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又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刃唯刚想说什么,手中忽然多出一张名片。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蛋黄酥上一世的死因、生辰八字、坟墓,还配了张特好看的黑白遗照。
小小的眼,小小的脸——轻轻的一两灵魂。
下边一行小字:后会有期。
刃唯再神经粗线,也不至于连这点“诀别感”也察觉不出。压下内心慌乱,他再一抬头,蛋黄酥已经不见了。
估计,这小孩儿又找地方隐身躲起来打瞌睡了吧?
他这样安慰自己。
刃唯心中急切,小声回了句“拜拜”,朝空气一点头,转身往更衣室的方向走。
今天的X酒店,他越看越不对劲。今天酒店里分明就是只有蛋黄酥和姚总监……那姚总监呢?就算是鬼差,姚总监也比蛋黄酥谨慎得多,应该没理由隐身的。
难道在楼上?
他加快脚步,跌跌撞撞地跑到更衣室门前,结界果然消失了。刃唯趴在门上,使劲敲了敲那扇厚重的门,敲几声没反应,才朝门缝里喊:“成景廷!”
他知道的,不论在哪里,只要自己这么一声喊,成景廷总会答一句:“我在。”
可是今天没有。
刃唯顿感手脚冰凉,直接使出最大力气上脚踹门。他知道这门几乎坚不可摧,但此时脑海里已经再想不出别的法子。连着来了几脚踹得腿疼,门却还没有任何反应。刃唯扭头跑去前台抽屉里翻找钥匙,拎出来一串,挨个挨个辨认毛笔字迹,才看清楚有一把更衣室的。
手抖着把钥匙塞进锁孔,拧动,刃唯一推开门,里面有冷气成白雾状,从内喷涌而出——几乎快淹没了刃唯。
整个酒店大厅,全被这一股冷气所笼罩。
刃唯从来没有感到X酒店有过这种温度。
他下意识倒退一步,又把外套的套头帽戴上,弯着腰冲进去。
随着冷气喷出的痕迹,刃唯钻入了另一道门。
门内,正对着摆放了一只冰棺。
冰棺内,躺着他最熟悉的那个人。
刃唯愣了几秒,几乎是连爬带跑地冲过去,手臂挂在冰棺棺面,用手肘和掌心狂擦上边儿的雾气。直到将起雾的玻璃面擦干净,刃唯才看清楚成景廷的脸。
成景廷原本是闭着眼的,感觉到身旁有动静,才慢慢睁开眼。
刃唯跪在地板上,膝盖已经被冻僵,他颤巍巍地蹲起来,用手敲了敲冰棺,努力镇定道:“成景廷?”
成景廷做了个“我在”的嘴形,点了点头。
“你什么时候出来?有按钮吗?”刃唯看他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科幻电影,里边儿的主角也是这么躺在实验舱的。
他心想成景廷是不是生病了,连忙问:“你哪儿不舒服吗?在恢复出厂设置?”
哎呀,成景廷又不是机器人。
“呸呸呸。我是说,你……”
成景廷又做嘴形:我没事。
成景廷挪了挪身子,见刃唯冻得嘴唇发紫,立刻关闭了制冷,任由那些白雾消散在空中。
刃唯看他双眼赤红得不像话,使劲拍了拍冰棺,怒道:“没事儿你找棺材躺?起来!”
成景廷点点头。
看成景廷没动静,他躁脾气上来,又无能为力,哄小孩儿似的:“你躺里边儿午休吗?”
成景廷一下笑出来,唇角弯弯的。
再一眨眼,刃唯就看见冰棺里边儿没人了。他半跪着往后退了几步,骤然落入一处温暖的怀抱。
温暖得异样。
成景廷经常这样忽然出现在他身后,刃唯早就习惯了。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鼻子酸酸的,仰起脸,没出息地把眼泪逼回去。成景廷看他不扭头,将下巴抵在刃唯头顶,低声笑道:“怎么不转头看看我?”
将眼泪成功送回眼眶,刃唯眨眨眼,放心了,小声抱怨:“你他妈午休不带我。”
成景廷说:“……那儿冷。”
刃唯说:“我热伤风。”
他正想掐一把成景廷的冰山脸,成景廷就喊他:“小唯。”
极少被这么喊,刃唯脸一热:“……啊?”虽然在发懵,刃唯的手脚却没客气,直接把成景廷粘了个密不可分。
下一秒,刃唯跌坐在大厅的地毯上,屁股摔得有点疼,皱着眉喊:“你不喜欢我屁股就直说啊……”
成景廷听他吐槽,倒还当真了。
耳朵一烫,成景廷的语气正经非常:“我没有不喜欢。”
空无一人的大厅里,刃唯看了看四周熟悉的摆设,还有些不习惯今日的冷清。他决定不和成景廷在屁股的问题上争执下去,抱住眼前的人,仰头踮脚,往成景廷脖颈上轻轻一含:“罚你。”
“罚我什么?”成景廷笑了,“亲我就是罚我?明明是奖赏。”
刃唯给自己的“色心”找借口:“我还没咬过你喉结。”
成景廷这喉结将颈部线条凸显得极其性感——让自己想亲个没完。
被“肖想”的男人一闭眼,带着刃唯在地毯上盘腿坐下来。
他主动去握刃唯湿热的掌心,一改往日的不苟言笑,低着头拿自己的袖口给刃唯擦干掌心的汗。
成景廷的脑海里,不断地回放着那声来自阴间的命令——“日落之前”。
最后的期限。
他并没有着急着说什么。
刃唯看成景廷陷入沉默,又愣愣地由他捋发丝、玩儿手、摸嘴唇——毕竟相缠三世,刃唯感觉得到不对劲,反手捏住成景廷的手,“我听说前天,有人来找你麻烦。你有没有受伤?我那会儿被我爸关着……”胡乱地比划一下,刃唯心中又急又气,“我不知道消息,我朋友们也没有告诉我,我……”
“不碍事。”
我本来,也早就一直在拖延时间。
成景廷动动喉结,认真道:“你是人,但我不是。现在世界是属于活人的,这座建筑物和我本来就不该出现。”
沉默过后,刃唯又坐近一点,和成景廷在地毯中央像两个小孩儿。
“那,”刃唯说话开始小心翼翼,“你还恨吗?”
成景廷愣了几秒。
虽然,好像每一世的结局都不怎么好——可下一世若是有缘,我们总归还有机会。
他摇摇头,说:“不恨了。”
说完,成景廷像是不忍心去看刃唯的眼神,低头去弄他的手指,沉声道:“我知道这一世,你有个家姐叫刃依依。在你很小的时候,我通过轮回镜看过你。那时候是你八岁的夏天,你正坐在沙发上和她一起看电视剧。”
刃唯放空了眼神:“我不记得了。”
“那天,电视台放了部?1" 客官不可以0 ">首页 23 页, 缡泳纾锩娴哪兄鹘窃谀畎诵吹氖樾拧@锩嬗幸痪涫牵椅瓷疑牙稀薏簧保杖沼刖谩!阄誓憬憬悖鞘裁匆馑迹磕憬憬闼的慊固。悴欢谩!?br /> 将成景廷的手指全捏一遍,刃唯不敢抬起头看他,吸了吸鼻子,“我现在懂得。”
“三世,你的生活习惯,相貌都没有怎么变过。”成景廷低头亲吻他的掌心,“蹦迪蹦到十一二点就打瞌睡、写字会不自觉写得非常潦草、喜欢宽大的衣服,甚至青春期有一段时间还想蓄发。”
“你,你都知道啊……”刃唯被说得脸红心跳,想抽回手又挣脱不开,“嘶——好痒,你轻点。”
成景廷今天的话格外多。
他毫不吝啬他的笑容,继续道:“当然,你也有你的小秘密。比如躲在被窝里干些青春期男孩儿干的事情,我是不知道的。”
刃唯差点一巴掌拍他头顶:“我没有!”
“给我说说,你那时候想的是谁?”成景廷把他箍进怀中,深吸一口气,“嗯?”
“没有特定的人……我只知道是个男的,在我上边儿,动不动就哼哧喘气,肌肉特别好看。”刃唯说,“有时候他还是长头发,所以我有段儿时间还以为自己是双。你这一说,我忽然感觉和你第一世的身影重叠了。”
“是我。”成景廷咬他耳廓。
头一次在酒店大厅做如此耳鬓厮磨的亲密动作,刃唯脸皮再厚也有些不习惯,小声问:“没有小鬼吗?他们看不到?”
成景廷说:“让他们看。”
“今天我来,蛋黄酥还说,只有他和姚总监在……嗳……”刃唯轻声嘀咕几句,眼眸弯弯,做贼似的,又给自己加油打气,“那蛋黄酥肯定看到你亲我了。”
成景廷笑起来。
他眉目舒展开,眸中似藏有星光,嘴角上扬,完完全全就还是第一世第二世意气风发的模样——刃唯看呆了。
紧接着,刃唯像被触碰到脑子里哪根弦,突然泪流满面。
他都不知道眼泪从哪儿来的,止都止不住。
成景廷看他边流泪边咳嗽,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到刃唯身上,哄他:“别哭感冒了。”
“你还是这么不会安慰人……”刃唯手忙脚乱地抹泪,泪腺却像一下子发达了,“但我一听你讲话,我就觉得好安心。”
心里空落落的,刃唯慌忙地看他:“你不会也跟着回’老家’吧?”
成景廷摇摇头,“我没跟着走。”
“那就好,那就好……”现在刃唯只想找个地方躲角落。
他心里明白,自己惧怕的“东西”太多了。
分别都是次要的,他害怕诀别。没有什么比再无相会之期来得恐怖。
“成景廷。”
坐在空荡荡的大厅内,刃唯抬头看吊顶的灯,小声喊他,“我好想死。”
抠一抠手,刃唯呼吸都紧了,他像在安慰自己,“但是我不能死……这一世我还有父母,他们养我这么大,对我很好。而且我不死的话你也还在,对吗?”
“我明白的,”成景廷没有直接回答他,“父母的养育之恩,一生都难以还清。”
刃唯的父母虽然严厉,但把刃唯照顾得无微不至,教他做人,教他立世,教他照顾自己。刃唯一直觉得自己被养歪了,但其实只是他自己这么觉得。放在年轻人里,刃唯已经比九成的同龄人还要优秀。
“你想过自杀,我知道。但这样你并不能获得永生,所以没有必要。”成景廷的手摸上刃唯的脖颈,“如果这一世,有一方要做出牺牲,我希望是我。”
“为什么?”刃唯瞬间红了眼,“我也是男人,有什么事不能一起承担?”
“前两世我知道你的死讯后,我都在想,”他说,“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一定不会让你痛。”
成景廷说话速度慢下来,咬字不太清晰。
他牵住刃唯温热的手,将对方指尖摁上自己的胸腔,“一箭穿心、一枪夺命。”
深吸一口冷气,成景廷缓缓道:“这一世,我没有心脏。但我看你因为我而身体逐渐变得虚弱,我忽然感觉我有了一颗心。”
刃唯的手被他攥得很紧。
成景廷嘴唇发紫,淡淡道:“在身体里,又在你眼里。”
刃唯捧他的脸。
这日,偌大的X大堂内迎来一个漫长的吻。
他们嘴唇相接的那一刹那,头顶的灵镜破了,玻璃碎成片片蝴蝶,再化作齑粉,从高空翩跹而下,钻入满室白雾之内。
一吻结束,刃唯喘着气像不愿意放开。他靠在成景廷胸前,听头顶传来幽幽男声:“我一直在想,如果有重逢的那一天……我会问你,临死前,你在想什么?”
所有回忆似晚来的风。
刃唯像颤抖着站在风中,艰难开口:“第一世我在想,我死后,太子殿下可还记得后院埋了好多壶梅子酒?”
“记得,”成景廷眼神深邃,手在发抖,“我每一年中元节,都拿出来喝一杯……可直到我死,你都没有回来过。”
“第二世我在想,”刃唯说,“衬衫的袖口缝好了。不知道你今晚回来试衣服,会不会喜欢?”
“喜欢。”
成景廷说着,把西装袖子往上捋了一点,露出一截乳白的衬衫袖口。
从衣料来看,的确已经有些年头。
刃唯摸他的手。
指尖已经在变透明了。
看他埋头玩自己衣服袖口的样子,成景廷说:“你今天好乖。”
“我一直很乖,”刃唯攥住他的袖口,“你不要走。”
成景廷在动作间,无意拉开了衣服领口。刃唯的眼神太过锐利,直接看到了被衣物遮盖住的一半伤痕——成景廷身上那些陈年旧伤,他早就看了个七七八八。这些伤口皮肉翻红,明显是新添的。
忽然想到自己后颈的符咒,刃唯一愣,下意识往后退,成景廷却一反常态,执意拉住他的手腕。
然后,刃唯亲眼看着成景廷露出来的手背上迅速多了一些发红肿胀的痕迹。
“你先别……”
他还没说完,成景廷用力将他一带,抱入怀中。
刃唯双手顶在他胸前,“你别,成景廷,我才想起来……”
成景廷察觉到他的紧张,亲亲刃唯的鼻尖,低声说:“这些伤不碍事,我感觉不到痛。”
刃唯不信他了。
他明显感觉成景廷在痛得发抖,抑制不住地发抖。
“我还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刃唯靠在他肩头,呼吸困难极了:“什么?”
“你听说过回音鬼么?”
“没有,”刃唯眨眨眼,“是什么?”
“传说有一种回音鬼,他会在暗处呼喊某个人的名字……如果那个人回了头,就会没命,”成景廷说话已经变得逐渐吃力,“所以……如果,如果有回音鬼叫你,你千万不要回头。”
刃唯现在特别听话:“好。”
“这是,我最后想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