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桓:“……”
第24章 闻声
姜桓如今算是理解小辈们的感受了,风越辞不用说一句重话,只用那毫无烟火气的目光扫过一眼,就叫人从心底发虚,自发安静乖巧起来。
他顺势握住风越辞的手,试图挽救一下方才的话,“道君与旁人自然不一样,所以……”
风越辞道:“所以?”
姜桓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我只听你的话!”
风越辞看他一眼,神色如常,只盯着被他握住的手,没出声。
姜桓道:“你的手有些凉。”
所以你就不松手了?
学子们排排站,眼神偷偷瞄过来,几乎要凝成一把把的刀子,将他的手戳成筛子。
林烟岚道:“我方才为道君抚脉,倒是比前两日好多了,想来是姜公子一直输送灵力的缘故。”
苏令谋闻言一愣,升腾的怒意渐渐落了回去。
姜桓问道:“那他怎么还是这么冷?”
林烟岚蹙眉:“道君身体如此,我医术不精,只能为他调养,无法根治。不过若是姜公子不嫌麻烦,一直用灵力温养……”
风越辞收回手,“林姑娘。”
林烟岚十分无奈,“道君,我知您不喜麻烦旁人,但看姜公子并无不愿。您别怪我多言,这已是目前对您身体最好的法子了。”
风越辞微微摇头,道:“我无大碍,不必如此。”
“林姑娘放心,我记下了。”姜桓全当没听见这话,笑吟吟地转移他注意力,“不是说要训练小朋友么?老苏,你怎么定的计划?拿出来看看。”
苏令谋听闻林烟岚方才所言,原本想说的话绕了一圈又咽了回去。比起姜桓可能会做出什么事来,还是清徽眼下的病情更叫人忧心。
何况想来想去,姜桓纵然厉害,清徽也不是好招惹的。
苏令谋道:“计划不如变化,有姜公子在,方案自然要变一变,不若这样,礼乐由清徽教导,书数由我负责,术御皆需实战,就有劳姜公子。只是有一点,麻烦姜公子下手注意分寸!”
最后一句,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我什么时候没有分寸了,”姜桓不耐烦地摆摆手,偏过头却冲风越辞笑了笑,“道君,我讲句实话,其他还好,礼乐这东西真是不好教。比如像我这样的,再学一百年也还是这样子。”
杨策觉得姜大魔王终于讲对了一回,那些乱七八糟的礼数和声乐简直要人命啊!
风越辞道:“所言在理。”
姜桓道:“所以你们这是怎么比的?难不成两个人坐着弹琴,比谁姿态更好看么?”
管彤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喊道:“姜学长,您还真没讲错,不过比试时要维持姿态与琴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往年就有过被对?" 魔王与娇花0 ">首页 9 页, 嚼稚笾耍侣逗芏嗝孛埽踔猎诟咛ㄉ咸鹆送岩挛枘兀 ?br /> 众人抿着嘴角,憋住笑。
杨策嘀咕道:“所以我宁愿去挨打,也不要比这一项!”
姜桓听明白了,挑了挑眉:“原来如此,说到底还是打架么。”
秦文茵眨眨眼,道:“校长讲过,礼乐书是文科生打架,术御数是理科生打架,联试的根本目的就是打架。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都是看谁打得更好看,更厉害!”
邱林寒道:“我们可以输,学宫必须赢。”
大家连连点头。
其实他们对于输赢没有那么在意,只是如今四君势强,早就对学宫的影响力十分不满,是以才弄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四君书院。
以往都是他们赢了,今年戮君带着徒弟过来,其意不言而喻。
倘若学宫输了,只怕四君书院在四君殿支撑下会越发膨胀,取代与吞并学宫也只是时日问题。
学子们年纪虽轻,对这局势看得却很清楚——毕竟以往苏师长可没弄出什么试前训练来啊。
可见心中也没有底。
姜桓闻言,冲风越辞低声道:“我倒是看走眼了,不是一群小白兔,而是一窝小狐狸。”
风越辞没出声,只招了招手。
青牛松开嘴里咬着的草,哒哒跑过来,歪头:“哞哞!”
风越辞侧坐其上,轻摇铃铛,化作晶莹剔透的瑶琴,浮起细碎流光。
他低眉敛目,按着衣袖,掌心拂过琴弦,只听琴声骤起,悠悠荡荡落在心上。众人倾耳,起先都觉十分动听,忍不住放缓心神,不多时,琴音急转,有人当即变了脸色。
眼前幻象纷飞,仿佛一脚踏入十丈软红,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季时妍呆呆望着眼前冲她微笑的年轻男人,喃喃道:“无方哥哥……”
心中有太多想念,太多期盼,明知是幻象,她也忍不住朝他伸手,不忍半分推拒。
但下一刻,心脏倏而疼痛抽搐,如同当头一棒,叫她霎时清醒。
季时妍捂着心口,再看周围,学子们东倒西歪,或哭或笑,或喜或怒,姿态不一,竟是都陷入琴声中难以自拔。
而风越辞信手抚琴,端雅沉静,波澜不惊。
季时妍蓦地出了一身冷汗。
她曾是四魔将之一,虽说在天境之战中重伤蛰伏数千年,转生后修为一落千丈,但境界还在,比四君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此刻竟险些挡不住这琴声。
可见弹琴之人有多可怕。
在阴魔的记忆未苏醒之前,季时妍作为阴都季氏一族的大小姐,从小在学宫修行长大,心中也和众人一样敬重清徽道君。
然而时至今日,她都没有真正看透过这位道君。
小小年纪修道三千,神魂尽散渡过忘川,由生到死,由死到生,这一切哪里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是以季时妍恢复前世记忆后就一直在怀疑——清徽道君与她一样,皆是转生而来!
但他……究竟会是谁?
除了季时妍挣脱了琴声影响,在场还有一个人从头到尾都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姜桓悠悠地站在一旁,嘴角含笑,望着抚琴之人,目光专注得近乎沉醉,直到琴声终歇,都未曾偏离一下。
季时妍神色复杂:“是人皆心有所念,道君这一曲,又有几人能听完?”
听都听不完,又如何去学?
风越辞见诸学子连同苏令谋在内都倒了一片,便收琴化回铃铛挂在青牛角上,青牛蹭蹭他的掌心,哒哒转了一圈,铃铛随之轻响,众人渐渐清醒,皆是茫然羞愧。
风越辞道:“十日内若能静心凝神抵御琴声,足矣。”
苏令谋揉揉眉心,起身道:“的确,若论擅音律者,没有几人胜得过清徽,戮君徒弟也远远不及。你们不必去学什么琴曲,若能在十日内想出办法抵御这琴声,自然无需惧怕他们。”
风越辞微微颔首,示意众人好好修行,便往书楼里面行去。
小书灵扑闪翅膀,歪了歪头,躲在石像后偷偷瞅了姜桓一眼,嗖地飞到了风越辞身边。
青牛欢快地蹦跶蹄子,绕着众人转悠,铃铛上不时传来方才风越辞所弹乐声,众人顿时面露苦色,捂住耳朵,默念一百遍清心诀。
“哞哞!”
“哞哞你快别转了啊!”
“哞哞大佬!求你停下吧,回头给你喂好吃的!”
姜桓瞧小朋友们鸡飞狗跳的模样,噗嗤一笑,三两步追上风越辞,并肩走进了书楼里面,“道君,你也太省事了。”
书灵转了一圈,倏地飞离他八丈远。
风越辞道:“我不懂如何教导旁人。”
姜桓深以为然道:“好巧,我也不懂教人,还是揍人比较愉快。小朋友多挨些打,经验自然就出来了,对吧?”
风越辞不置可否。
藏书楼层层阶梯旋转而上,风越辞缓步走到最高层,将那本《姜帝传》放了回去,又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只有四分之一厚度的《姜帝外传》。
姜桓:“又是姜帝?道君怎么总是看他的书?而且你不是过目不忘么,这书楼里的书应该都看过吧?”
风越辞翻开书卷,“观书百遍,亦不嫌多。”
姜桓败给他了,无奈问道:“那这本外传跟那本有什么区别?”
风越辞回道:“正传多有史实依据,可出考卷。外传多为时人笑谈,当不得真。”
姜桓一听考卷就仿佛听到了学子们的惨叫,忍不住摇头笑道:“当不得真有什么可看的?”
风越辞低头,翻过一页,道:“真真假假,未必如书中所言。观书,并非信书。”
“哦?”姜桓见他偏头,乌黑长发散落肩头,遮了半边雪白脸颊,唯有一双清透的眼眸映出书楼内变幻无声的光影。
风越辞安静而认真地望着书上字迹。
姜桓情不自禁凑过去,碰到他几缕黑发,呼吸间,嗅到极淡的幽香,有些清,有些冷,萦绕间是月下饮雪的醉意。
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恰好看到书页间的几行文字——
“……姜帝陛下生于末路皇朝,少年时曾遭贬弃与迫害,逃亡流落三千里,尝尽世间苦,只得一息尚存,却巧遇天人临凡,得点化,入道途。正可谓‘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第25章 同饮
姜桓忽然按住书卷, 笑了笑, 道:“这本外传有点意思, 写得挺像那么回事。倘若姜帝真的出生于末路皇朝,自封为帝也是合情合理。只是巧遇仙人这个说法太扯,又像是胡编乱纂的话本故事了。”
风越辞不语, 翻过了一页。
——“……姜帝陛下喜怒无常, 一生少有笑颜。百城收归当日, 臣属备宴,有人问陛下, 这一生最开怀畅快之时是否此刻?陛下不答,却在那最高位上冷眼扫过众人,转身掀桌而去……”
姜桓道:“更扯了, 一会说人家喜怒无常, 一会又说少有笑颜,还有掀桌子这举动, 确定讲的是姜帝而不是哪个小姑娘?”
风越辞仍然静默,又翻过一页。
——“……姜帝陛下少年时有一心爱之人……”
姜桓道:“我知道我知道,后面肯定说他心爱之人死了对不对?然后懵懂少年一照醒悟, 开始……”
“姜公子, 安——”
风越辞抬头出声, 姜桓恰好笑吟吟地偏头,两人离得实在太近,只刹那间,姜桓的嘴唇擦过他的脸庞。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戛然而止。
风越辞手中书卷掉在了地上。
“……”
姜桓第一次瞧见眼前人面容上泛起波澜, 那是近乎空白的茫然,不过只短短一瞬,未等人细细琢磨,他便退开,恢复了如常的冷静。
姜桓有心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火烧一样干涩,只好弯腰捡起书卷,递还给他。
风越辞也未再出声,神色淡淡地收了书卷,转身翻阅起别的书来。
姜桓盯着他,心里像有猫爪子在挠,实在受不了这极致的安静,绕到他跟前,举起手,语气轻得像在哄人:“道君可是生气了?方才是个意外,我保证不是故意的。”
风越辞道:“我知。”
姜桓掩饰般地抬手干咳两声,抚过方才碰到他脸颊的地方,一时能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若真是故意,只怕这会就要被一箭钉在墙上了。
“道君,”姜桓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平复纷涌的心绪,不再提那个意外,转而问:“你对姜帝很感兴趣么?”
风越辞道:“并非。”
姜桓不解地问:“那你为何一直在找跟他有关的书?”
风越辞又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平静道:“校长思乡心切,然魔王无迹可寻。我曾问过季姑娘,她却道自己只是守门人。四无奇境出现的时机非她能定,其中隐秘也非她能解,既然如此,不若先寻姜帝九重天阙。”
四无奇境神妙莫测,虽说无处不在,但寻不到时机找不到门也是枉然。
九重天阙却不同,它的位置是固定的。
何况,九重天阙望浮宫,原本就是昔年魔王住处——碧空境。
“所以你费尽心思,入四无奇境,寻九重天阙,都是为了帮校长达成心愿?”姜桓摇摇头,心中对校长从三分敬重变为了十分讨厌,“你对那老头也太好了!”
风越辞道:“姜公子,不可对校长不敬。”
姜桓道:“我现在很后悔,倘若我早几年过来就好了。”
早些年过来,说不定还能看到漂亮可爱又乖巧的幼年版风越辞,说不定能从校长那将人拐过来自己养,这会就能拥有一个对着他笑的大美人了。
风越辞没搭理他的胡言乱语,在书楼内翻了一下午的书。
换做以前,姜桓早就不耐烦了,可眼下却陪着他待了一下午,也没觉得无聊,甚至还意犹未尽,觉得时间过得非常快。
出了藏书楼,夕阳将沉,天色已暗。
年轻的学子们被琴声弄得面如菜色,一个个形象全无地倒了一地,还得竖着耳朵,可怜巴巴地听苏令谋讲书数课。
苏令谋却嫌不够,叫了小书灵帮忙,时不时地蹦出某个生僻的问答题来,折磨得小朋友们欲生欲死。
青牛仰头,迈着蹄子跑过来,十分骄傲地眨了眨大眼睛。
风越辞抚了抚它头角,道:“很乖。”
青牛口中发出类似撒娇的叫声,大眼睛眯成了缝,开心地原地转圈圈。
风越辞又叮嘱它在这里帮忙,与苏令谋交代后,便与姜桓回了竹楼。
夜色沉沉,无风,却有明月皎皎悬于中天,如练的光华洒落满院,不需灯火照明,便已十分明亮了。
院中亭间,一坛酒静静摆放在桌上,仍未开封。
姜桓一进来就看见了,不禁偏头一笑,“道君,这回该陪我饮酒了吧?”
风越辞倒也有言必行,轻轻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