃唯完全把三世的成景廷在脑海里成功合为了一个人,这种认知让他逼近颅内高潮,几乎快不相信居然还有这种缘分。
整整一天,刃唯待在费尔曼酒店没有离开。
下午三点,他看成景廷穿一身裁剪得体的西装,游刃有余于旧社会上流阶层,当众阔谈经营之道,又披上外套匆匆由众人簇拥着上楼签订新吞并大厦的条约。
傍晚,他又看成景廷在费尔曼顶楼的露台餐厅开了单独一间房,摆好圆桌小宴,派人去梨园催促自己早些回家。
夜里,成景廷洗去一身疲惫,伏于桌案前,用长笔去勾画地图上的标点。笔下,红星符号不下二十个,全是他在本市所拥有的地产。他并不像白天那般笑容满面,一开始研究生意,反倒能沉下心。
身后大床上,刃唯捧着唱词本,看会儿就犯困,书本砸到脸上,疼得呜咽一声,成景廷转身来哄他。
然后,他们熄灭房间内的光亮,在彼此的身体里探索新的光源。
刃唯在窗台边站着看,像局外人,又不是局外人。
……这感情,还和第一世一样好。刃唯悄悄地想。
第二世的结局无疑又是悲惨的,刃唯中枪,在一场大雨中死在费尔曼酒店背后的小街巷里。
成景廷赶到时,不发一言,抱着他在雨中坐了一宿。
今夜夜雨,我给你摘了公馆的花。
成景廷说着,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吻雨水,还是怀中尸体的脸。
从那之后,第二次失去让成景廷的怨恨再次集结,越来越深重。直到他二十八岁那天被枪击身亡,他也没能放下三个字:不甘心。
他开始憎恨,憎恨枪支,憎恨利器,憎恨人间,甚至憎恨起滂沱大雨。
他起先时常徘徊在已年久失修的费尔曼后门铁栏边不愿意离去,明明已经数十年过了,他还试图在青石板上看清楚半点血迹。
时间一长,他就永远以另外一种方式留在了这座城市。
再后来,第三世的刃唯,带着纯真和好奇,再一次“入侵”了他的领地。
第四十五章
“让开。”
这是刃唯今天蛋黄酥说的第三遍。
X酒店更衣室门口, 本该是“上下级”关系的二人剑拔弩张, 蛋黄酥往后退一步,背脊抵在结界之上, 表情严肃。
他已经紧张到不行了,说话发抖,“刃,刃小少爷,您就别为难我了……老大说了要闭关五天, 这谁都进不去啊。你看, ”他说着往结界上踹一脚,疼得捂脚叫唤,“看, 看见没?真的进不去!”
刃唯走近一步, 用食指在结界上点了点。
软软的, 又烫,就是怎么也破不开。
20" 客官不可以0 ">首页 22 页, 刃唯情绪冷静下来,面带凶相:“他怎么给你交代的?”
这小鬼……自己也别为难人了。他从费尔曼酒店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之后,随手招车, 想也没想就往X酒店来了。而成景廷, 已经快两天没有回复自己的消息。
“他就说, 身体不适,需要闭关。具体的事儿, 等出来再给我们讲。”蛋黄酥挺有耐心, 一张苦瓜脸, 想哭,眼里流出来全是血,又手忙脚乱地擦。
刃唯看得打个寒颤,“你哭什么……”
他看得出蛋黄酥是悲从中来了,隐约感觉成景廷要出什么事儿,又不敢去多想。蛋黄酥见他陷入沉默,又想起成景廷走时说的那句“不要多话”,连忙开始多话:“您,您去多飚飚车、买买房,有事儿没事儿打打高尔夫,吃着火锅唱着歌的,这几天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我们酒店这几天都不营业了,您也不用常来……”
快被他气笑,刃唯刚想说什么,怀里忽然蹿进一只小黑猫。
刃唯认出来是初五,连忙蹲下来抚摸它的头。
初五抬腿张嘴,打了个哈欠,毛茸茸的尾巴一卷,将刃唯细瘦的手腕扣住,又凶凶地“喵”了几声,像在责怪他不好好吃饭。
都不用初五说,刃唯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最开始来X时,成景廷一而再再二三地给他强调,快走。
自己宁死不屈地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他揉揉初五的头,轻拍它的小屁股,哄道:“初五初五,你帮我进去看看他好么?”
初五喵毛瞬间竖立,弓起背脊,弄死不进去。它努力拍打结界,回头又用小眼神瞥刃唯,像在说:不好意思,哥,我他妈也进不去。
当然,初五会不会骂脏话,刃唯就不知道了。
他失去了最后的希望,只得乖乖听从成景廷的意思,在外面等着,别担心。刃唯低头数日子,已经两天没有见面了。
刃唯抱着初五在更衣室外的结界前站了好久,直到日落西山,一猫一人,都快要打瞌睡。
再醒来,刃唯在房间的大床上。
全落地的窗户,映亮满城风采。刃唯想到每次和成景廷躺在床上看日出日落时,成景廷的眼神总是发亮的。他似乎很喜欢这种“兴亡更替”的场面。
第二天,齐流正因为刃唯水了一次夜店之行而生闷气。
刃唯不想回家,不想回费尔曼,更不想回没有成景廷的X酒店,索性和齐流约了在一个小酒馆见面。
齐流一见刃唯无精打采的模样,第一件事是说要开车带刃唯去医院体检,还拿了张雪白的餐巾纸放在刃唯脸边,“唯唯,你看你这小脸蛋,为爱憔悴成什么样了?”
刃唯闷出鼻音:“嗯——”
“你不是谈恋爱谈得特别我型我秀吗?”齐流试探他,“到底怎么了?”
刃唯幽幽的眼神扫过来:“升官发财死老公了。”
“……”
齐流被堵得说不出话,只得举杯邀兄弟:“改嫁吧?来,哥哥我敬你一杯,祝你另寻良缘。”
“你说我要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呢?”
刃唯说完,把头埋得低低的,那样子让齐流这种姆妈粉看了直呼心疼,赶紧给他顺气儿:“那就在撞墙之前先赶紧溜号啊!知道是墙还往上撞,你傻不傻。”
这不就是傻吗?!
不傻还在这儿愁什么,不傻就找一波道士送整座酒店归西去,从此互不相欠,恩怨了结,投胎成什么形状都不关我的事。
刃唯特较真:“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齐流决定装懵:“成景廷破产了?还是参加了澳门线上赌场被美女荷官骗钱了?”
刃唯嘴角弯起一抹笑,说出的话是恶狠狠:“去死吧你!”
他想起成景廷请他住的那么多天免费顶奢套房,买的那一辆漂亮的跑车,以及一些大大小小的古玩物件,怎么想都怎么觉得是自己在骗成景廷钱似的。
两人正鸡同鸭讲,齐流的手机响了起来。
刃唯捂着耳朵不愿意听他的抖音热门手机铃,齐流偏偏让声音响足了再接,只因为那便是“阴魂不散”的白宣。
“喂?什么事儿啊……嗯,我和唯唯在一起呢。”
齐流说两句就朝刃唯这边望一下,又转过去悄悄说:“你他妈到底说不说?什么事儿?上次你就……哎哟,再瞒要出事了。你哪儿来的钱?唬谁呢?”
刃唯没兴趣听他俩唠嗑家常,托腮看窗外。
他不知道,白宣正在那头求饶:“兄弟,我想了好久,我决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再也不隐瞒你了。”
白宣想想,说:“这样吧,我们当面说。锦萃餐厅,不见不散。”
齐流说:“立刻出发。”
白宣说:“速战速决。”
“嗳,等会儿……换个地方,那里不方便我施展拳脚,”齐流摸摸下巴,“我要是揍你怎么办?”
最后想来想去,除了拳击馆也没别的地方方便市民打架斗殴了。
两辆车刚到锦萃餐厅大门口,齐流车都还没停稳就跳下去敲白宣的车窗,后者把车钥匙交给泊车员,自己也下车。
果不其然,白宣第一句话说完,齐流一拳头就招呼上去了。
齐流难得暴戾气来:“你听都听说了,为什么不讲!”
白宣更壮实,但硬生生没躲这一拳,冷汗直冒,捂住小腹往旁侧躲,齐流红着眼,暴跳如雷,半句话没说,又要揪住白宣。
“我讲个屁!有人信我吗?!”白宣躲开一掌。
齐流继续吼他,“我问过你,你还说感觉不到!”
白宣也动怒了:“那他妈没证据的事儿我能乱说吗!”
刃唯本来坐车都坐到瞌睡,看两个人不分青红皂白地缠在一起,赶紧下车去拉人,边拉边骂餐厅门口站着不动的保安:“看什么看!过来拉架啊!”
一般两个公子哥打架没人敢插手,刃唯这一嗓子喊得保安后知后觉,连忙冲上来跟着刃唯拉人。
刃唯好不容易把齐流制住,看白宣正站着喘气。
白宣看到刃唯过来了,一改往日的暴脾气,倒没有半句怨言,擦了擦嘴边,“齐流,这事儿是我不对,你打也打过了,能听我好好说吗?”
他说完,又面向刃唯,“唯唯,这事儿我特对不起你,我给你道歉。”
“到底什么事?”刃唯脾气也大,看这两个人都瞒自己事儿,火上来,怒道:“你们俩多大的人了,跑餐厅门口就是为了约架的?”
“车!就是你那个车!是成景廷送的,但是……”
白宣咬咬牙,一狠心全说出来:“我承认,最开始先是严鸿声找我说你男朋友的事儿的,但我不信。后来,成景廷给我托梦。我一醒来,账上就多了四百多万人民币!我迷迷糊糊地起床,4s店又给我打电话说我订的车到了……”
“等会儿,严鸿声?”刃唯追问,“他说我男朋友什么事儿?”
深吸一口气,白宣开始自首:“有次严鸿声去X酒店住,住完了没几天给我打电话,说成景廷不是人。我他妈以为他骂你呢,又来气,我就问他怎么回事儿。他说想知道可以,让我把你约上。你那会儿正在热恋期,我敢找你说吗?时间一久,我看你也没什么不对劲的,这事儿就暂时搁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