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你不要!不要过来!”
不错,他在此时忽然心有所感——那种从渡劫之始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不祥,指的不是自己,而是谷青。
谷青替他挡了一击,让他有时间能趁着珈罗殿主一瞬间的松懈重开束缚逃出生天,代价,却是谷青自己的命,还有秦卷彻底失败的任务。
不同的场景,却是相似的死法。
意沧浪没有走,他就在原地接住了谷青落下的身体,然后任由珈罗殿主的下一掌落到自己身上。
不等轮回提示系统完全说完,意沧浪身上陡然爆出一阵强光,身体化为烟云,灵神转为一道流光,在轮回系统尚未总结完毕之前,裹挟住那从谷青体内浮现、陷入沉寂的秦卷灵魄,迅速冲出这个小世界的空间壁。
六六早已潜伏在小世界外,伪装成十方星海中的一粒微尘,看到意沧浪出来时迅速融进他体内。
“时空隧道已经打开了,往这边走。”
意沧浪此刻胸中的情绪在不断翻滚,他怎么都无法想象自己那可怕的猜测是真的。却不得不强自按捺下一切纷涌,下颚微微收紧:“我知道了,主神那边能拖住吗?”
听到主神,六六沉默了一下,道:“无事,他追不上来。”
现世
L城序幕
意沧浪回到现世已经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里他过得十分忙碌, 《沧海一粟》已经确定档期在国庆黄金档,目前正在铺开宣传活动。而电视剧的剪辑已经完成,大致情节也已经过审, 下月月初就可以正式投入各大卫视上映。
吕永思驱车将他送到楼下:“对了沧浪, 之前跟你说的剧本,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意沧浪道:“关于这个,昨天林生给我打了个电话, 他想推荐我去参加申导正在筹拍的一部电影试镜, 我正想看跟你说来着。”
“申导?”吕永思惊喜道,“拍了《情圣》的那位申导?林喻居然能有这样的门路?这可真是了不得。”
意沧浪道:“是啊, 当然林生也只是给我一个推荐,让我这个小小新人能拿个入场券, 到底怎么样结果还是未知。不过,还是要好好谢谢林生。”
吕永思听了脸色反而有点古怪,沉吟了一下道:“我知道了,那你这段时间先专心准备着, 至于林喻那边我也要去跟他道谢。”
送走了吕永思,意沧浪独自回到家, 简单地给自己煮了份鸡蛋面之后就坐到电脑桌前开始继续敲敲打打他的计划。
六六看不下去道:“你这样不眠不休地忙活是打算不要这具身体了吗?还是你忘了,现在已经不是在轮回世界里面了, 你只是一个凡人了?”
意沧浪似乎呆愣了一下, 才接收到他话里的意思,将鼻梁上的眼镜摘下来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意沧浪道:“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都快一个月了,还没有锁定阿卷的位置吗?”
六六道:“当然不可能,之前那次粗略估计的计算结果很巧,那些灵识流动的最终去向应该都是在L城附近没错。你这次出国去试镜如果成功,就是迈出了第一步了。所以说,现在情况已经步入你的掌控当中,你也不用再像之前那样紧张了。”
六六与意沧浪在回到现世、放飞那些一路收集而来的秦卷灵魄,趁着这时候秦卷灵魄之间的相互呼应迅速锁定秦卷的位置。果然,怪不得之前意沧浪在国内也算小火一阵,却从来没有听说过秦卷一丝半点的消息——他根本也就不在国内。
连日来,意沧浪就在筛选那些自己目前有途径、有可能接触到的、能与L城搭上线的机会,好不容易挑出来两个,最合适的就是申导的这个角色,有一大部分拍摄需求是在L城,从宣传工作再到上映之后的面向群众,可以说L城都被囊括其中,作为一个“顺理成章接近”的机会简直再完美不过。
两天前意沧浪终于扒到了申导的电脑掌控权,将自己的表演片段“一不小心”夹在申导的选角范围里,才有了申导找林喻、林喻在来找意沧浪的这样一个循环。
这整个过程听起来也不算复杂,可要耗费的精力却何止千万,起码意沧浪已经不眠不休数日了。
六六很担心,但意沧浪反而显得不怎么在意:“没事的,这点小问题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六六真的怒了:“行了意沧浪,你到底怎么了?”
从轮回世界中逃出来,从此自由地可以去找秦卷,从此便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这不是很好很好的一件事吗?为什么他却一点也不开心?
“因为我发现,原来我真的不了解阿卷。”意沧浪叹了口气。
从一开始踏上这条旅途时他就发现自己不了解阿卷,他的真实姓名为何,他是什么来历,他原本长什么模样,他一无所知,有的只是主神给他的“你们是一个世界”的担保。
这无妨,反正阿卷是什么样他都能找出来,都能认出来,也都会爱上,他有自信。
可是就在一个月前,在那个修真世界的最后,秦卷舍身救他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意识到一切可能并不像他一直以为的那样。
秦卷是为了救他而任务失败,然后被抹杀的。
但同时,秦卷是自愿被抹杀的。或者说,因为某种理由他需要消失。
意沧浪发觉这一点是因为他上一世的时候,秦卷不放心他,曾经提前交代着给他留了很多东西防身。其中就有一个可以抵御世界级攻击三次的金钟罩。曾经他以为是自己拿走了金钟罩才害得秦卷来不及护住自己。但现在他才发现这其中的矛盾之处——
上一世的自己有自保之物,可秦卷却为了护住自己而死。当然,这可以解释为因为自己还经验浅薄,秦卷害怕他来不及使用就先死了。
然而这一世的秦卷明明也有这东西——却没有拿出来。
为什么?
因为这一世的意沧浪比曾经的意沧浪强悍太多、也坚强太多,秦卷相信即使没有自己,意沧浪也能活得很好。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秦卷一定要死。
还有之前那几个世界时,六六一直想要拦住自己去现世找秦卷;六六身上古怪的变化等等……在这一个月中,这些问题不停地在意沧浪脑中颤抖争论,让他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所以啊,阿卷,你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六六沉默了一下:“不了解也没有关系,他不会在意这些,你们还有一个自由无拘的将来,不是么?”
意沧浪道:“我真是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被我的小系统来安慰。”
六六道:“这并不是安慰,而是无可奈何。你做事真是越来越让我大开眼界的冲动了,谷青死后你居然就直接殉情带着他的灵识冲破了那个未免的主神禁制,一路逃回这里,更难以置信的是我居然还帮你!真是难以想象。”
意沧浪哈地笑了一声,舌尖泛上些许苦涩,是啊,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我想要与你幸福安康,却不知道你早就已经心存死志。
若非当日他当机立断一同归西,趁着主神还没反应过来先行带人跑路,那么先他一步死去的阿卷的灵识会怎么样呢?
“我是想问,六六,轮回者如果任务失败被抹杀,他们的灵识会怎样处理?”
六六想也不想就答道:“既然是抹杀,当然是立刻抹去一切情感记忆,重归混沌初始,经过无数年的孕育转化,从头来过。”
意沧浪听了眉头一皱:“这个抹杀的过程,岂不是很快?”他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他曾经看到过任务失败的轮回者,好像是……化为光点、魂飞魄散?
可是秦卷那时候却是——宛如一具正常的尸体,灵魂脱出躯壳。
六六却没有正面回答:“所以只能说你这次真的是侥幸为之,幸亏我们动作够快,不然慢上一点都来不及了。”
L城郊外,早晨的熹光照亮了逐渐染红的树叶,秦卷像是从一场大梦中沉睡了许久那样,拖着疲惫的身体醒来。胸口处不断传来的闷痛像是有一把刀子似的刮着内脏,他跌跌撞撞地冲到盥洗室里的去,对着洗手盆便是一阵强烈的干呕。
镜子里的少年脸色苍白如鬼,面无血色,额头两颊,夜间盗汗让碎发凌乱地黏在皮肤上,这样的画面真是不太好看。
他知道自己叫秦卷,是个华裔富二代,也清楚地记得昨天发生的每一件事,记得这座房屋每一个角落的细节,他知道自己的名下除了这栋小屋外还有几处房产,在数百公里外的P城附近还有一处酒庄。
但是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别人的故事那样遥远,而让他能感受到真实的……
他低头看自己那撑在花岗岩的台面边上、用力到发白的指节——似乎只有指尖,残留着一种真实又虚幻的温度,仿佛不久前才被人像是要捏碎了似的用力攥在手心。
“小少爷,二少爷来接您去西蒙医生那里复诊,你现在感觉怎样?能起来吗?”管家先生敲了敲门,声音正如同每一个书中的管家那样,有礼而不突兀,刚好是能将人唤醒却不会惊扰的分贝。
听不到反应,管家以为是小少爷睡得深,轻轻拧开房门,却发现床上的被子被掀开了。
嗯?小少爷人呢?
就在这时,秦卷自己打开盥洗室的门走了出来。
管家眼中顿时闪过惊喜:“小少爷……你今天看起来精神很不错!”
何止是不错,以往的他身体差到连自己起身走路的力量都没有。
秦卷看了眼就在床边折叠放着的简式轮椅,他脑中闪过一串记忆,那是父亲为了方便他在房子里出行,特意让人在各个楼层间打通安装了电梯,房子里的每一个转角也尽可能做到平缓圆润。
一个双腿健康的人,却身体虚弱到要以轮椅代步。
“我……,”秦卷想要说话,开口却接着发现自己的喉咙里全是苦味,一开口沙哑的嗓音像是破旧的风扇,只能发出几声零碎的咳嗽。
管家先生见怪不怪,心疼地快步迎上来:“小少爷别急、别急,慢点说……”
最后秦卷在管家的帮助下才艰难地完成了早起的所有步骤,然后吃上了一顿能够温暖绝大多数胃袋的粥。
二哥已经听说了秦卷在早上的“丰功伟绩”,惊喜道:“这是真的?我们卷卷真是太棒了!”
卷卷,又是什么鬼?
记忆里好像只有一个家伙,会喊他“阿卷”……
强行相遇
秦卷一脸惨白地被二哥从诊所里抱出来放进车里, 缓了好一会儿, 他的呼吸才从半死渐渐轻下去,脸上也浮现出一点血色了。
二哥看着心疼,所以说为什么小弟非要出来看病呢?请西蒙医生来家里本来也费不了多少事。
这是秦卷最近忽然有的习惯, 想要偶尔出去看看外头的世界。当然, 对于这一改变家人都是赞成的。只是赞成归赞成, 看到他因为诊所里那一点点消毒药水味被刺激得呼吸困难,还是会心疼。
不过秦卷自己却觉得自己的身子股这段时间好了很多, 起码那些内脏会痛会动, 会向他昭示自己的存在感了。
“卷卷你好点了没,要不然先去我办公室睡一会儿吧。”二哥秦延从反光镜里看了一眼秦卷。
他头挨在玻璃窗上, 阳光像是要把他照得透明了,碎发和阴影挡去了大半张脸, 只露出一截光滑小巧的下巴,和一张泛着病态绯色的粉唇。
秦卷含糊地嗯了一声:“谢谢哥。”
卷卷喊他哥!还软绵绵地谢谢!这也太可爱了!秦延瞳孔微缩,惊愕过后便是止不住的欢喜:“我是你哥,有什么好谢谢的。”
秦卷在光影里看了那个已经专心路况的男人一眼, 心里有些不确定:
道谢不是应有的礼节吗,为什么他的情感波动是喜悦, 可说出来的话却好像不太欢喜?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逻辑无法推理、猜测无法证实, 对方在想什么, 全屏自己的感觉。秦卷不太适应这样的自己,他觉得自己或许还需要一段时间和这个皮囊磨合。
等等?为什么他要说皮囊?难道这不就是他自己吗?
秦卷在秦延的办公室睡了一觉。他的觉轻, 秦延办公室的小隔间也不过是为了偶尔临时眯一下准备的。他睡下了没多久,就模模糊糊听见秦延好像因为什么事离开了。跟着他又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又没多久,他被口中的焦灼烫醒,勉强爬起来想要找找看有没有水喝。
由于此处剧情需要,总之秦延先生的休息间里除了咖啡和红酒这种病人忌口之外,没有其他饮品。
于是秦卷就为了一口水自力更生地下床了。
趁着《沧海一粟》正式上映,获得好评如潮的东风,意沧浪奔赴L城参加了试镜,很快和申导方面签好了合同,甚至再一次超出了吕永思的期待值,拿到的居然是男二的卡司。虽然标的是男二,但申导在签约之处就严肃表示这部戏是冲着拿奖去的,为了不互相打架才把他的角色定位成男二,强行分出一个主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