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桓摸摸他脸颊,笑道:“我知阿越从前习惯了自制,只是感情一事,本就是不能控制的。你看,你耳根都红了。”
风越辞微怔,手背触了触耳朵,果然微微发烫,静默半响,才抬手抵他额头,轻声道:“话虽如此,亦不可沉湎放纵,误了正途。”
姜桓闷闷地笑,又在他嘴角亲了下,“阿越真可爱。”
风越辞道:“姜桓。”
姜桓笑了笑,道:“去时恐无回,而今已归还,阿越,叫我望庭吧,你从前便是这么叫的。”
风越辞道:“望庭。”
姜桓牵着他的手站起来,道:“望月图中留存的一念,是我少年时的记忆,那是我最初遇见阿越的时候。你看的那本《姜帝传》未必有多准确,姜家那帮小崽子欠教训,学人衣着乱写生平,出去后再收拾他们。倒是外传,歪打正着,也不知道哪个小朋友写的。”
血海散去,碧空如洗,古老的皇城拂去尘埃,破旧的街道重现光彩,宫墙高起,城池焕新,渐渐恢复了往日繁华。
风越辞过目不忘,自然想起了书中记载,道:“姜帝生于末路皇朝?”
姜桓点点头,指着前方道:“人间帝皇,姜氏王朝,你看——”
只见宫墙内的大树上,正翘腿躺了个骄狂肆意的小少年,在那无忧无虑地呼呼大睡,浑然不知未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第44章 三绝(二)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 躺在树上睡得正香, 那模样赫然是姜桓的缩小版。
风越辞道:“是轮回?”
姜桓道:“前世今生轮回?好像也不是。阿越让我理一理, 我现在记忆有点乱,只记得前面不记得后面,所以暂且也没法完全弄清。这样讲吧, 最初我就是从地球穿越而来, 成为了姜氏王朝的皇子, 后来就像书上写的那样逃亡流落,濒死之时遇到了你。”
风越辞颔首, 自然而然地问道:“那我从前又是谁?”
姜桓牵着他的手,低声道:“阿越曾言自己来自江雪城,出来寻人, 偶然遇见便救了我一命。可我总觉得……阿越身份不止那么简单。”
他们说话间, 一群宫人急匆匆地从身旁跑了过去,全然未发现他们的存在。
这毕竟是六千多年前, 早已消散的往事,此刻重现也不过是记忆生成的幻境。
“四殿下!”
“殿下您快醒醒,您快下来吧!”
“陛下派人到处找您呢!”
少年人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打了个哈欠, 转过身背对着他们, 又睡了过去。
宫人们急得团团转,又不能上前将他扯下来,只好一个劲地喊。
姜桓远远望着,道:“实话讲, 那时候我从地球过来没几年,真挺混的,就跟杨策小朋友差不多,还留着地球本土特色的缺心眼。在这皇城中,也怨不得被别人算计。”
风越辞看着少年人熟悉的散漫姿态,微微摇头道:“我觉得很好。”
姜桓一听便笑了起来,正想逗他几句,却见不远处,有侍女拥着一个宫装少女缓缓走来。
那少女正是豆蔻年华,生得面若桃李,冷若冰霜,纵然年纪尚小,也掩不住天姿国色。
姜桓脸色微变。
风越辞便已知晓她是何人,道:“江雪城主?”
姜桓想起先前给自己挖的坑,心说怎么不捶死我自己!
他立即举起手以示清白,道:“我跟她没关系!”
风越辞看了他一眼。
姜桓道:“越越,信我啊!”
风越辞却不以为意,轻淡道:“年少轻狂,纵有人世情缘,亦是人之常情,你为何如此紧张不安?”
姜桓:“……”
想回到七天前将自己嘴堵上!
不不不,倘若他早知自己是谁,哪里还会不遗余力地嘲讽挖苦姜帝,非得在风越辞跟前将自己夸上天不可!
现在好了,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却见骆冰莹走到树下,挥退宫人,面色霎时冰消雪融,露出小姑娘该有的神态来,喊道:“望庭哥哥!”
姜桓:“……”
风越辞神色如常地看着那一对青梅竹马的少年少女。
树上的少年听到声音,漫不经心地道:“你怎么到这来了?”
骆冰莹道:“我是陛下亲封的郡主,皇城之中有何处去不得?”
姜望庭道:“行行行,那你自己玩去吧,别打扰我睡觉啊。”
骆冰莹抬头看他,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睡?望庭哥哥,如今陛下病重,太子未立,你虽说是嫡子,可你上头还有好几位兄长,就一点都不着急吗?”
姜望庭无所谓地摆摆手,道:“我对皇位没兴趣,谁爱争谁争去。我呢,只想做个逍遥王,再大一点就去游历天下!”
骆冰莹闻言,蹙眉道:“那我呢?你母后临终前让你照顾我,你就不管我么……”
到底是小姑娘,心思浅,情绪一上来就有些止不住,转瞬红了眼眶,泫然欲泣。
姜望庭仰头叹气,喃喃道:“我可最怕小姑娘哭了。”
他也不会哄人,从树上一跃而下,随口安慰两句,道:“大不了我等你嫁人后再走嘛,那时候有人照顾你,我也放心了。”
骆冰莹咬唇,气鼓鼓地瞪着他。
正要开口时,又有宫人匆匆跑来,急声道:“哎呀四殿下,郡主!陛下传召,快随奴才走吧!”
姜望庭点点头。
姜桓牵着风越辞的手跟过去,一路进了皇城大殿。
年迈的皇帝扶着宝座,眼神浑浊,艰难地分辨眼前的人影,问身旁人道:“庭儿呢?庭儿怎么还不过来?”
大皇子姜弘璋凉薄的看着他,笑道:“父皇,四弟很快就来了。您病得这么重,有什么事不能让儿臣转达,非要叫这么多人14" 魔王与娇花0 ">首页 16 页, 过来?”
大殿上,朝臣们低头,眼观鼻鼻观心,伏了一地。
姜望庭与骆冰莹一同进来,俯身见礼。
老皇帝缓了缓气,按着座椅道:“朕……深感大限将至,恐时日无多,可四方诸侯虎视眈眈,诸位以为,这姜氏皇朝又该交予何人之手,才能度过此劫?”
“回禀陛下,自古立嫡不立长,四殿下可是您唯一的嫡子!”
“陛下,倘若太平盛世,臣亦认同此言,然今日之皇朝已非昔日之皇朝。恕臣直言,四殿下年幼,如何镇得住四方诸侯?如何担得起皇朝重担?”
话音落下,其他大臣纷纷应和。
姜弘璋嘴角挑出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老皇帝长叹一声。
他如何不知大儿子结党营私,拉拢朝臣,野心勃勃,可他是真的老了,如今强撑着身体,不过是为了给嫡子安排一条后路。
老皇帝看向姜望庭,道:“庭儿,你如何说?”
姜望庭道:“父皇心中已有定论,何必再问儿臣?儿臣此生无心皇位,只想闲云野鹤,潇洒自在。”
尘埃落定。
翌日,老皇帝薨逝,死前立大皇子为太子,立四皇子为齐王,令其择日离开,终其一生不可再回皇城。
然而世事总无法如人意。
新帝登基,便下旨迎娶冰莹郡主为后,日子恰好定在了姜望庭离开的那一天,显然是刻意而为。
彼时,骆冰莹已收拾好东西,准备与姜望庭一起离开皇城。
接到旨意后,转眼就当着传旨宫人的面,撕了个稀巴烂,冷冷道:“回去告诉陛下,先太后去前,已将我许配给了齐王,本郡主的婚事,就不劳他费心了。”
姜桓:“……这丫头胡说八道!阿越,要不我们别看了,回去我讲给你听。”
风越辞道:“继续。”
“……”姜桓抱住他,指指左脸颊,道:“那阿越亲我一下,表示你没生气。”
风越辞见他胡搅蛮缠,也不讲什么,只微微侧身,果真在他左边脸颊亲了一下。
姜桓心花怒放,瞬间眉开眼笑。
风越辞安安静静地看他,见此,便又亲了下他右脸。
姜桓呆住了,恍惚间三魂去了七魄,喃喃道:“阿越你怎么这么甜?!”
风越辞淡道:“不知你在担心何事,如此可安心?”
姜桓凑过去,舔舔他嘴角。
风越辞:“……”
姜桓笑吟吟地道:“我要尝尝阿越是不是糖水做的!甜得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风越辞轻声道:“别胡闹。”
姜桓抱着大美人,心满意足。
幻境中的小少年却迎来了当头一棒。
“皇兄,你知我无心与你争夺,你既已登上皇位,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无心争夺?一句无心争夺便能抹去我心中的不平与愤怒吗?姜望庭,你生来是嫡子,骄狂肆意,任性妄为,所有人都捧着你,我分明是父皇长子,却要小心翼翼,敛尽锋芒!如今连我的皇后都一心向着你!你不死,难消我心头之恨!来人,齐王谋逆,论罪当诛,拿下——”
姜望庭穿越前是新世纪好少年,穿越后也是天之骄子,从来不知一个人可以蛮不讲理到这种地步,这人昨日还扮演着温和可亲的兄长,转眼间就能六亲不认。
他闪身避过四周涌来的兵将,道:“我招你惹你了?有病能不能赶紧治?”
姜弘璋阴狠地夺过侍卫长刀,挥手在他身上砍下一道血淋淋的刀痕,若非他躲得快,这一刀就能要了他的命。
姜望庭也怒了,出手不再留情,一刀一个人头,道:“滚开!”
他自幼天资出众,是难得是练武奇才,哪怕年纪尚轻,却已是凡世间难得的高手。
可人力有穷,终究无法对抗千军万马。
“望庭哥哥!”
骆冰莹飞身而至,见少年伤痕累累,顿时冷眼扫过姜弘璋,道:“区区人间帝皇,很威风么?”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她脚下忽然冰霜乍现,双手结印,冰刃齐出。
“仙……”
姜弘璋踹走身旁的侍卫,怒道:“骆冰莹!我知你不是凡人,但当年是你自己寻求我姜氏皇朝的庇护,如今你胆敢用术法伤人,就不怕被抓回去吗?”
骆冰莹却不理他,轻轻一推身旁少年,风势聚拢,将他推了出去,飞快地道:“望庭哥哥,你先走,我拦住他们就去寻你!”
姜望庭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
一句话未完,他已经被风势卷起,送出了皇城。
姜弘璋道:“追!”
骆冰莹术法再厉害,也只有十三岁,挡不住源源不断的兵将,她甩袖挥退一片人,飞身掠过宫墙。
姜弘璋气昏了头,道:“放箭——”
骆冰莹蹙眉,却在这时,一道略带惊讶的声音响起:“难得出来一趟,居然碰上江雪城失踪的少城主?啧啧,小小年纪生得这么漂亮,长大还得了啊。”
骆冰莹回过头,就见跟前站了个年轻男子,俊得近乎邪魅,气度卓然,一看便不似凡尘中人。
那人手掌一张,无数流箭倏而断裂,只见他盯着骆冰莹,笑眯眯地道:“介绍一下,我乃玄虚城少城主,宗辰。”
姜桓遥遥望着这英雄救美的一幕,再次不着痕迹地填坑,道:“阿越,戮君手中的虚空灵梭就是他家的东西。你看,骆冰莹跟他有关系,跟我真的没关系!”
“好,我知晓了。”风越辞颔首,而后又难得轻声加了一句:“不必一直强调。”
姜桓:“……”
第45章 三绝(三)
场景变幻, 伤痕累累的少年被送出皇城, 开始了艰难万苦的逃亡之路。
重赏捉拿的旨意像是长了翅膀, 转眼间飞至各州各地,所有人都将他当成了乱臣贼子,喊打喊杀。
每到一处, 他不得不躲躲藏藏。一天之内, 他要经历数场血战。
开始时, 他还不会用恶意揣测旁人,而试图去解释, 去辩驳。
可上一刻待他温柔亲切的姑娘转眼就能领着追兵前来,仗义相识的兄弟转眼就能刀剑相向,就连年幼的孩子都会冲着他大喊:“你是坏人!”
人心有多好, 就能有多恶。
有时候不必他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只要多数人认定一件事情,那么余下的所有人就都变成了聋子瞎子——你骂, 我也骂。你夸,我也夸。你救,我也救。你杀, 我也杀。
这人世间还有什么值得眷恋与停留的么?
少年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 但始终未曾熄灭。
他骨子里天生有一股韧劲与骄傲, 不愿妥协,不愿放弃,便是面临绝地,亦要拼死走出一条路来。
纵使天不从人愿, 他也要主宰自己的命运。
唯独那些天真与善意,在这无尽的杀戮与背叛中被消磨殆尽。
夜色沉沉,重伤的少年缩在石洞中,全身上下已无一处完好,痛得小声吸气,逐渐昏睡了过去。
风越辞看着他,而后缓缓上前,俯下身子,掌心贴上了少年脸颊,动作轻柔之极,仿佛要跨越时空的阻隔,抚平过去的伤痕。
姜桓怔了怔,眼神柔软异常,心中一片温暖与感动,强者从来无需他人的怜悯,但来自所爱之人的关怀疼惜,是谁也无可替代的。
姜桓道:“那时的我一定在想,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好了。可我想告诉阿越和过去的自己,时至今日我从未后悔过,反而很庆幸……只要能遇见你,再苦再难千万倍,我也心甘情愿。”
他走过去,将风越辞的手从少年人的脸上移开,放在自己颊边,“过去的我有过去的阿越,现在的我,在这里。”
风越辞感受着掌心灼人的温度,久久无言。
他问:“疼不疼?”
姜桓定定望着他,摇摇头,满是欢喜地笑道:“不疼。我很开心,阿越在心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