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扇子的主人是位雪衣小公子, 小公子眉目漂亮, 看得几名大汉有些移不开眼。即在这时,小公子身后站出一个黑衣男子, 此人双眸极沉, 明明一丝神情都未表露, 却让人感到他不高兴。
看看这两人的神色和衣着,几名汉子有些心虚, 为首一人声音虽没方才大, 但还是仗着自己这边人多, 不甘示弱地叫嚣道:“青天白日, 冒出两个见义勇为的小白脸啊!”
将卿淡淡道:“青天白日,欺压弱小, 几位可真是男子汉。”
几名大汉想不到他会如此回, 皆是噎了一下,又道:“呵, 欺负怎么啦,反正也是个疯子!”
“你……”九千岁要上前,将卿一把拦下他,对那几人道:“疯子也是人, 你们莫要太过分。”
他模样口吻都不像是好欺负的, 那几名汉子怕他会功夫,哼唧几声不甘心地走开。
看他们边骂边回头,九千岁道:“哼!你听听这骂的都是什么话, 你方才就不该拦着我,让我好好教训他们一下!”
将卿没说话,九千岁去看他们要打的那个少年。
少年身形无比消瘦,穿着破烂的衣饰,头发中夹杂着不少青绿色的杂草,一张脸也被抹得看不清长相。他缩卷在地上,一副很畏惧的样子,怀中却如护着一样无价之宝般紧紧抱着一小个花盆。
九千岁好奇,朝他怀中的小花盆投去视线。谁料他才只看见褐色的泥土,还没看到有没有花草,那少年便突然一改畏惧的模样,“咿咿呀呀”地怒声驱赶他。
九千岁吃了一惊,险些往后栽去,也幸得将卿手疾眼快拦腰扶住他。
不知是不是他看花盆的举动招惹了少年,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很大,恐吓似地捡起地上的大石头欲朝他和将卿砸来。
见此,九千岁忙拖着将卿奔到远处。
九千岁道:“我的天哪,他不会真是个疯子吧?”
将卿道:“看他喜怒无常,又是那样的神色,可能的确是个疯子。”
九千岁道:“真是可怜,要不然我们帮他看看吧。”
将卿摇摇头,正色道:“不可。人各有命,绝不能因为一己之私篡改他人命运。”
九千岁衣下的尾巴失落地晃一晃:“那好吧,我这里还有两个狐狸们塞给我的饼,我过去给他吧。”
这次将卿微微颔首,没有异议。
九千岁过去,那少年还抱着小花盆坐在地上恶狠狠地瞪着他,方才因为看花盆惹得他生气,这次九千岁学乖了,没看他的花盆一眼,也没靠他很近,只把饼放在他的不远处善意地笑道:“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两个饼你拿去吃吧,虽然不是什么大鱼大肉,但总是能吃饱肚子的。”
少年不动,依旧瞪着他。
九千岁只好讪讪道:“那你随意吧,我就,我就先走了。”
与将卿一道走远,九千岁回头,见他还是抱着小花盆一动不动,不由有些郁闷:“你说他手里的花盆中种的是什么?”
将卿摇摇头:“不知道。”
九千岁歪头:“刚才我听那几人说,他是什么五代朝廷清官之后,哎,这句话你有听到吗?”
将卿道:“听到了。”
九千岁不是很明白人界的朝廷是个什么概念,但他知道郁唯也是朝廷官员之后,听他形容,他的吃穿住行都不是平常人能享受到的,可方才的这个少年衣食住行却和他相差如此之大,甚至连旧花村的村民都比不上,这不免让他有些想不通:难道人界的朝廷,还分等级?
一个时辰后,他与将卿来到郁唯上香的道观。
抬头,道观山门前挂着一块黑色牌匾,上面写道:九宫观。
九千岁默念一遍,见山门内有两个扫地的小道童,忍不住上前道:“两位小道长好呀。”
两位道童很有礼貌,放了扫帚齐齐向他行礼。
九千岁还惦记这刚才的疯癫少年,他想既然他是寄阳城中五代清官之后,那这里的人应该都认得:“小道长我有件事想跟你们打听一下。”
左边的道童道:“施主请说。”
九千岁望一眼将卿,道:“方才我和我兄长在来九宫观的路上碰到一位公子,他身形清瘦的很,怀里抱着一个花盆,只要行人看一眼他的花盆,就会被他瞪,似乎凶得很。”
两位道童齐齐叹一声:“施主说的这人,实际是位可怜之人。”
九千岁见问出了些头路,继续再接再厉:“此话怎讲?”
一位道童道:“两位施主看起来不是我们寄阳城的人,不过你们既然来了这里,应当知道我们寄阳城得名的原因。”
将卿走过来,思索道:“可是九宫观除妖以及五代朝廷清官的故居这两桩事?”
道童连连点头:“正是。其实说来二位可能不信,你们方才看到那位抱着花盆行为古怪的公子,正是这五代清官的后人。”
九千岁故作惊讶:“有这种事?”
右边道童摇摇头:“只能说人各有命吧。”
将卿道:“小道长为何如此评价?”
道童答复:“这位公子姓沈名玉仙,字无月。他爹娘本是朝廷命官,不想在他出世那年,为护当今圣上双双亡故。他爷爷当时是我们这里的知府,已是年过八旬。”
道童回忆师父说的话:“沈公子由他一手带大。就在沈公子五岁那年,出了个很奇怪的事,那年老知府累到了,就在所有医者都束手无策,下人准备后事之时老知府居然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不过好景不长,两年后老知府还是入土了。他仙逝后,沈公子才七岁,因无法顶替老知府的职位,朝廷只好派遣新的知府到此上任。”
将卿道:“既然他家是五代清官,父母又都是因保护圣上亡故,按理说朝廷会加以照拂,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道童道:“这便是我说人各有命的原因。”
他道:“不知老知府在他五岁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总之自打那时起,沈公子就时常抱着一个小花盆,不管去到哪里都随身携带从不许那个花盆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九千岁一直很好奇花盆里是什么,连忙问:“那里面有什么?”
道童摇头:“不知道,从没人知道。寄阳城中人人都知他一年四季抱着一个花盆,且一抱就是整整十五年。可施主要是问花盆中是什么,谁都无法说出来,也是奇怪,你说花盆里要是什么都没有,那他也不必添土浇水,你说里面要是有什么,整整十五年了什么也没种出来,久而久之人们就都说他疯了。”
“唉,也是令人无法理解,要说几遍当年他无父无母,世上再无任何一个亲人,单凭他的聪明才智以及先辈闯下如此大的功劳,他这辈子也该是前途似锦,偏偏事情的变故就出在他抱的那个花盆上。”
道童叹气:“这事我还是听我师父说的,他说,沈公子没疯前是我们寄阳城中家喻户晓的神童,小小年纪能作文章,能编曲厉害得很。在他爷爷仙逝后,朝廷将他交给新来的知府教养,并一再强调一定要好好对他。要说新来的知府也不错,他家有一位公子一位小姐,对沈公子也是视如己出。”
将卿道:“那又为何会生变故。”
道童道:“唉他也真是多灾多难,新知府和他夫人是挺好,但他家的那一双儿女却不省心。朝廷对沈公子期望很大,沈公子自己也十分努力,不知他们是不是怕沈公子长大后会顶替新知府的职位,在学府中常常欺负沈公子,还时常骂他有娘生无娘养。沈公子不论怎说是寄人篱下,无法向他们父母告状,便一直忍气吞声。他当时已经七岁了,最多再忍个六七年也能做个一番事业扬眉吐气,可就在他九岁那年,那两个出于好奇夺了他的花盆,这可算是动了太岁头上的土,据说当时沈公子就容颜大怒,将那两人一同推入水中,差点害他们被淹死。”
“此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但新知府觉得都是小孩子,就都没怎么惩罚。哪知上一件事还未平息,就又传出沈公子妒忌打人,还有偷金银珠宝等等之类的事。最后新知府的友人看不下去,将此事上奏给陛下,陛下失望和愤怒下令新知府将沈公子逐出府邸自生自灭。如今出了府邸,沈公子堕落成了一名讨饭的,天天与叫花子为伍,一开始出来时还好,结果……唉,慢慢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九千岁也学着他叹息一声:“这花盆还真是害人不浅,里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值得他这样宝贝?”
两名道童皆是摇摇头,表示不理解。
九千岁还要说话,将卿面色一凝,突然把他往外拉。看他那么急,九千岁忙跟两位道童道别,跟着他出去。
一出去,将卿扯着他去到九宫观背后,道:“仙帝有令,令你我速回仙界。”
☆、仙帝有令(二)
仙界中, 仙帝坐在高坐上一手扶了额, 颇为烦恼。
九千岁见过很多种模样的他, 独独他如此烦恼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发现他们来, 仙帝遣去身边的侍从, 深深皱起眉头:“将卿你且把手中的事放一放, 我现在有件更让人火烧眉毛的事要交给你。”
将卿不亢不卑地向他行礼:“是。”
仙帝又用手揉了揉眉心,头疼道:“此事比鬼界动乱还要棘手, 那妖界的时雨妖王不知近三十年去了哪里, 众妖几番寻找都找不到他的身影。妖界不能无王, 时雨妖王不在那几个早有异心的就开始生事选拔新妖王。将卿你也知道, 时雨在时,与我们仙界的关系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 千年来双方一直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 可若是突然换一个,难保不会有其他的心思。”
将卿听说过此事, 闻言也将眉皱起:“三十年了,他就一次也没出现过?”
仙帝道:“正是。一次也没有。”
将卿道:“那此事恐怕有些不对,时雨虽是极度的随性,可他在处理妖界之事上一向不会怠慢, 那么长时间不出现, 我想可能是他出了意外。”
仙帝道:“我猜也是如此。我听说你在妖界时,曾与他有过一段交集,那么你和他的关系如何?”
将卿摇摇头:“不好不坏, 也只是能说上一两句话。”
仙帝沉思:“那你觉得他性情如何。”
将卿道:“时雨城府极深,时喜时怒阴晴不定,妖界中从未有谁猜得透他的心思。不过,他做妖王,于其他四界而言比新妖王让人放心。”
仙帝颦眉久久不语。突然他眉头一松,对将卿道:“妖界中仍有不少对他忠心耿耿,你此番下去就协助他们找到时雨。”末了,语气一转:“要是找不到,亦或是他出了意外,就潜入妖界将几位准妖王除去,在众妖中重新选择新妖王。自然这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如此行事,但若真的到那一步,只好选择能对大家都无危害的。介时,我会给你派去帮手。”
将卿行礼道:“是。”
正事谈完,仙帝转向九千岁,语气微微变了几分:“千岁。”
九千岁瞪了瞪双眼,尾巴扫一扫,做了个准备出去的动作,道:“要不然你们谈,我先出去?”
仙帝笑得有些无奈:“这次我唤将卿回来,顺便叫了千岁,难道千岁不知这是为什么?”
九千岁还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懵懵懂懂地摇摇头。
仙帝似乎浅浅叹了一口气:“罢了,不说这些。千岁这次去人界,觉得人界怎样?”
提起这个,九千岁感悟大了,卷卷尾巴自豪道:“我知道了好多事!”
仙帝来了兴致,和颜道:“可否与我分享分享?”
九千岁道:“好啊。”随即与他讲了自己在人界的一切所闻所见,末了,不忘带着无数感叹地加一句:“人界真是个复杂的地方啊。”
仙帝莞尔:“千岁有何感悟呢?”
九千岁想一想:“人要有一颗宽广的心胸,还要对人真诚,因为只有你对别人真诚,才会有更多的朋友。”
仙帝颔首:“有道理。那么,你和将卿相处的如何,他可有欺负你?”
提到这个,九千岁突然不做声了。
仙帝望向将卿:“你欺负他了?”
将卿一脸莫名与坚决:“没有。”
仙帝又看向低头不语的小狐狸,微微弯腰道:“不怕,你告诉我他是不是欺负你了,倘若有,那我一定罚他。”
九千岁两手藏在袖下,很不安地绞着,心道:他没有欺负我,倒是我欺负他了。而且那种欺负,说出来你恐怕要把我打死……
仙帝保持弯腰的动作许久,许久后见他仍不说话,不由直起腰唤道:“将卿。”
将卿心中隐隐不好:“在。”
仙帝深深望他一眼:“你跟我过来。”
将卿轻轻一顿,还是道:“是。”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内殿,即将进入内殿时,仙帝不忘转过来对九千岁道:“千岁请在外面等一等,我问他几句话就出来。”
九千岁很紧张。
将卿虽不像能把那种事轻易说出的人,但两人去了内殿,加之仙帝还特意将他隔在外面,不清不楚地抛下这么一句话,凭他们两人相识几千年,关系又好,难保仙帝没察觉出他身上有什么异样。
万一他察觉了什么,叫将卿去内殿是打算检查一番,那还真是可怕。
万一他是没看出,但两人关系那么好,将卿自己找他诉苦怎么办?
万一他没看出,将卿也没打算说,但一不小心太委屈说漏嘴怎么办?
万一……
九千岁摇摇尾巴:不成,与其心惊胆战,不如我直接去偷听一下!
说干就干,仙帝殿中设有大阵,九千岁不知威力不敢强行施法偷听,既然不能施法偷听,那只好……
一会后,内殿中,仙帝奇怪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