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起面无表情道:“去死。”
姜之意无所谓道:“出去后一战,看你死还是我死。”
反正从小到大,他们俩打过的架没有上万也有成千了。
而另一边,姜桓已冲到了中央,他似乎打得相当痛快,嘴角勾起几分笑意,却未浮上眼,反而衬得那双眼愈发漆黑幽深,看一切皆如蝼蚁,叫人生畏。
风越辞道:“姜公子,我需起阵。”
姜桓听到他声音,眼神便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好!”
手起刀落,满地烟尘。
风越辞于空中收琴,抛出青绢伞,但见青伞旋转而上,而他亦回身,脚尖轻轻踩在青伞顶端,手中凝出一把鎏金碎银的长弓,指尖逸散千万莹白的光点。
他以一种飘落的姿态倒仰往后,微微侧身,挽弓向天际,刹那间,金光银华缠绕的羽箭离弦而去。
化作千万光束,撞上沉黯的天空,流光四散。
姜之梦捂住眼睛,大喊:“道君!”
姜桓掠身而上,准确地接住风越辞飘落的身影,单手揽他腰,单手持长刀,落地时,将长刀入地三分,只见如血的灵光自此震荡四方,与上方流光相映。
倏忽间扫荡天地,万里无尘,傀儡兵将无声无息地消散殆尽。
风越辞抬手,握住了落下的青伞柄,撑开伞,挡在了二人头顶。
姜桓一笑,问道:“这阵法是……”
风越辞回道:“封灵阵。”
第40章 两重(二)
皇城上方升起透明的阵法结界, 天地间一片寂静。
风越辞几乎以一种仰倒的姿势被姜桓揽在怀里, 长腿微屈, 单手撑伞。
两人先前配合得天衣无缝,此刻目光相对,无声的默契流转, 恍如心有灵犀。
姜桓指尖触到他乌黑的长发, 微微的酥痒漫延至心间, 而雪白无暇的容颜近在咫尺,美得不可方物, 叫他忍不住就想俯身吻下去。
姜之梦睁开眼睛,看到这对视的画面竟然觉得分外美好,惊叫出声:“啊——”
风越辞波澜不惊地收伞, 起身道:“之梦, 安静。”
姜之梦捂住嘴巴,声音戛然而止。
姜桓面无表情扫过去一眼。
姜之梦:“……”
好慌!好怕!
姜之梦缩了缩头, 后知后觉地想,我是不是坏了什么好事?
傀儡消散,城下众人松了口气, 除了几个还能保持着世家风范, 大多数都瘫倒在了地上喘气。
不过等到风越辞缓步而来, 大家又都脸色一肃,整衣起身,齐齐见礼:“道君。”
风越辞道:“诸位安好?”
众人回道:“安好,安好。”
姜之梦一下子扑到姜之意怀里, 呜咽道:“兄长,你们吓死我了!”
姜之意含笑摸了摸她的头,温声安慰道:“小妹别怕,你做得很好。”
“道君,姜学长!”小辈们哗啦啦地从城墙上跑下来,欢呼雀跃道:“你们太厉害啦!”
苏令谋叫他们注意仪态。
唯独戮君瞧见风越辞那一箭,想起不太愉快的往事,脸色难看得很,意味不明地道:“清徽,你的封灵箭又有长进!”
风越辞低声咳嗽着,未及应答。
姜桓自然而然地轻轻抚他后背,为他顺气,头也没抬道:“与你何干?皮又痒了?”
“我在跟清徽讲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戮君如今半点都不想跟他讲话,被气得一见他就想吐血。
偏偏姜桓总要找茬。
姜桓懒得理他,看了一转,问道:“林姑娘不在么?”
李眠溪回道:“姜学长,林姑娘当时身处百家氏族中,离得远,好像只有我们靠图卷近些的才被传送了进来!”
姜桓皱了下眉头,道:“你们谁会点医术?”
叶云起收剑,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先塞了个白玉盒子递给风越辞:“给你。”
风越辞未收,道:“不用。”
叶云起道:“抚脉。”
风越辞道:“不必。”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俱是一身白衣胜雪,只是一个气质冷冽,一个清淡出尘。
倒有几分神似。
叶云起还是面无表情,将东西往风越辞手上一放,道:“不要便扔。”
风越辞道:“嗯。”
叶云起道:“嗯。”
众人:“……”
有时候他们是真不懂道君跟叶大公子的交流方式。
姜桓抱刀,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想说什么,却见姜之意也走过来,递给风越辞一个玄金木盒,“道君,我也备了礼物。”
叶云起冷冷看着姜之意,握住剑柄。
姜之意无所谓地看着叶云起,抚上刀柄。
众人:“……”
毫不怀疑这俩下一刻就能打起来啊!
倒是戮君看不下去了,冷笑道:“你们还有空在这献殷勤,是不是高兴得太早了?留点力气等着晚上吧!”
说罢,他黑着脸领着四君书院的院生往里面去了。
这话一出,大家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脸色愈发凝重。
姜桓道:“阿越布了封灵阵,在这皇城之内,傀儡兵既已消散殆尽,便不会再重新出现。晚上又怎么了?”
苏令谋无奈道:“我们来到此境已有三日,白日里傀儡兵将攻城,到了夜晚,兵将退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无穷无尽的怪物攻城。日夜轮流交替,根本没有喘息时间……还好你们来了,否则我们也快撑不住了。”
姜桓还以为什么事,闻言“哦”了一声,压根没放在心上。
苏令谋:“……”
风越辞道:“苏师,你们自去休息,我与姜公子守夜便可。”
苏令谋:“这怎么可……”
姜桓打断他,道:“行了老苏,瞧瞧你那双熊猫眼吧!领了这帮小崽子赶紧走,我看了这么多人就烦。”
最后一句话比什么都管用,谁也不知道姜大魔王什么时候就会翻脸不认人了。
姜之梦扯扯姜之意的袖子,“哥,去休息吧。”
姜之意跟叶云起同时收回目光,同时转身,背对背,各走一边。
先前还联手对敌,这会又王不见王了。
“两个毛孩子。”这二人虽说送礼,然而眼神干净而无他念,多为敬慕,跟学宫小辈们差不多,姜桓看得分明,暂且不跟小朋友一般见识。
风越辞道:“他们自小如此,无妨。”
姜桓瞥着风越辞手上的两个盒子,笑了笑道:“争强好胜就罢了,还争宠,幼不幼稚。”
风越辞看着他。
姜桓摸了摸脸,“怎么了?我有哪里不对吗?”
风越辞将两个盒子放在他手上,缓步迈上城墙,轻淡道:“姜公子似乎很想要。”
姜桓:“……不,阿越你看错了。”
他不想要,他想要扔。
风越辞未回头,却道:“一番心意,扔了不好。”
姜桓惊了,绕到他跟前道:“阿越你会读心术么?先前也是,我隐在屋顶上喝酒,分明未出声,你也知道!”
风越辞不答,踏上台阶,坐在城墙上,化出瑶琴置于跟前。
姜桓坐没坐相地靠在他身旁,在他还未弹之前,先伸手胡乱按了一把,亏得琴好音色佳,也不算难听,只是未免扰人清静。
风越辞浑然不觉似的,静静抚琴,本是极美的琴声,中间却总是被人拨乱了弦。
姜桓捣乱了半天,见风越辞丝毫未受影响,嘴角一挑,直接抱住他不让他弹了,摇摇头道:“论起心若冰清,波澜不惊,大概世上没人比得过阿越。”
风越辞道:“闹完了?”
姜桓惊讶道:“阿越你这回没说‘别闹’,讲了三个字哎!”
风越辞淡淡道:“论起胡搅蛮缠的功夫,世上无人及得上姜公子。”
姜桓抱着他闷闷地笑。
夜空沉暗一片,晚风徐徐吹来。
姜桓从后面抱住风越辞,将他整个人都揽住,“阿越,冷不冷?”
风越辞道:“不冷。”
皇城下出现了第一只面目狰狞的怪物,形似虎狼妖兽,随即是第二只第三只……渐渐地,如傀儡兵将一般遍布了整个地方。
姜桓恍若未闻,轻笑一声道:“琴曲随人,阿越从无伤人之心,今晚可否破例,为我弹一首七杀之曲?”
风越辞未答,然而指尖微动,琴声霎时一转,本是清风朗月高山流水,眨眼间却似炼狱血海,带起无边杀伐之意。
阵法灵光四起,姜桓一笑,拔刀跃下城墙,挥手间便是一片烟尘消散。
一人弹琴起阵,一人扬刀退敌。
夜色下,叫战场也化作了人间盛景。
天光大亮,疲倦的众人从睡梦中苏醒,一看屋外天色,顿时起身整衣,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
“糟了!我还想晚上起来相助道君与姜学长的!”
“我也是!结果一睡就起不来了呜呜呜……”
“谁不是这样想的!哎呀别讲了,快去看看!”
等到众人慌忙跑到皇城上,却齐刷刷地呆愣在了原地。
只见姜桓正在风越辞跟前演练刀法,时不时地回头说一句,风越辞便也回一句,偶尔抬手做个手势,而后姜桓便将一招重新演练。
像是在切磋论道。
可气氛默契融洽,竟比他们以往见过的道侣更甚,恍惚间有一种风花雪月般的情调。
姜之梦跟秦文茵同时捂脸。
何豫立跟邱林寒眼神交流。
季时妍拽住了愣头愣脑的李眠溪,杨策倒吸一口凉气,心说怎么感觉这么不对劲呢!
姜桓待风越辞如何,他们都看在眼里,可许多人都没往别处想。
毕竟清徽道君出了名的清心淡泊,不沾红尘,不食人间烟火。
可眼前这情形……很微妙啊!
众人又抬眼见城下,干干净净的一片,头发丝都没落下一根。
苏令谋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清徽,昨夜可有……”
姜桓随口道:“有,砍完了。”
小辈们头晕目眩,齐齐抽了口气。
戮君脸色一变,想想前两日夜中的情形,看向姜桓的眼神里也不禁带上几分惊骇与不可置信。
当日姜桓与他交手,他虽不愿承认,但的的确确是他输了,可姜桓真正修为如何,如今想来,竟完全没有摸透。
这念头令他晴天白日下出了一身冷汗。
此刻只想快些离开图卷,找其他三君合议。
然而就在此时,皇城消散,漫无边际的血海无声无息地出现,血海之上,莹白的光影无声闪烁,刺人眼眸。
戮君道:“钥匙!”
姜之梦紧紧依偎在姜之意身边,身形微颤道:“兄长,真的是!”
姜之意稳住心神,可面上激动之色还是一览无余。
叶云起却冷冰冰地望着,眼中尽是寒意——九重天阙望浮宫,原是魔王碧空境!
姜桓打了个哈欠,不感兴趣地道:“阿越,我们回去补觉吧。”
众人齐齐瞪他——你自己去好不好!
风越辞还未语,忽然有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几分随意,几分散漫,听起来莫名耳熟,但一时间又叫人分辨不出在哪里听过。
“九重天阙,浮生望月,这不是你们该踏足的地方。”
姜家兄妹脱口道:“姜帝陛下——”
“斯人已去,帝王无踪,唯余一念,千年不散。既然你们逃过一劫,我便送你们一份造化,也了却……这一场缘劫。”
第41章 两重(三)
——唯余一念, 千年不散。
姜桓想起先前的大婚梦境, 忽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怅然之意, 好像此刻他如临姜帝之身,真切体会到了那种无望的追寻与等待。
众人屏息,未发出半点声响, 绕是原本嚣张的戮君, 在姜帝出声时也收敛到了极致。
可那话落下, 姜帝便如同消失了一般,只留众人面对着眼前漫无边际的血海。
姜桓道:“哦?这是谁拿到便是谁的么。”
大家先悄悄打量了下周围, 不太敢像他一样随便讲话。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没有动静。
戮君开口道:“各凭本事!”
不等旁人反应过来,他倏地掠身而上, 伸手就要去抓住上方漂浮的钥匙。
姜之意身形微动, 也想随之过去。
风越辞道:“别动。”
只见戮君一踏足血海范围,忽有风浪起伏翻腾, 以雷霆之势将他瞬间打落。
四君之一,在此不堪一击。
姜之梦倒吸一口凉气,拍拍胸口, 拉住兄长小声道:“我就知道, 陛下的手段, 岂有如此简单啊。”
姜之意点了点头。
片刻后,戮君被一道巨浪扇了回来,面色红白交错,忍了忍, 呕出一口血来,看起来像是受了重伤。
四君书院的小辈们慌忙围过去。
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全当作没看见。
血海中缓缓升起一座巨大的石碑,上面写着一个飞扬的“禁”字。
“禁”字下方,有几行小字书写了规则:入此心魔海,需二人同舟。诸人压至同等修为,不得互相残杀。翻舟落海为输,抵达石碑前三者,可得宝物。
随即,血海边出现了一叶叶木舟。
戮君黑着脸,几乎要气疯了,既然有规则为何不早点显示!耍人玩么!
姜之梦道:“这心魔海看起来有些吓人,不过规则所写‘压至同等修为,不得互相残杀’,想来是陛下仁慈,不愿叫我们被他留下的宝物迷了心智吧。”
季时妍凉凉道:“仁慈?”
姜帝仁慈,这是她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苏令谋道:“不得互相残杀,却未言不能互相攻击,这么多人,唯有前三抵达者能得宝物,可既然说双人同舟,前三抵达又实则为六人,那又是如何划分?”
短短数言,叫大家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