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故意矮下头,与百里寄越低垂着的眼帘对上。
百里寄越手一抖,他似是无力再听下去,草草给罗渚打了个有些难看的结,就退开,和他保持了一个礼貌又疏远的距离。
罗渚眼中浮出几抹失落,他很快就将神色掩去,仰头:“殿下,你别躲我行吗。”
百里寄越微微低头,他们两人一个跪坐着,一个站着,明明不在一个高度上,可彼此眼中都有对方,暖了这一室凄凉。
罗渚说:“殿下,我今天来,只是想问你两个问题,问完我就走。”
百里寄越淡淡看着他,态度不冷不热:“你问吧。”
“殿下,你恶心我吗?”
百里寄越一怔,他没有想到罗渚上来就会问这个问题,心里又紧又松,都不知该怎么来做出表情回应他。
罗渚对他有情,他不是感觉不到,只是他们两个身份地位悬殊,寿命的长远相差也悬殊,除却那些外界因素,百里寄越始终觉得自己这短暂的一生与罗渚相比,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过客。
他不敢,也不该奢望,他该在所有的苗头都起来的时候,狠狠扼杀掉,他过着他平凡的生活,然后老死在朝堂上。
可眼前的少年神情真挚,小臂上的伤口还隐隐渗着血,长得显小,在他看来,也就是个孩子。
他该彻底否定他,然后让这个少年伤心离去,对他彻底死心,从此各走各的路,再无交集。
可他有点舍不得。
他不舍得。
心中这么一犹豫,就错过了最佳的回答时间,罗渚一双稍显暗淡的眼睛一瞬间就亮了起来。
百里寄越没有回答,这就足够证明他不恶心他!
罗渚噌一声站起来,不顾小臂上的伤口,囫囵把衣服穿上,眼里亮晶晶地看他:“殿下,我知道你的答案了,现在我问你第二个问题!”
百里寄越头痛欲裂,顿时觉得自己太过心软,可心中暗骂自己的同时,他又松了一口气。
罗渚看着百里寄越的眼睛,直接开问:“殿下,我可以追求你吗?”
这话一问出来,百里寄越立即回绝:“不可以。”
罗渚不但没有受挫,反而更加高兴:“为什么?”
到目前为止,他彻彻底底地肯定了一件事,至少百里寄越是不反感他的,看见他受伤,殿下那副样子明显是担心他,还急匆匆地给他包扎。
罗渚喜滋滋的,以至于直接笑了出来。
百里寄越瞥他一眼,面无表情:“罗渚,我有些话应该已经跟你说清楚了。”
罗渚不死心:“那些我都不怕,外人根本影响不了我什么,而且,殿下你根本不讨厌我甚至还有一点点喜欢我是不是?”
百里寄越知道现在他自己该否定罗渚的话,可他话涌到嘴边,可嘴巴却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根本张不开,说不出那些他早已准备好的伤人的话。
良久,他沉声道:“罗渚,不可能的,我们两个,没有任何可能。”
罗渚这次真的急了,他道:“殿下,为什么?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就没什么可怕的啊,你也不是畏事的人,而且,我们实在不行可以退隐,家国天下这些身外之物都扔给别人,我们肯定能过得好好的。”
百里寄越隐晦地看他一眼,道:“罗渚,我不想背负得太多。”
罗渚说的这些,与他所想的完全相悖,百里寄越从来都是国家社稷重于一切的人,若是让他承受着罗渚的感情,让罗渚为他一味付出,他做不到。
罗渚:“那我可以减肥啊!”
百里寄越快被他气笑:“罗渚,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罗渚道:“殿下,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那么喜欢你,你让我搬来王宫跟你一起住也可以,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让我跟着你。”
罗渚自觉都倒贴成这样了,百里寄越不可能会再有动摇。
罗渚此刻确实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从小没怎么吃过苦,可百里寄越不同,他那个位子实在太敏感,若是走错一步,那就是灭顶之灾。
在他那个位置的人,哪有什么自由可言。
百里寄越兀自笑了一声:“罗渚,你还小。”
罗渚对百里寄越这么说相当不满,他确实还小,年龄和修真界那些老东西一比根本不值一提,可他还会成长,他总有一天会懂事。
百里寄越不想再和他说下去:“罗渚,太晚了,我该休息了。”
罗渚道:“殿下,你给我一个理由,给我一个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的理由,给了我之后,我立刻就走。”
他一双眼睛牢牢盯住百里寄越,想在百里寄越那张平静而冷漠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百里寄越嘴角扯着抹笑:“你是修真之人,我是大殷之人,懂吗?”
他实在心神俱疲,无力再去应对罗渚。
而罗渚眼里的光芒一闪而过,他相当开心似的,咧开嘴笑:“好,我知道了,殿下你早点休息。”
看着罗渚那副样子,百里寄越心里却起了一股十分异样的违和感,他心里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罗渚像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那样,笑着朝百里寄越道别。
门关上的一刹那,百里寄越脑子里来来回回的都是罗渚那个明媚的笑容,挥之不去。
-
回客栈的路上,罗渚心情相当好,不停地哼着歌。
穆书凝莫名其妙:“怎么了,百里寄越答应你了?”
罗渚:“没有——”
“那你怎么这么高兴?”
罗渚忽然神秘地朝他眨眨眼睛:“书凝啊,你说,修真界的人和大殷的人有什么区别?”
穆书凝看着他那副样子,忍不住认真回答:“大殷的人是凡人,修真界的人是修者,寿命、能力、生活方式上都有很大不同。”
罗渚一听这话,笑得更开心。
穆书凝以为罗渚是见百里寄越一面,脑子烧傻了,故而也就没放在心上。
以至于日后他一回想起这桩事来,就恨不得穿越时空回来扇当时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
房中并未掌灯,晏青时像是被儿女抛弃的孤寡老人,对月静坐。
他身旁一个精巧的机关小木鸟上窜下跳,时不时拿小尖嘴啄一啄晏青时的手,示意他注意到自己。
晏青时叹一声,低下头来,挥手拆了小木鸟上的加密禁制。
一瞬间,小木鸟上紫光大绽,几息之间,紫光之中就出现了一个晏青时再熟悉不过的脸。
吴莫虞。
这是一段早已录好的影像,由传信木鸟传来。
晏青时静静抬头看着吴莫虞那张略微笑得有些欠揍的脸。
吴莫虞脸色苍白,他常年待在玄月毒教那种地方,那罡风怎么就没给他吹出两块高原红来呢。
“嗨,青时,”吴莫虞先是给晏青时打了个招呼,然后开门见山,“你宝贝徒弟的那个身体的事,我找着办法了。”
第106章 □□
晏青时的手一颤。
吴莫虞自顾自说着:“我也是偶然间发现的,我从一堆□□里面找着的,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让他用。”
吴莫虞喝了一口水,似是想到晏青时此刻发黑的脸色,幸灾乐祸地笑了。
然而晏青时此刻估计会让他失望,他不但没有黑脸,反而有几分高兴。
“现在一时半会我也跟你说不清楚,我就说个大概,你宝贝徒弟身体里没有元婴了,你又想让他像个修者一样活个千年万年的是不是?那□□上记载了一种心法,那个心法相当霸道,是要人完全照着书上一步一步修炼,一点差池都不能有,到一定境界之后就会在体内形成一个与元婴相差不多贮存灵力的东西,只不过具体是什么东西因人而异,只是有一点……”吴莫虞有点犯愁,“这心法相当凶险,如果要修炼的话,需要他完全抛弃过去修炼的心法和法诀,而且因为修炼的境界体系与我们不同,他几乎每走一步就都是踏着刀尖的,走错一步,那就真的是无法挽回,魂飞魄散我都说轻了。”
说到这,吴莫虞的脸色相当凝重:“只不过风险高,收益也高,这种心法一旦炼成,他不但不需要再受天道规则的限制,而且几乎无人能与他一敌。”
“青时,你好好想想,过两天我会带着这本古籍去找你,你等一等我。”
影像到这里结束,晏青时看着瘫倒在桌子上不再动的小木鸟,脸色藏在黑暗里,摸不清他的情绪。
过了没多久,他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晏青时眉头一跳,挥袖让小木鸟彻底消失,连灰烬都没留下,然后便调整一下表情,抬头望向门口,等着穆书凝推门进来。
果然,没过一会,穆书凝迎着月色就推开了门,他一眼就看见晏青时坐在椅子上,身影苍凉落寞,像是鳏寡老人那样,一看见有人推开门,立即抬头,眼睛一瞬间就亮了起来。
穆书凝:“……”
他总觉得晏青时的画风有点变了。
现在未过子时,穆书凝还不困,他随手点了灯,看着晏青时那抹孤寂的身影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他走过去:“怎么就干在椅子上坐着?”
晏青时顺势拉住他的手,将他拉得更近一点,凑近自己,让两人身体紧紧相贴,然后仰头看着穆书凝:“我在等你回来。”
晏青时说这话的时候说得都一板一眼,无比认真,一双寒如玄潭的眸子里满是星芒。
穆书凝看着晏青时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重新活这一次,值了。
再多委屈,再多不甘,都湮灭在了这人真挚而炽热的爱意之中。即使晏青时表现出来得很少,但穆书凝他处处都能感觉到,晏青时是真的把他放在了心上。
晏青时的爱不是多轰轰烈烈,但却细水长流,无处不在。他会一次又一次的藏住身份,跟在穆书凝身边,他也会一次又一次为穆书凝妥协,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就光他为了与穆书凝体会到一样的感觉,亲手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让全修真界的人都以为他是彻头彻尾的虚伪之人,只不过晏青时有之前的威名震着,才没有人真敢到晏青时面前说三道四。
可他的名声,此刻也已经坏了。
穆书凝心一软:“那如果今天晚上我不回来了呢?”
“那我就等到你回来。”
穆书凝不再说话了,他看着晏青时的脸,轻轻一笑:“那我要是一直都不回来了呢?”
“你不会的。”
晏青时说得十分笃定,坚定不移。
穆书凝脑子里有一根弦“啪”一声就断了,他忽然坐到晏青时的腿上,不由分说地就朝着晏青时的唇吻了上去。
晏青时一怔,完全没有想到似的,而且他的印象里穆书凝好像也不是这么主动的人……
不过他也仅是愣了一瞬,随后便全身心投入。
之前二人的亲吻都是在双方并不是全都心甘情愿的情况之下,可这一次完全不同,情动时分,眼里都只有彼此。
他们两个一个追,另一个逃,后来其中一个身死神消,另一个才幡然醒悟,重来一次,两人换了位置,却又困难重重,现在终于历经苦难在了一起,均知甜蜜来之不易。
晏青时清心寡欲了这么多年,根本经不起撩拨,两人在各方面又无比契合,穆书凝已经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脸颊泛着红,目光迷离,喊了一声:“师尊……”
因呼吸不畅,穆书凝喊的时候带上了些鼻音,乍一听,软软的,糯糯的,而这一声,要了命了。
晏青时玄黑的双瞳里迸出些血光,身体也有了明显的变化。
感觉到身下有炽热的东西顶着自己,穆书凝脑子一下就凉了下来。
“等,等一下!”
晏青时哪里肯等,守了六百年的童子身,他终于要破了!
晏青时把穆书凝打横抱起,嘴唇紧抿着,冷得像冰的脸掩盖不了他现在十分急切的内心行动,就连步伐都有几分匆匆。
穆书凝脑袋就像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他努力挣扎着:“师尊!晏掌门!晏青时!你等一下!”
晏青时把他轻轻放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低沉,手里解他衣服的动作也没停下:“怎么?”
穆书凝觉察到身上一凉,心里一惊:坏了。
同时剧烈挣扎着拽住自己身上最后一块布料,使它免遭晏青时毒手。
“晏掌门,我还未满十八啊晏掌门!连罗渚都还未及冠我比他还小三岁呢啊晏掌门!”
晏青时一听这话,萎了。
“……”
穆书凝还要再说就被晏青时泄愤似的咬住了嘴。
“唔唔唔……”穆书凝的话最终也没有说出来。
晏掌门此刻在心里已经把让穆书凝回到他原来的身体里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
罗渚那边却没有这么旖旎暧昧了,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来来回回的都是他受伤的时候,百里寄越那张焦急而紧张的脸。
他觉得心里一刹那间就被填满了。
他睡不着,赤脚起身,借着月光开始打量起毋毒来。
毋毒其实很漂亮,修长清亮的刀身,刀锋的弧度那里优雅而恰到好处,毋毒不像星枢门那群人的刀那样粗犷剽悍,毋毒相当秀气,也不重,他用起来非常趁手。
罗渚笑了笑,拿手指弹了一下刀身,听得一声清亮的响,笑叹:“你啊,跟错主人了。”
-
瀛洲城内还算是安分的,远方的战火似乎分毫都撼动不了这里。
瀛洲城中心有一座标志性建筑,名曰飞鸿楼。
飞鸿楼相当气派,是最高的一座建筑没有之一,从楼顶能看见近海景致,因此每到端午,一有赛龙舟这种热闹的大事,飞鸿楼里就人满为患。
而飞鸿楼一般也是只有在重大节日的时候才会对人开放。
他们一行三人闲来无事,溜溜达达地往飞鸿楼那边走。难得来一次瀛洲,怎么也都要看看这个著名的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