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就怪可怜的啊。”老树叹着气。
宋思年目光掠过女孩儿露在外面冻得发红甚至有点生疮前兆的手脚,不由地目光沉了沉。
只是没等他开口说什么,旁边紧闭的房门里突然传来了一个有些尖锐的女声——
“你想都别想!”
“……”
正堂里女孩儿捏着纸钱的手顿了顿,然后又继续将新的纸钱拿起来放进炭火盆里。
宋思年的视线从女孩儿身上抬起来,落到那紧闭的侧室房门里面去。
看了两秒,他唇角往上一挑,勾起个叫人看了都忍不住发冷的笑。没怎么犹豫,宋思年便抬脚走了过去,径直穿过了紧闭的房门,到了里间。
门内站着六七个人,很明显地分成了左右两个敌对阵营——两拨人基本上都是面对面的怒目圆睁,看起来恨不得把对方拿眼神撕碎了的劲头。
刚刚宋思年在外面听见的那个声音,就是此时站在左边这拨人里最前面的那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女人吼出来的。
此时她正掐着腰,头顶染成亚麻色的稀疏卷发都跟着身体一起抖。而很显然,她的怒气还远远没得到足够的抒发——
“什么叫因为我们家老陈是长子,这办丧事的钱就该我们出,啊?那要是按照你这个意思,我们家老陈长子,我儿子长孙,是不是老太太留下的所有东西都该是我们家的?!”
“唉,嫂子,你可不能这么曲解我话里的意思。”对面那拨里,站在边角的个子小小的女人也毫不示弱,她冷笑了下,“我说着丧事该你们出钱可不全是因为你家里长子长孙,更重要是以前逢年过节,所有需要的酒肉鱼菜都是我们家置办,你们平常一分钱不掏,到了快走的时候还要从家里搜刮走一堆——你说这到了给老太太办最后一次,不该你家里花钱吗?”
短卷发的女人一听急了——
“你别以为老太太走了就能红口白牙地说瞎话了——什么叫我们一分钱没掏过全你们家花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以前过年过节每次买完东西,你都跑老太太面前哭穷,还算小账!老太太哪次没补钱给你??恐怕你不但从来没在这方面多拿过钱,反而还偷偷加报了价格,从老太太那儿骗了不少钱吧!”
“你、你——你血口喷人!”小儿子家的媳妇也笑不出来了,急得拿手指对面卷发女人。
而对面卷发女人身旁,看起来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声音一沉——
“好了!别吵了!”
他看向对面抽闷烟的、与自己面貌几分相似但明显小了几岁的男人——
“耀丰,你说吧,这事儿怎么办?”
陈耀丰把烟一撇,抬眼看过去,“哥,你是长子,这种事情一应大小本来就该你来管——嫂子不懂我们这儿的规矩也就算了,你也不懂规矩?”
“规矩?”对面陈耀瑞冷笑起来,“我背井离乡这么多年了,我还真不懂这规矩了——你这么多年在妈面前装孝子忙里忙外的,你该比我懂得多吧?”
“哥你这话就叫人没法儿听了,啊!”陈耀丰还没说话,他身旁女人回嘴,“什么叫装孝子?我们家耀丰一年回家里看妈的次数,比你们一家四口加起来都多,怎么就成了装孝子了?!还是说都跟你家里似的,一年不露一次面,才能叫不装孝子?!”
“哎哟,可别吹了。”陈耀瑞身旁卷发女人也憋不住了,斜着眼讥笑着看向脸色难看的陈耀丰,“你们家里是不是以为啥事儿都自己家心里明白,其他人都能被你们当成傻子耍弄,啊?”
“嫂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卷发女人把手臂一抱,冷眼看着两人,“你们家月收入怎么也有一两万了吧?老太太那儿加上爸去世那会儿留下的抚恤金,估计也就八九万,去年年底的时候,不是你们家这个‘大孝子’,提议要把妈这钱给分了吗??”
“我们……我们那又不是为了钱,再说了老太太一人拿那么多钱有什么用?还不如我们给她管着,反正要花还可以直接跟我们要的啊,我们家又不像你们家——这别人听着长子长孙,大孙子都二十七八了,过年的时候回来从来没给自己爷爷奶奶买过东西送过红包也就算了,还好意思腆着脸跟自己奶奶要钱!”
对面原本吊儿郎当地站着的青年一听这话,顿时把耳朵里塞着的耳机一拔,往地上一摔——
“你说谁呢!”
“我说谁谁心里有数!”
余下的话宋思年没听,转头穿过了房门回到了正堂。
老树不解:“怎么不听了,主人?”
“……”宋思年此刻才抬了头,眉眼冷得跟浸了冰雪似的,桃花眼眼角扬起来的弧度都透着凉。“听不下去。……恶心得慌。”
老树叹了口气,“这老太太还真是不幸啊……”
宋思年没再说话,低垂着眼看着那个跪在这空无一人的简陋灵堂里的小姑娘。
就在他要有所动作的时候,他视线里的小姑娘竟然突然抬起头,目光焦点定在了他的身上。
“哥哥,你见过我奶奶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皮皮年喜提一位!
第55章
“哥哥, 你见过我奶奶吗?”
小姑娘抬起头的一句话啊顿时让宋思年愣在了原地。与此同时, 老树的话音在他耳边炸响——
“主人, 她竟然能看见你!”
“……”宋思年微眯起眼, 随即一笑, “从进到这陈老太家的院子那会儿我就注意到有个灵力天赋非常优秀的存在,刚刚倒是忘了……真没想到她不但灵力气息天生比普通人厉害了许多,竟然还能有阴阳眼的存在啊。”
老树怔了下:“主人是说她有阴阳眼?”
“不然呢?”宋思年问,“难不成你觉得她是只鬼?”
老树:“也对……”
宋思年走了过去,到仍跪在地上的女孩儿面前时停住,随后一提裤腿蹲了下去——
“你能看得见我?”
“……”小姑娘迟疑了两秒,然后点了点头。
宋思年笑起来:“看见的是什么样子的我, 能不能具体说一下呢?”
老树:“主人, 您问她这个有什么用?”
宋思年改为魂音:“从她能看到的程度上, 我也好判断一下她的灵力天赋到了如何的高度。”
然后便见面前的小姑娘睁着干净的眼睛看了宋思年一会儿, “嗯……褐色的长衣长裤, 黑色的头发,高鼻梁,眼睛很漂亮……哥哥长得真好看。”
小姑娘说这话时平静又认真,半点敷衍奉承的样子都没有。
宋思年听见之后不由地怔了怔, 随后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对老树说:“我从没见过灵力天赋这么棒的孩子。”
老树:“……主人这么说, 其实只是因为她夸您了吧?”
宋思年还没回应,小姑娘的视线又落到了宋思年手腕上的树条手环上面。
看了两秒,她难得露出一点笑容来:“哥哥戴的这个手链也很好看, 那个小绿芽儿一晃一晃的,好可爱。”
宋思年:“……”
老树:“…………”
在诡异的沉默里,宋思年目视着老树把自己嫩绿的芽芽儿一点点不好意思地蜷了起来。
宋思年笑了声:“树啊,你觉得她灵力天赋怎么样?”
老树:“……我也从来没见过灵力天赋这么棒的孩子,主人。”
宋思年这才把注意力放回到女孩儿身上。他伸出手去,在女孩儿的头顶很轻柔地摸了?1" 见鬼_曲小蛐0 ">首页 23 页, 澳愫芟肽棠搪穑俊?br /> 小女孩儿一听顿时绷起了肩,手也不自觉地伸出去想抓宋思年的衣袖,“哥哥你见过我奶奶吗?”
宋思年点头:“嗯,我见过。”
女孩儿目含期盼,“那奶奶她……也变成了哥哥你这样吗?我是不是还能见到她?”
宋思年有些奇异地盯着小姑娘,“你叫什么?”
“我叫陈囡囡……是奶奶给我起的名字。”
“嗯,囡囡,你想知道奶奶的事情的话,哥哥问你什么你就要答什么,知道吗?”
小姑娘用力地点了点头。
宋思年:“你以前见到过像哥哥这样的存在吗?”
囡囡犹豫了下,似乎有些不愿意提这件事,但是在宋思年的目光下,她还是小声地开了口:“有……他们都比哥哥看起来吓人很多,还有血淋淋的……但是别人都看不到,他们都说我说的是假的,让我别乱说,还会说我是疯子、不干净的……”
宋思年无声一叹,“是他们不懂,不是你的错。”
陈囡囡点点头:“后来我就装作看不见了……这样大家就不会笑我了。”
宋思年:“那奶奶过世的时候,你在她身边看见她了吗?”
“没有……”小姑娘有些难过地摇了摇头,“我那时候在学校,回来以后才发现奶奶倒在家里、我怎么叫她都不醒……”
眼看着小姑娘的眼圈慢慢红了起来,宋思年连忙开口:“奶奶现在在另一个地方,很快就能回来看你了,而且以后她能更久地陪在你身边——你不需要替她难过,知道么?”
“真……真的吗?”小姑娘眼圈通红地看着宋思年。
宋思年:“当然是真的,哥哥跟你保证。”
“好。”小姑娘破涕为笑,“我都听哥哥的。”
“在奶奶好起来之前,哥哥会陪在你身边,但是有别人在的时候,还是要装作看不见,知道吗?”
“嗯,我记住了。”
“……”
临近傍晚,陈老太家的女儿陈耀瑶乘着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姗姗来迟。
这一夜的云翳尤为地重,压得月光和星星都没透出半点。
陈耀瑶进门时,来家里凭吊的客人早都散去了,空旷的院子里只充斥着四野的风声,四只白烛撑起一方黢黑深沉的夜空。
宋思年站在黑色棺木旁,正堂的灯火阴翳里,看着那穿着黑色长款大衣的女人一路走进来。
女人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没有表情,像个雕塑,美得透着香火味儿。
“好重的灵力气息啊……”老树压低了声音感叹。
宋思年也不动声色地看着走进正堂来的女人。
——
白天的时候他还在奇怪,陈老太那样的鬼力强大,多半生前灵力气息也非常足;而这样的天赋是可以遗传的,这也是为什么捉鬼世家能盛行不衰的原因。但在陈老太的两个儿子和孙子孙女身上,他却没察觉到什么与普通人相差的灵气。
倒是被领回来的陈囡囡身上的灵力天赋让他有点惊艳。
结果还不到半天,陈耀瑶的出现就给了他答案。
宋思年这样想着,唇角微勾着玩笑了句,“看来陈老太这一脉的气息天赋,是传女不传男啊。”
老树则担忧地问:“不知道这个陈耀瑶会不会也发现主人您的存在?”
宋思年无语了两秒,“从她的灵力虽然较强但却没什么调顺运行的轨迹来看,她明显只是个灵力强的普通人,没受过正规的捉鬼师训导,自然不可能发现得了我。”
“那万一跟这个小姑娘似的……”
宋思年:“如果说死后成为灵鬼的可能性是万分之一,那生来没有成为捉鬼师就能看得到其他非人类生物——也就是有阴阳眼的人类几率有多大?”
老树:“额……万万分之一?”
宋思年面带微笑:“所以,你刚刚是怀疑这个家里同时有两个有阴阳眼的人?”
“嗯……”老树支支吾吾,“我很放心了,主人,她一定不会看到您的。”
这边交谈间,里屋听到了发动机动静的陈耀瑞和陈耀丰两家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赶了出来。
两方甫一照面,陈耀瑞家的长媳,也就是那个卷发女人的尖锐声音就响了起来——
“我说大姑子,这可是妈的丧事,你就这么自己一个人回来,不合适吧?”
“……”
走进来的穿着黑色修身长外套的女人此时站到了有些醺黄的灯火下,那纤瘦利落的身形愈发被勾勒得匀称而凹凸有致。
她眉骨稍高,眉尾被描得极细,带着一种薄而厉的锋锐气。
所以那目光扫过挤眉弄眼的长媳时,对方努力提起来的气焰倏忽便被面前这个带着莫名气场的女人压了一半。
而女人的视线也没在她身上久留,须臾之后就落到正堂里。
穿过了宋思年的身体,她的目光久久地凝视在黑色的棺木后,挂在墙上簇拥在灰白烛火里的相片上。
黑白照。
照片里的老人每一条皱纹里都像是压着岁月施与的沉重和悲哀。
宋思年这样单向地和女人“对视”着,看着那锋锐的气息从她眼里退走,看着她目光微黯,看着她戴着薄薄的镶了一圈柔软皮毛的真皮手套的手慢慢攥紧。
有那么一刹那,宋思年以为这个女人会哭出来,至少会红了眼圈。
但没有。
只顷刻之后,女人收回了视线,所有目光里的情绪脱去,像是只是来参加——甚至只是路过一个陌生人的葬礼。
“我丈夫生意上恰好有事,到国外出差了。”
尽管是解释,但女人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点波澜。
——这样的态度显然激怒了其他人。
卷发的女人第一个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大姑子,你这话我可就不乐意听了啊。怎么,你们的时间是时间,我们的时间就不是时间了,是吧?”
陈耀瑶皱了下眉,动作幅度虽轻,效果却好得很——几乎是她神情一变化时,卷发女人就本能地神色警惕起来。
而在看到陈耀瑶慢条斯理地摘下了自己的黑色真皮手套时,卷发女人更是忍不住退了一步,嘴上发僵:“你——你要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