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离……”
“你闭嘴!”谢景离目光灼灼, 握住沈棠衣领的手却在不停地颤抖, “到底为什么……”
“对不起,景离。”沈棠道,“祁承轩做错了事情, 我早晚有一天会让他付出代价。但落霞城走到今日不易,我不能眼看着它声望尽毁。现在的落霞城不能没有祁承轩,我除了保住他,别无选择。”
“你怎么这么傻, 难道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
沈棠打断他, “来不及细说了,如果你信我,就让我走。等这一切过去, 我会回来找你的。”
谢景离没有回答,他垂下眼眸,缓缓放开手。沈棠正欲离开,谢景离却突然抬起流魄剑,直指他的咽喉。
“你想走,就先过了我这关。”
方才还颤抖的手如今稳稳地握着流魄,谢景离看着沈棠的眼睛,目光中只剩决绝。
“有意义么?你刚刚看见了,我的修为已经恢复。况且,”沈棠顿了顿,“我不想和你打。”
“那你就永远也别想离开!”谢景离喝道,“胜过我,你以后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我都不管。但你若是败了,便永远留在这里。什么天下大义,什么仙门职责,我就不信凭我手中的流魄剑,还护不住你一个人!”
谢景离的声音回荡在密室中,一字一句,仿佛敲击在沈棠心里。他只觉得嗓子发干,原本伶俐的口舌此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哪怕是受到万人指责唾弃,也不惜要站在他这边么?
可是……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沈棠低声道,“动手吧。”
谢景离不再多言,剑锋光芒大涨,直朝沈棠逼来。
铮的一声,利器相接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回响在密室内。黑暗的室内一白一红两道光芒闪烁着,飞快缠斗在一起,剑影流光,汇聚成世间最为绚烂的景象。
当众人鱼贯进入密室之时,看见的便是如此之景。二人动作极快,两道剑芒纠缠着,难舍难分。在场的都是各家仙门中地位颇高之人,但在这般快到让人眼花缭乱的过招中,竟也无法看出谁占了上风。
又或者说,这二人分明是势均力敌。
“这……这人是——”在场的大多不知眼前之人就是沈棠,此时不禁骇然。纵观当今修真界,还有谁能与剑圣谢景离战至这等境界?
“是沈棠?!”
说话的是蓬莱岛徐清泽,此人毕竟有些阅历,比起年轻一辈,眼力还是要好上不少。不过就算是看出了沈棠身份,心中震慑也丝毫未减。
这两个代表了现今修真界年轻一辈最高造诣的二人,虽然已在仙门会武中较量多次,但这样作为敌对,毫无保留的殊死相争,却是头一回。
沈棠以深不可测的修为独步修真界,但其最可怕之处在于集各家之所长。虽被称作武圣,可沈棠并不是单纯的武修,不论是符咒阵法,还是仙术武功,他均有所涉猎,可谓是难得一见的全才。
众所周知,沈棠的随身武器乃是破尘枪,可如今,他使用的分明是剑术。沈棠的剑术不似万剑宗所授剑法规矩正统,而是剑走偏锋,招式诡谲刁钻,叫人闻所未闻。
若他连剑术都已达到如此造诣,要与这人为敌,怕是半分胜算都没有吧。
众人观看之余,也不由暗自捏了把汗。
密室打斗的二人迟迟分不出胜负,身边由于灵力乱流,形成一个巨大的结界,场面近乎僵持。就在这时,空气中传来一道微不可察的响声,一抹白光找准时机斜刺而入,不偏不倚地打中了某处。
刺眼的剑光闪过,光芒褪去,只余谢景离与沈棠持剑而立。二人衣袂无风自动,手中长剑一红一白,闪耀着极为相似的光。
沈棠垂眸看着手中的解语,率先收剑入鞘。
而人群前方的江子焕,手中结印还未放下,指尖泛着隐隐白光。方才如此紧急之时,是他及时召出一抹剑影打偏了沈棠的剑,方才将二人分开。
当在场众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他及时捕捉到了二人之中微小的破绽,方才破解了僵局。
“以名门正派自居的万剑宗,竟然也会做放冷箭之事?”沈棠略带讽意道。
江子焕不动声色回答,“此一时彼一时,对付武圣大人,自然要用些特殊手段。”
谢景离收剑立在一旁,他身上伤势未愈,方才那番打斗下来,气息稍有不稳。他偏头看了一眼江子焕,未对他的说辞有所解释。
他心里清楚,若不是江子焕适时放出那一剑,再打下去,他必输无疑。
沈棠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虽不见墨幽谷与落霞城,但在场玄天、烟云、茅山、蓬莱各家仙门聚齐,已是当今修真界的半壁江山。
“来得还挺齐。”沈棠轻笑两声,“可惜我今日还有要事要办,就不陪诸位浪费时间了。告辞。”
他说完这话,周身忽然扬起一层薄雾。
谢景离脸色一变,急喝了一声“躲开!”
原本沈棠站立的地方轰然炸开,浓烈的硝烟瞬间将整间密室笼罩。待到烟雾散去后,原地只余一个精致小巧的铜镜。谢景离捡起那镜子。
“这不是我当初送给落霞城的水玉流光镜么?这沈棠也忒不要脸了!”茅山掌门广虚子认出了自家法宝,忍不住开口骂道。
水玉流光镜乃茅山密宝,有将人瞬间传送至千里之外的能力,是个不世至宝。广虚子此刻说是当初送给落霞城的,但究竟是送,还是被对方用某些手段拐骗了去,众人见广虚子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倒也能猜个一二。
沈棠性子顽劣,手段非常,最喜收集各家法宝,这在仙门中不是什么秘密。各家若是被其坑走了宝物,未免面上无光,便都以相送为名。这已经成了各家心照不宣的做法。
谢景离走上前去,也没点破,而是将宝镜递了过去,“既是如此,此物便归还贵派。”
广虚子接过流光镜,心下还有些怨气,当即问道,“谢宗主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谢景离未答,反倒是蓬莱徐清泽叹道,“没有料到沈棠竟然就是夜袭万剑宗之人,谢宗主佯装受伤,果真将他激了出来。依我看,还是早日昭告整个修真界,通缉沈棠为好。”徐清泽说,“我们人证物证具在,众仙门会审,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人证物证具在?”云柒儿突然开口问,“沈棠素来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他会找来这里,不惜以暴露为代价都要毁灭证据。那边躺着的便是此次偷袭的证人,他……已经得手了吧?”
她这一开口众人方才想到来此的目的。万剑宗布下埋伏,本意就是在幕后之人对蔺辰动手之时,将人捉个正着。如今人没抓到,但若是他当真已经销毁证据,他们就算想要对付他,也是师出无名。
“诸位不必担心。”江子焕突然开口。
众人朝他看去,江子焕却不言语,而是朝身旁的泠书卿点点头。泠书卿走到蔺辰躺着的石台边,抬手一挥,点点光华散去后,原本呼吸平稳的蔺辰便如同生命消散般,所有生人气息荡然无存。
“偃甲人?!”众人不由发出惊叹。
他们在座的无遗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竟都没有看出眼前的万剑宗弟子并非真人,而是由一个偃甲制成。就连沈棠,不也没有看出来么?
江子焕解释道,“虽说静雅居那边已经布置了陷阱,但我们推断此人多半对万剑宗极为了解,应当能猜出那边只是个圈套,必然会来这里。我和宗主拜托泠掌门,在密室之内放置宛若真人的偃甲。此处,才是真正的埋伏。”
泠书卿笑了笑,“我这偃甲人不过能保证其具有活人气息三个时辰,且无法如常人般行动思考。所幸这弟子本就处在昏迷状态,若是其他,恐怕还没这么容易瞒天过海。”
“真不愧是偃圣。这偃甲之术炉火纯青,怕是不日便可做出传说中真正的偃甲人了。”有人如此叹道。
泠书卿却是摇摇头,淡淡道,“人心难测,哪有这么容易。”
泠书卿说完这话,默默退回宋居雁身边。后者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收敛了目光,没有说什么。
“既然现在确保证人没事,那我们还是尽快发布对沈棠的通缉吧。他虽用流光镜逃了出去,但天地之大,我就不信他能逃脱整个修真界对他的追捕。”广虚子如是道。他对沈棠怨气难消,看那模样,竟是恨不得立即将他捉回受审。
徐清泽摇摇头,“这很难说,沈棠方才的实力你也看到了,要是没有精细的谋划,恐怕很难对付他。”
云柒儿暗自思索片刻,看向谢景离,“谢宗主,你意下如何?”
沈棠身在万剑宗,还是谢景离亲自带入宗内,这件事她是知情的。虽不知此事背后究竟有何隐情,但看谢景离此刻另有心事的模样,不由有些担忧。
谢景离淡淡摇头,“此事恐怕还有误会,不可简单决断。”
“谢宗主说得有理,不知诸位可有察觉,我们似乎忽略了些什么。”宋居雁指尖轻轻抚摸着怀中小猫的脊背,缓缓开口。
“宋掌门的意思是?”
宋居雁不紧不慢道,“沈棠与落霞城的渊源我们都是知道的,当初落霞城放出传闻,说沈棠触犯门规,已经废了修为逐出落霞城。可如今,他修为分明未损,因此在下觉得,事情恐怕没我们想的这么简单。”
“你是说,沈棠的背后……其实是落霞城?”
宋居雁未再言语,但在场众人却都认真思忖起来。
万剑宗遇袭之事,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落霞城也是知情者。今日众人设下埋伏本是出于自愿,有几家门派并未出面也在情理之中。但落霞城也避嫌不出,这就难免会遭人怀疑。毕竟,沈棠与落霞城的渊源整个修真界就没有不知道的。
听着众人议论,谢景离心中隐隐不安。
若是按照刚才沈棠所言,他此举分明是为了替落霞城顶了这罪名。但以他与落霞城的关系,在见证了他今夜的表现之后,相信他真的与落霞城决裂之人毕竟是少数,无论如何落霞城都难以独善其身。
难道,他还有什么别的打算么?
谢景离想到这里,不由将目光偏向沈棠方才消失的地方。
他现在,会在哪儿呢?
此刻的沈棠却并未像众人预料的那样被流光镜传送离开,而是落在了万剑宗西部沼泽密林中。
“完成了?”眼前的密林中钻出几个黑影,而为首的那人,正是白蘅芜。
沈棠敛眸道,“说好了的,只要我帮你这次,你便替我解了蛊毒。”
“这是当然。”白蘅芜轻笑道,“武圣大人如此信守承诺,蘅芜自然也会言而有信。”
“那就把解蛊之法交出来吧。”
“好。”白蘅芜抬手动了动,四面八方涌现十多名黑衣人,将沈棠团团围住。“想解连心蛊何其容易,只要你死了,蛊虫便自然消解。”
沈棠偏头看着自己身侧目露凶光的魔教余孽,却是摇摇头,“原来你打的是这个算盘。要我利用谢景离对我的信任,找机会抹去蔺辰的记忆,再被你们灭口。这样一来,你便可洗脱嫌疑。这么多弯弯绕绕,与你们魔教之人打交道就是麻烦。”
“正是。”白蘅芜并未反驳,又道,“而且,只要我杀了你,再将你的尸体交给万剑宗,便不会再有人怀疑落霞城与你有勾结。如此一劳永逸之事,我怎么会放过呢。”
“行事小心缜密,果决狠辣,若不是你我注定是敌人,我倒愿意交你这个朋友。可惜……”沈棠收起嘴角笑意,眸光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百密一疏。”
白蘅芜脸色一变,沈棠身影似是闪动一下,背后的解语剑已经出鞘。火红的长剑横扫而过,剑锋带着凌厉气势,风过无痕,数名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划破咽喉。
血腥气飘散在空气中,没有人来得及发出哪怕一声呼喊,便已颓然倒地。
“你、你的修为——”白蘅芜脸色大变,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沈棠提着解语剑缓缓朝他走去,剑锋落下一串血珠。他勾起嘴角,一双好看的眸子里藏着嗜血杀意,露出几分类似凶兽般摄人的气势。
不过沈棠很快将周身摄人气势收敛起来,恢复了以往漫不经心的模样。
沈棠悠悠道,“你也太不了解我了,我怎么可能平白受你摆布而毫无准备?我都在你手底栽了两次了,怎么可能还受你算计?事不过三你不懂么?”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恢复修为?连心蛊除了我,绝无其他破解的可能!难道说……”白蘅芜瞳孔微缩,似是难以置信,“你压制了它?”
“还算是有点脑子。”
“你疯了吗!强行压制蛊毒的后果,你——”
“这不该是你现在要考虑的问题吧。”沈棠打断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方才你说的方法不错,杀了我的确可以让我与落霞城划清界限。但反过来,若我杀了你,效果也是一样的。”
“不……你不能杀我,若是我死了,你的蛊毒就再也解不了了。”沈棠恍若未闻,仍步步紧逼,白蘅芜步步后退,“沈棠,我们可以合作,你想要保住落霞城没必要看祁承轩脸色。我可以替你杀了祁承轩,由你来做落霞城城主,哪怕你要统治整个修真界,我都可以帮你!”
沈棠甩了甩手中的解语剑,语气颇为无奈,“越说越过火,我要统治修真界做什么?当初一个落霞城就够我愁的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愿意谁来吧。”
他不着边际地说着话,手中动作却未见松懈,眼见已经将白蘅芜逼退到树丛边。趁沈棠一时不留意,白蘅芜放在身后的手突然幻化出破尘枪,朝树上一点。二人顶端的树上数道火光落下,在沈棠身旁轰然聚成一个火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