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书凝抬头看他。
“在你问我的时候,你心里就有答案了,”晏青时神色依旧淡淡,可他眼中的光芒是暖的,“你该知道你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如果你看重和他的旧时的情谊,他落到这般田地你于心不忍,那你帮他一把也未尝不可,到时候只要你无愧你心,你觉得没有为自己报仇,那便是好的;若是你执着于因果相报,恨他入骨,那你便不必出手。”
穆书凝抿唇,低着头,两指捏着糖葫芦的竹签,缓缓转着,在沉思。
晏青时也不再说话,他的话点到即止,真正的选择还是要穆书凝来做。
穆书凝似是想通,把竹签一扔,猛地后仰靠在椅子背上:“我果然还是看不得他好,我没那么高尚。”
晏青时轻笑:“好。”
穆书凝知道自己心里已经把这缕仇恨压在心里太久,时日过久,恐怕变成执念,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一了百了,人虽是难免有犯错的时候,大不了到最后留百里晋杨一条性命。他倒也没有多纠结,知道晏青时此刻说的是最接近自己心里想法的,他便笑了笑,抱起那个大扫帚:“走了,找住处去,吃不了的都分给罗渚。”
晏青时向来都是随穆书凝,能惯就惯,因此对穆书凝说的话他也没有异议,只是接过糖葫芦,横拿在手,像拿剑那样。
穆书凝哑然失笑,道:“你得把这个横着扛在肩上,要不然糖葫芦沾上灰没法吃了怎么办?”
晏青时当然知道这要怎么拿,只是……
他皱了皱眉,心里经过一番剧烈的挣扎,最终选择了扛在肩上。
乍一看见这画面,穆书凝差点笑喷出来。
晏青时整个人是严肃的,让人一看就不敢说话的那种,可一个大扫把被扛在他肩上,相当违和。
端方何在,雅正何在?
穆书凝强忍着笑,把晏青时拉上了街,难得一见的大场面,他得赶紧多拉些人来看看。
晏青时知道穆书凝肚子里在冒坏水,只能无可奈何地笑笑,任他去,扛糖葫芦的姿势顿时更加标准。
二人一上街,回头率高达九成。
另外一成是被挤在后面,看不着的。
第104章 误伤
现在时候还早,空房很多,穆书凝与晏青时选了一个各方面条件都相对好一些的,订了两间空房,一切都处理好之后,穆书凝便联系罗渚。
罗渚收到千里传音之后,立即就往回赶。
他一路风尘仆仆地回来,灰头土脸地出现在穆书凝面前的时候,穆书凝以为他挖地道去了。
罗渚一句话也不说,抓起桌上的茶壶,直接嘴对嘴灌,看样子是渴坏了。
许是觉得自己缓了过来,罗渚一抹嘴头,道:“我打听来了。”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穆书凝和晏青时两人都有些发愣。
穆书凝问他:“你打听什么来了?”
“殿下啊,”罗渚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我当然是打听殿下他现在暂居在哪了,不然你以为呢?”
穆书凝叹气:“你……唉。”
他有些不知罗渚对百里寄越的真实面目了解多少,若是他全都知道,又会怎样……
穆书凝沉吟着:“罗渚,关于百里寄越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罗渚不以为然:“他的那些事情,我差不多都挺清楚的,在阮南的时候我就知道得差不多了,他那个人嘛,斯斯文文的,其实了不得。”
穆书凝不死心:“那他野心勃勃,企图弑兄篡位的事情……”
“这个他自己不也早就说过了吗?我倒是觉得没什么,百里晋杨没本事,那就让更有本事的人来做管理国家呗,不过弑兄这件事我倒是不清楚,他真打算这么干?”
穆书凝轻咳一声,“弑兄”这事是他自己加的。
罗渚没多想,继续道:“书凝,你跟我这么说是想让我认识到他的可怕然后知难而退?”
穆书凝抬眼看罗渚,他确实有这个意思,只是现在来看不太可能了。
罗渚一笑:“那有什么的,那不都是他这个人?”
确实,在罗渚看来,不管是温柔表象的百里寄越,还是杀伐果断的百里寄越,对他来讲,都是他喜欢的那个人。
甚至他还觉得这样的百里寄越更有魄力,更让他喜欢。
穆书凝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罗渚见这个话题结束,忽然晃了晃他:“书凝,我求你个事呗?”
穆书凝立即警惕起来,道:“你想干什么?”
罗渚:“想让你陪我去个地方。”
穆书凝的警戒到达峰值,脑中警笛嗡嗡地响:“去哪?”
罗渚瑟瑟地看一眼晏青时,又转回头来,然后吐出俩字:“王宫。”
穆书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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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书凝实在不想去,晏青时看样子也有点不愿意他跟罗渚一起走,一张脸沉着,阴雨欲来。
可穆书凝他耐不住罗渚的软磨硬泡,罗渚又发誓只是去看一眼就出来,穆书凝拗不过他,又因为他确实是认路,在王宫里能带罗渚顺利地找着百里寄越,省的罗渚他毛手毛脚的被王宫里的人发现,要是被当成刺客就不好了。
无奈之下穆书凝松了口。
罗渚兴高采烈,拔下一串糖葫芦囫囵啃完吞下之后就要去睡觉。
穆书凝有点惊讶:“不去王宫了?”
罗渚道:“不急,天黑了再去。”
晏青时的脸彻底黑了下去,身周威压毫不留情地外放出来,罗渚的尾音还没彻底发出来就被他收了回去。
罗渚脑袋一缩,猜想自己跟晏掌门抢人之后,下场可能会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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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神不知鬼不觉地入了大殷王宫的宫门。
宫门口的侍卫身体挺直,站得像标杆一样,也没走神,也没打瞌睡,眼睛如野兽的双瞳一样敏锐而犀利。
就是这般,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穆书凝和罗渚两人,最多只感觉到了两阵有些诡异的风。
王宫里的变化不大,穆书凝仔细地辨别着方向,回想当年百里寄越的宫殿在何处。晏青时见此行不会有什么危险,他们两个又不是没有能力处理好自己身上发生可能会引发危险的事情,晏青时便没有跟过来。
罗渚走在穆书凝身后,闲庭信步就像在自家后院里漫步:“书凝啊,当年你在大殷的时候是不是没少挨欺负啊。”
穆书凝并不怎么在意:“是啊,我一个外来人,被排挤也是正常,被暗地里骂奸佞那更是家常便饭,朝中的那些人千方百计地想让我死,最后不都还是乖乖地听我的调遣?”
罗渚借着月光去看穆书凝嘴角挂着的那抹嘲讽的笑,心里忽然有些感慨:“有的时候,真的不是一味的善良忍让就能让别人高看你的,或许嚣张一点,他过分,那我们就比他还过分还凶狠,当个恶人,就没人敢过来招惹了。”
穆书凝忽然停住脚:“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罗渚笑了笑:“殿下他自比恶人,那我如果比他还恶的话,你说我们俩是不是就有可能了?”
穆书凝一阵无语:“罗渚,适可而止。”
罗渚忽然低头:“我知道,你说的,还有他说的那些我都懂,可是……我就是喜欢他。
“你说,我又能怎么办呢?”
穆书凝瞳孔一缩,心里忽然漫上来些酸涩的感觉,他转过头去,忍了许久,才说道:“你今天过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罗渚:“我就是想问他几句话。”
“那如果你没有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呢?”
“那我就继续努力,直到他能说出我想要的答案为止。”
穆书凝低头轻叹,在前领路,等他觉得差不多了,再一抬头,正好是百里寄越居住的宫殿。
“就是这?”罗渚明显高兴了起来,他用手指着匾额,眼睛里盛满月光,特别亮堂。
穆书凝叹气:“进去吧,我在旁边的亭子里等你。”
罗渚笑开:“去吧去吧,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穆书凝略有些担忧地朝门里面望了一眼,又看向罗渚:“你小心。”
罗渚不以为意,他笑:“你想多了,哪来的那么多危险。”
穆书凝叹气,决定不理他。一闪身,进了旁边的凉亭。
现在夜色正浓,灯火如豆,小宫婢和小宦官们也都没了精神,在主子的房门外守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蚊子,百无聊赖地仰头数着天上的星星。
幸好百里寄越不喜欢被人伺候,门外干干净净的,一个人都没有。
罗渚鼓起勇气,将衣领拉高,遮住自己的下巴,悄悄推门而入。
屋内无人,仅烛火亮着,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看来人没走多久。
罗渚本以为百里寄越的寝殿内会豪华又奢靡,处处透着王室骨子里的铺张浪费的风气。只是这间屋子着实让他诧异了。
除了几个必需的家具和杯盏之外,竟一点额外的装饰都没有,放眼望去,汗牛充栋,书柜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排着一列列的书。
罗渚情不自禁,感叹了一声。
恰在此时,百里寄越不设防,他从内间里出来,一眼就瞧见了一个人影背对着他,后背上有一把刀,明晃晃的刀锋刺得他眼睛生疼,他脸色一沉,以为是有人来夺他的命,“唰”地一下拔出腰间的佩剑,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朝罗渚攻了过去。
罗渚还在感叹着,忽然觉察到身后有杀意,他下意识扭头,一眼就瞧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脸。
罗渚兴高采烈,甚至忘记了背后杀意的源头就是自己这日夜都挂念着的人,大脑刻意无视凛冽的寒意刀锋,声音里带着掩藏不住的喜悦:“殿下!”
百里寄越拧眉,看清了人,手中的剑却来不及收,情急之中,他喊道:“罗渚,让开。”
罗渚这才看见寒光熠熠的宝剑,登时倒吸一口气,侧身欲躲,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息,剑锋闪着利芒,在罗渚的小臂上留下一道血痕。
百里寄越的脸色一瞬间就起了变化。
屋内的动静其实并不大,可守护在暗处的护卫耳朵和眼睛都何其敏锐,他们时刻关注着屋内,一听见里面有兵器的声音,立刻一个个的全都涌了出来,甚至有的破窗而入,生怕自己晚到,失职没有保护好殿下。
可他们刚刚破门而入,破窗而入,就全都无一例外地对上了百里寄越一张冷沉而满含怒气的脸。
“退下!”
代号为“甲”的暗卫忽然抱手跪地,其他四个乙丙丁戊齐刷刷跪下。
甲:“殿下,属下护驾来迟。”
百里寄越:“退下!”
甲乙丙丁戊面面相觑,却全都跪着不动。
甲道:“殿下,我们刚刚听到了打斗的声音,您……”
百里寄越脸色越来越冷:“我的话你们听不懂吗,退下!”
甲乙丙丁戊见自家殿下确实好端端地站着,刚才估计是他们自己的幻觉,便都挠挠头,灰溜溜地退出去了。
门被最后走出去的丁顺手带上,门页合上的那一瞬间,百里寄越脸上的冰冷与阴厉瞬间消失,他焦急转身,看向捂着自己手臂凉丝丝吸气的罗渚。
“疼吗?”
说完,手忙脚乱地在柜子里找伤药和绷带。
罗渚觑着百里寄越有些焦急的脸色,贼兮兮地偷笑一声,然后故意放大音量,控制在屋内人听着觉得吵,外面人又听不见的程度。
“殿下,别找了,不是多重的伤,破个皮儿而已……嘶……”
他最后那一声痛急的冷气儿是故意的。
果然百里寄越手中的动作更急,他翻找伤药的手甚至开始发抖:“别急,马上就找着了。”
第105章 明路
罗渚竟竟然有些享受这等待遇,原本在灵力的冲刷下已经接近愈合的伤口,他看着不过瘾,又趁着百里寄越不注意,给硬生生撕开了。霎时间血流如注,他还故意封了一部分灵力,让伤口自愈得慢一点。
苦肉计卖得相当熟练!
百里寄越好不容易找到伤药和绷带,忽然想到自己之前与罗渚不欢而散,还留给罗渚一个相当冷漠的印象,此刻他这般心焦的模样,再想将脸冷起来,根本不行了。
他不动声色地叹口气,就着罗渚跪坐在地上的高度,蹲下身,看见罗渚捂着伤口龇牙咧嘴的模样,心里愧疚得不行,英俊的眉眼有点垮,低声道:“抱歉。”
罗渚苍白的面颊上浮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红晕来:“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我皮糙肉厚的,不算什么。”
百里寄越抿紧了唇,看起来对自己的这番举动还有些自责,32" 你倒是松手啊0 ">首页 34 页, 他想解开罗渚的上衣,道了一声:“冒犯了。”
罗渚非常高兴,甚至还帮着百里寄越将衣服顺利解开。
罗渚现在年纪不大,离及冠还有一两个月的光景,现在勉勉强强称得上是个青年,其实也就是个少年人。再加上他常年被宽大的校服裹着,不见光,皮肤白皙又光洁,明明生长在玄月毒教大西北那种险峻的环境之中,却还水灵灵得像是江南那用水滋养出来的木槿花。
罗渚的上衣斜斜地挂在身上,露出了受伤的那边的一半身体,他直勾勾地盯着百里寄越,企图勾.引。
百里寄越岿然不动,稳如泰山,眼睛半分越界都没有,只是盯着他受伤的小臂那里,耐心又细致地给他处理伤口。
罗渚扁嘴,有点失落。
许是觉察到屋内气氛有点不对,百里寄越轻咳一声:“你怎么突然就来了宫里?”
罗渚实话实说:“殿下,我想你了,多忍一刻都忍不了了。”
百里寄越的脸色僵了一瞬,后来企图掩盖住自己的无措,很快便恢复,若无其事地给罗渚包扎伤口。
罗渚从来都是心里藏不住东西的人,他道:“殿下,我就是很喜欢你很喜欢你,从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开始,我想对你好,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怕,我是真的想跟你过一辈子,我不怕别人说,他们骂我变态也好,骂我恶心也好,我都不怕的,只要你肯跟我在一起,多难的事情我都能克服的了,殿下,你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