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瑞祥已经飞速穿过了这节车厢,“咣当”一声推开了下节车厢的门,无视着林轻响的存在焦躁的喊:“列车长!列车长呢?!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迎面走来推着小车卖盒饭的列车员,林瑞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就抓住了对方,毫不客气的说:“叫你们列车长来!这人要带我走你们管不管?!”
列车员吓了一跳但迅速冷静了下来,几步走过去凑林轻响耳边跟他说:“小孩儿你先顺着他,就说带他去找,我去叫列车长。”
林轻响眼泪都急出来了,匆忙的点点头后抹了一把脸,跟林瑞祥说:“你走慢点儿我带你去找列车长。”
“你少骗我!”林瑞祥怒道:“你追了我一路,你拦着我接我孙子你想干嘛?!”
林轻响用力咽了两口唾沫不让眼泪再出来,跟林瑞祥有些无力的解释:“我没有,你、你走错方向了我带你去找。”
林瑞祥一脸狐疑的看着他,张了张嘴又停住,列车长和列车员已经快步走了过来,林瑞祥回头看了一眼,突然道:“小林你跑这儿干嘛呢?”
林轻响立在原地,喉咙有些发紧,带着一丝丝希望,他问林瑞祥:“爷爷,你刚刚在干嘛?”
林瑞祥瞪他一眼,说:“看树叶儿呢呗!你给我拉这儿来干嘛?小夏呢?”
身后的列车员像是松了一口气,林轻响却听到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哗啦啦碎的四分五裂,手指在身侧紧紧攥着自己的口袋,深深呼吸,他摇了摇头,说:“我就,随便转转,回去吧。”
“都快下车了还瞎跑!”林瑞祥拍他一下,手背后朝前走,列车员在他身后小声说:“没事儿啊小孩儿,这痴呆就这样,身边儿不能离人,得照顾好了。”
林轻响下意识就想反驳你说谁痴呆,却忍住了,点头道谢,跟在林瑞祥后面慢吞吞的挪着步子,林瑞祥脑袋上的红色帽子晃得他眼眶发酸,他不明白林瑞祥是第一次这样还是已经这样很久了,只是他回家少了没发现而已。
记忆里,林瑞祥偶尔的丢东西忘事儿都是能拿来调侃的小趣味,他从来没想过这毛病有一天竟会啃食老林的认知,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认不出自己来。
林轻响跟林瑞祥回到自己的车厢,一眼就看到宋夏正靠在窗边望着窗外,一车厢的人都是准备下车的状态,他当即又委屈上了,却没法对宋夏发问,只得默默坐到了卧铺上,拿出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了“老年痴呆”。
不到两分钟,他就看不下去了。
第30章 .第一届自以为是锦标赛
林轻响最后还是没把那些纪念品刻意忘在车上,夜幕时分,他带着大包小包把林瑞祥送回了家,一路上都出人意料的话少。
进了家门秦月珍正在刷碗,看到林轻响和林瑞祥出现在门口才想起来他们今天回来,一口饭也没留,林轻响破天荒地冲到厨房去给林瑞祥下了碗鸡蛋面——这是他唯一会做的饭,烧水的空当他把秦月珍悄悄叫进厨房,问:“爷爷的病现在到底什么程度了?”
秦月珍看他一眼,似乎不想多说,只道:“打算请护工,找着呢。”
“都、都得请人看着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呀?”林轻响心里一沉,说着说着又要哭了。
“告诉你你能干嘛?”秦月珍说:“班儿不上了?就指望你,只会做个面条就回来照顾人啊?”
林轻响再说不出话,咬着嘴唇等着水开了放了面,想卧个溏心蛋,一不小心就给捅破了,蛋黄流出来立刻散成花儿,在开水里抽动着,像是故意提醒他好好看看自己有多弱似的。
林轻响一言不发的做好饭给林瑞祥端出来,一脚踏出厨房门的刹那硬逼着自己挤出个笑脸来,林瑞祥嗦了一口,就挤兑他没长进瞎放盐,林轻响也出乎意料的没怼回去,面上嬉皮笑脸的打着哈哈,心里堵的随时要落下泪来,这样的心情一路伴随着他回了家,和宋夏也没怎么说话,宋夏看他整个人精气神都被抽干了似的耷拉着,直接自己输了鸟蛋的密码锁,林轻响一声不吭的站在一边,在宋夏推门的那一瞬间,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居然拽住了。
宋夏心里隐隐冒出不安的情绪,总觉得今晚是个应该逃避的场合,可顾一那个不成熟的灵魂标记技术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似的。
“宋夏……”
林轻响这一声喊得自己像被遗弃了的小动物,宋夏心里一软,先把他拉进家里关了门,才坐在床尾问他:“你怎么了?”
“我想……年后搬回家去。”林轻响手背后靠在进门的书桌上,低着头,看起来局促不安。
宋夏淡淡的问:“不嫌远了?”
“大不了先辞职。”林轻响摇摇头:“工作也没有老林重要,我不想等他什么都忘了……才想起来照顾他。”
说到这儿,林轻响眼眶又发胀了,他用手背蹭了蹭,不想让自己再哭出来。
“挺好。”宋夏点点头:“终于懂点事儿了。”
“你会……”林轻响缓缓抬头,小心地看着宋夏:“你会跟我,一起回去的吧?”
宋夏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林轻响觉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之后,笃定的,摇了摇头。
“不行!”林轻响几乎是用扑的来到了宋夏面前,抓着他的双肩,说:“回家不好吗?那不是你家吗?老林都、这样了,你怎么能不回去呢?!”
宋夏说:“只是为了有个人陪你看着爷爷,才这么要求我吗?”
林轻响立刻摇头:“我不管,你得跟我一起回去,我们生活在一起,你想住哪个房间都可以,
我已经、我已经……”林轻响想到了火车上的林瑞祥,又看着眼前总是若即若离的宋夏,声音无法抑制的开始颤抖:“我已经没法儿再承受你们离开我了。”
宋夏摁了一下他的眉心,想要给他熨平整似的,说:“人最后总是要独自离开的。”
“我不管,反正我不管!”林轻响眼角憋出了水汽:“你一声不吭就走了,一声不吭又回来结果还打算再一声不吭的走吗?你问过我了吗?我他妈就活该每次只能干看着是吗?”
好话说不过三句,林轻响果然又开始强行耍赖了。
宋夏一滞,旋即收回了手,一双眼睛渐渐失去了温度,语气也是冰凉的,说:“林轻响,别自以为是了。”
林轻响的心口涌上来千言万语,直堵喉咙,呼吸逐渐粗重,在黑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明显。
那些让他剪不断理还乱的误会,那些与从前完全不同、冷冰冰的相处方式,那些他想破头也想不出的前因后果与无人提醒的焦急,以及那些无力承受的分离之痛此刻一股脑冲了上来,化作了眼里的怒火,让他紧盯着宋夏的眼神像一把利剑,迫切的想要剖开他的心脏去看个究竟。
宋夏却像感觉不到似的,嘴角弯起一个嘲弄的弧度,说:“我真像你说的那么随心所欲来去自如——”
“你他妈不自以为是吗?!”
这般无所谓的态度摧毁了林轻响最后的防线,他打断着咆哮起来:“你喜欢我又不告诉我,瞒了我这么多年,我他妈什么脑子你不知道吗?我他妈包`皮都是你跟老林骗去医院割的你不记得吗?!”
宋夏还来不及反应,林轻响已经像只发怒的小狮子,周身的毛都炸起来一般朝宋夏开炮:“你他妈多聪明啊!就你不自以为是,你死活不说是打算我哪天突然被雷劈了脑开花了知道了去你坟头喊啊多么痛的领悟吗?!!!”
宋夏看着林轻响埋着头不住的喘息,说出这些话仿佛让他跑了几公里,自己的大脑也空白了几秒,林轻响的眼泪已经一滴一滴掉在了他的腿上,然后他听见林轻响说:“那么多人都自以为是……凭什么、凭什么、就我要承担这么难受的后果啊!!”
他那么悲伤,好像暗恋多年无果还意外死亡的是自己似的,宋夏守护了多年没说出口的秘密被当事人这么彻彻底底的扒拉开了丢在面前,一时间竟心静如水,过了好久,他才在林轻响未绝的哭声中自言自语般的问:“啊,开窍啦?”
林轻响倏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他,说:“你跟我回家,你必须跟我回家,你别想再走!”
宋夏早习惯了他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又只是摇头,说:“别天真了,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想怎么决定就——”
“死者为大,死了的真是了不起!”林轻响打断宋夏起身就拧开了门把:“我现在就去跟你对等说话!”说罢他像是离了弓的箭猛地冲了出去,宋夏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像不受控制似的跟了出去,林轻响噔噔攀上了一层楼,径直冲到了窗口——
“林轻响!”
宋夏的心如果还会跳,这会儿大概已经随着这一声叫喊蹦出来了。
林轻响一条腿跨上了窗口,心想卧槽四楼怎么这么高真死了咋办,面儿上却很决绝的回头看着宋夏:“反正老年痴呆也没得治,你也老跟我臭牛`逼,那就这样吧,你等着!”
林轻响说完拧身就要往下冲去,突然,煞白的水柱自下而上划破黑夜,如带着獠牙的莹白藤蔓朝着林轻响劈头盖脸冲了上来!林轻响才露出去的半截身子立刻随着巨大的推力被狠狠喷了回去,他狼狈的从窗框上跌下来,半秒钟就让激了个透心凉!
“操/你妈的谁啊!”林轻响蹦起来就骂,宋夏没给他重新回到窗口的机会,上前一把拽住了林轻响,像拖落水狗那样拖了下去。
四楼之下,千丘站在消防栓边上,一手还扛着偃旗息鼓的高压水枪,挑着眉玩味的看着楼上,轻声说:“你爸爸。”
林轻响的“傻`逼你放开我”不绝于耳,千丘转瞬又摇了摇头道:“算了,我没有这么蠢的儿子。”
林轻响被宋夏连拖带拽的扔进了屋里,宋夏转身把门反锁,位置颠倒,林轻响满身是水的跌在床上,宋夏靠在进屋的书桌前低着头不说话。
“你他妈是不是又在看我笑话?”林轻响还在骂骂咧咧:“你不是动不动就拿不一个世界说事儿吗?那你给我机会跟你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啊!操!一身水妈的!”
宋夏一声不吭,林轻响翻来覆去骂的自己又累又冷,最后都要骂不动了,宋夏突然轻笑一声,让林轻响从脊背到头顶蓦地刮来一阵寒意,宋夏说:“凭什么?”
他不知道在问谁,眼神平视着前方,看起来空洞又迷茫。
“那我呢?我也想问问,凭什么?”
林轻响看着他,胸膛一起一伏,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也好多次想问,凭什么?我妈离家的时候,说你要听话,我就听话,她再没回来,爷爷还特地跑来死在我爸面前,我爸离家之后就留了张条,说你要听话,我又只能好好听话,我怕死了被赶出去,我什么——”
少年的眼神终于在昏暗的房间聚了焦,钉在了林轻响的脸上:“我什么都不敢说。每一次的话我都听了,然后呢?凭什么就得是我,你能告诉我吗?”
林轻响已经说不出话,心口的石头比身体上湿漉漉的衣服还要沉重百倍,压得他要不能动,却又不由自主的,跟着心脏的起伏发颤。
宋夏在静默中再一次的缓缓开口:“你知道,为什么我爸失踪几天之后,我就决定不找了吗?”
林轻响只能通过微弱的天光看到宋夏的轮廓,看不真切表情,想说句不知道,张了张嘴竟没有发出声音,只得艰难的摇了摇头。
“我在房间里找到他抑郁症的药瓶,应该已经停药很久了。”
宋夏移开了目光,不再直视林轻响的脸,也看不到他陡然僵直的身体。
“我知道他抗争了很久……很累,所以我不敢再找,我怕找回来的,只有他已经死掉了的消息。”
事情过去了太久,宋夏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多大的起伏,林轻响却很想问,你当时怎么不说啊,你怎么还能在我面前强装笑脸啊?
可他像是被扼住了喉咙,除了发抖什么也做不了,随之到来的沉默像是从身体上蔓延开来的水,一路上涨直到充斥了整个房间。
压抑,慌乱和诡橘的安静,让宋夏接下来的话像是一把尖刀坠地,林轻响闻声便心惊肉跳。
“你知道让一个还有知觉的人,面对身边人的死亡有多可怕吗?”
宋夏终于转过头看着他:“你知道有很多人,不管多困难,都在努力想办法活下去吗?你知道......我为什么就算成了这样,还要每天强迫自己像正常人一样过着吗?”
一向隐忍的宋夏像是终于和自己妥协般的,音调泛起了波澜,微弱的颤抖从声带传到了肩膀,紧接着是双手,他死死捏住了拳头,来到林轻响身边蹲下来,看着他说:“全家人至今没告诉你爷爷的病到了什么程度,原因你心里没数吗?”
“我、我——”
林轻响像是丧失了表达能力,他只看到自己在宋夏的瞳孔里像个慌不择路的小孩,抖得厉害。
“我们都……那么想让你能快乐一点儿的活下去,你怎么能……”
宋夏蓦地起身向前掐住了林轻响的脖子,把他推倒在床,他的眼眶发红,身体发颤,那是林轻响从未见过的表情,他好像用尽了力气才能让自己说出那句:
“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啊——”
“我、我对不起。”
林轻响艰难地抽出了手摸上宋夏冰冷的脸颊:“对不起、我就是怕,我怕你走,你别哭,我错了,我再也不这样了。”
宋夏的眼泪像是积攒了太久一时失去了控制,他从拖着林轻响下楼的那一刻就在拼命的隐忍,内心有太多的情绪上涌,想大喊、想摔东西、想把林轻响狠狠揍一顿。
但哪个都不够。
最后他还是忍,憋了一口气说了以为再不可能对林轻响说的话,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一股脑儿的,就在此刻涌出了眼眶,顺着自己的脸颊滑落到下巴,最后尽数掉在了林轻响的身上,他像是没听见林轻响的道歉似的,自顾自的说:“你就是气我,每天都在气我,自己只会没心没肺装无辜,你就是、我看你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气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