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黑衣的不速之客倒是丝毫没有愧疚之意,他掀开墨色斗笠丢到一边,顺势坐在桌旁为自己倒了杯茶。
暖茶入喉,方才消解了一身寒意。
沈棠不满道:“凌忘渊,要不是你百般求我,我又怎会重出江湖来帮你的忙。你现在这是什么态度?”
他的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嘴角似乎时时带着笑意,但眼中却不经意显露出几分淡漠与疏离。那原本柔和的五官轮廓被打磨得更加凌厉,周身气质都沉稳下来,叫人更加看不透彻。
凌忘渊挑眉反问:“我求你了么?”
沈棠嘴角弯出一个淡淡笑意:“没有求么?那你写给我娘的信怎么说?”
凌忘渊敛下眼没有答话,沈棠停顿一下,又正色道:“你的消息迟了,客栈中只剩些散落杂兵。”
“猜到了。”凌忘渊点点头。
自从魔教余孽在琼灵谷现身之后,魔教即将卷土重来的传言不胫而走,几乎在仙门中引起恐慌。
各家仙门连忙派出弟子四处搜索寻觅,试图对魔教之徒进行剿灭。然而,却始终并未找到丝毫蛛丝马迹。魔教余孽在那次侵袭琼灵谷之后,便仿佛人间蒸发一般,从此销声匿迹。
各家仙门几经搜索,均一无所获。
渐渐的,不少人开始质疑这些消息的真实性,对魔教的寻找也随之搁置。这其中,也只有墨幽谷和万剑宗,还并未放弃对其的暗中搜寻。
琼灵谷之事于外人而言是个秘密,参与过琼灵谷一役的两派弟子,均被要求对此事严格保密。两派都明知魔教藏匿中原,却苦于没有证据,又不得提及魔教曾经在琼灵谷的所作所为,两派只好默契的保持缄默,暗自调查。
而同样被保密的,还有沈棠的下落。
自从沈棠杀了白蘅芜,从万剑宗出逃之后,他便彻底消失在了大众眼中。一两年不出现,或许是为了避风头。但足足七年不见人影,那便有些蹊跷了。有人猜他是死了,也有人猜他是害怕与天下为敌,躲到了一个无人找得到的地方。
沈棠失去踪影,对他的一纸通缉,便就成了笑话。这数年间,也不是没人提出撤了那无用的通缉令。但又有人担忧,沈棠那祸害若是真的死了,倒也无妨。但若是他没死,这通缉一撤,他再出现为祸修真界怎么办?
熟识沈棠的人自然明白,想凭一纸通缉令就威胁到沈棠根本无稽之谈,可事实摆在眼前,沈棠的的确确失去了踪影,个中究竟有何隐情无人知晓。各方观点争论不休,最终,谁也说服不了谁,就此也搁置下来。因此,各大仙门对沈棠的悬赏并未撤销,但也彻底没了下文。
这通缉令于沈棠来说虽然无关痛痒,但却也着实为他行走江湖带来了些不便,这不,还特意去搞了个黑衣客的行头。
沈棠使了个术法烘干衣服,又道:“不过话说回来,魔教那帮人还真是沉得住气。我这么个杀法,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凌忘渊意味不明道:“就怕还魔教没有反应,正道倒已经开始盯上你了。”
根据墨幽谷接到的消息,魔教的势力如今已经悄无声息的渗透进入中原,借以商贾武行客栈等,人员庞杂密集之地作为藏身之所,隐没于市井当中。他们甚至猜测,上至达官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均有魔教的势力渗透。
江湖中事一旦牵扯进官宦权贵之士,便会格外棘手。而墨幽谷在对魔教一事的调查上,又近乎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凌忘渊因此才会选择向沈棠寻求协助。
墨幽谷在江湖中行走多有不便,但沈棠就不一样。他行事无需顾忌,也懒得与魔教之人周旋,便提出以最极端的方法,找到就杀,杀到对方出面为止。
可不曾想,这一杀,魔教中人是损失不少,但该按兵不动的,照样按兵不动。反倒是沈棠的行为,竟引起了正派的关注。
只因他所挑选的,尽是在江湖中有些地位声望的商行武行下手,所谓打蛇七寸。外人不知那些商行武行背后的真实身份,只道近日有神秘势力袭击中原,大肆屠戮百姓。短短三个月以来,凌忘渊不止一次接到消息称,中原各地内屡有商行武行遭到灭门之祸,死者都是一刀毙命,死前并无反抗。有目睹了灭门惨案之人称,对方乃一位神秘黑衣客,武艺高强,深不可测,从始至终只有一人,并无同伙。
寻常死伤争斗可能是江湖恩怨,但像这样神出鬼没,又修为高深,甚至以一人灭了整个满门的,便不得不让人怀疑到仙门中人。
沈棠不以为意:“盯上了才好呢,新仇旧怨一块报。”
凌忘渊眼眸微动,却对此未置一词。沈棠再次出山,虽然是他亲自向师父南烛夫人请求,让沈棠出面协助,但实则是沈棠自己的意思。
凌忘渊摸不透对方沉寂七年又突然想要回返仙门的真正目的,但他却明白一点,若沈棠不希望别人知晓他的身份,灭门案乃一黑衣客所为这件事,是绝不可能被传出去的。
凌忘渊思索片刻,道:“此事不必着急,只要他们还在,迟早会露出马脚。”
沈棠点头应允,正要说什么,却觉门外忽然传来外人气息。他警觉道:“还有谁要来?”
凌忘渊淡淡朝他看去,道:“很多人。”
不用他说,沈棠也立即感应到,阁楼外忽地出现数名修为极深之人。他忙道:“没义气,有人来你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走了,再见。”
沈棠说着就要跳窗离开,凌忘渊却是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悠悠道:“大多都是老朋友,不见一见?”
沈棠回头怒道:“见个屁,我还被悬赏通缉着!”
“来不及了。”
凌忘渊说完这话,阁楼大门便被人敲响。来人已至门前,再从这里出去一定会被发现。沈棠埋怨地看了一眼凌忘渊,心道又被他坑了,随后迅速翻身上梁,小心地隐去自己的气息。
接着,房门被推开,有数人陆续步入其中。
沈棠从房梁上往下看去,正巧能将所有人映入眼底。这一看清来人,他心中也不免有些惊讶。眼前的人,有相熟的,也有陌生的,但无一例外,都是现今各大仙门的首领。
只是,却独独不见祁23" 收了那个祸害0 ">首页 25 页, 承轩。
这七年间,中原仙门局势风云变幻。
修真界发展越发繁荣,大大小小的门派如雨后春笋般接连涌出,经历了不断的吞并与融合,逐渐趋于稳定。而众多资历较深的仙门,也并未停下发展壮大的步伐。如万剑宗、墨幽谷之流,影响力不减反增。只是比起过去一家独大的场面,如今的仙门,则更呈现多元发展。
而这其中,唯有一家例外。
落霞城身为过去三大仙门之首,在几经变故之后,已是彻底蛰伏下来。只是,这种蛰伏究竟是衰败颓丧,还是休养生息,外人却不得而知。
只是,曾经盛极一时的落霞城,最终还是如同晚霞一般,稍纵即逝。
沈棠思绪一时怅然,勉力将自己的注意力调回眼前。他继续低头看去,进门的人有结伴同行的,也有单独前来的,但到场之后,不约而同对凌忘渊在此地表现出了些许惊讶。不过,这惊讶之色也是一闪即过,众人便各自寒暄开了。
凌忘渊的目光在眼前人的身上一一扫过,道:“诸位,别来无恙。”
“凌谷主,近来可好?”率先说话的,是太华山的玄鸿道长。玄鸿道长白发童颜,年世已高,但修真之人寿数较长,岁月倒似乎没有在他脸上印出些什么痕迹。
凌忘渊点点头,还未及开口,便有一女声插话进来。众人顺着声音看去,率先望见一抹紫衣翩跹。
云柒儿似乎并未有何改变,只是气质出落得更为绝艳出尘,一双眼灵动悠然,比起过去,更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之后的风韵。她问:“凌谷主,不是万剑宗召集我们前来的么?怎么会是你?”
“万剑宗的人,随后就到。”凌忘渊淡淡道。他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朝沈棠所在的方向望去一眼。
后者如今完全隐于黑暗之中,就算他知晓那里还藏着个人,却也丝毫察觉不到那人的气息。短短七年间,他的修为,竟是又提高了不少。
沈棠此刻趴在房屋横梁之上,将下面的寒暄议论听在耳里,内心却是思忖起来。
凌忘渊行事虽然有时看上去让人觉得摸不着头脑,但从不做莽撞无用之事。他明知今晚沈棠会有行动,却并未提及他今晚会与这些仙门首领会面,可见他并不避讳沈棠看见和听见这些。
难不成,是与魔教有关么?
须臾,房门方才被再次推开,沈棠偏头看去,一个素白的身影缓步踏了进来。来人却并非是万剑宗的宗主谢景离,而是副宗主江子焕。
江子焕走进屋内,房门在他身后悠悠合上。他嘴角衔着几分淡淡笑意,打量了在场众人一眼,一派沉稳淡然的模样。
这几年间,在谢景离与江子焕二人的掌管之下,万剑宗的实力壮大是最为迅猛的。这多少要归功于江子焕的治理有方。在这几年,这位副宗主越发显示出自己统领门派的能力,原本收敛的锋芒尽数展露,令人惊叹。
江子焕道:“抱歉,派中临时有些急事,这才来晚了些。”
见是江子焕到来,在场不乏有人露出些许失望的神情。云柒儿眼神微暗,还未及说话,便听见一个男子声音插了进来。
“原来是你发的消息,我还以为,会见到谢宗主呢。”声音是从房屋一角发出来的,众人听了这话,纷纷朝那处望去。
沈棠也跟着偏头看过去,说话的正是一个年轻男子。那人一身轻简劲装,怀中抱着把配剑,眉目语调却是十足的高傲。此人从进门之后,便只寻了个安静之处等待,若非此时突然开口,沈棠甚至没有关注到他。
只是他这话说得不太客气,就连凌忘渊也忍不住微蹙了眉头。
江子焕却是神色未改,坦然自若道:“萧少阁主莫怪,宗主如今有要事在身,无法前来。”
眼前这人正是在近期刚刚兴起的门派中,风头最盛的一位,斩月阁的少阁主,萧惊羽。
斩月阁如今风头正盛,而少阁主萧惊羽,虽然年纪尚轻但天赋过人,一手剑术更是出神入化。因其容貌俊朗,且同为剑修,时常被拿来与万剑宗宗主谢景离相比。
沈棠此前从未见过这人,自然不知此人来历。但见那萧惊羽一派桀骜不逊、目中无人的个性,倒也对不由其产生了些兴趣,当即就多朝人看了几眼。
毕竟,敢这么对江子焕说话的人,如今已经不多见了。
江子焕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但萧惊羽却丝毫不放在眼里,他轻笑几声,意味不明道:“到底是如今的仙门第一人,剑圣大人,怕是不屑与我们这些人相见吧。”
这句话里,到底有几分真意,几分不屑,就连外人也能看得出来了。
自从沈棠离开之后,仙门第一人的位置便始终空缺。这七年间,谢景离率领的万剑宗走向鼎盛,而他自身的修为境界亦是突飞猛进,一跃成为当之无愧的仙门第一人。
只是,萧惊羽这话中带刺的模样,已经足以可看出他对此事的怨气。沈棠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到底还是年轻人,性子高傲,口不择言。
江子焕还未有所反应,云柒儿却是已经皱眉道:“萧少阁主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有些好奇。谢宗主这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你们万剑宗事务就如此繁杂?”萧惊羽道。
他这话语气不好听,其中怨气更是显而易见,但内容所说,却是实话。
这萧惊羽从小便是天之骄子,可以说是被人捧在蜜罐里长大的,从小阿谀奉承、甜言蜜语听得数不胜数。可当斩月阁在江湖中崭露头角,他也被众人关注之后,却总与一个名字脱不开干系。
那就是谢景离。
二人从出身家世,到为人品行,到修为身法,再到样貌气度,就没有一样不被拿出来指摘对比的。然而,最让萧惊羽不满的是,无论从哪一方面对比,他总是弱了谢景离几分。样样都被对比,而又样样都比不过,就算是个脾气再好的人,也是会心有怨气的。
何况是萧惊羽。
萧惊羽难以接受这个结论,他不止一次前往万剑宗,以各式各样的方式,想要与谢景离一较高下。可每每,都被对方事务繁忙打发离开。这一来二去,他对谢景离乃至万剑宗的怨气,都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而今天他会应约而来,也是为了能够见到谢景离,可不曾想,那人索性就没有出现。
听了萧惊羽的话,江子焕自然也明白他心中怨气,当即笑道:“万剑宗近来的确事务繁多,让萧少阁主见怪了。不过这件事情,倒与在下今日召集诸位,有所关系。”
“那江副宗主召集我们到此,究竟所为何事?”在场有人问道。
江子焕却并未回答,他抬头看了一眼凌忘渊,方才不紧不慢道:“诸位可知,近来中原之中,出现了一名神秘黑衣客?”
沈棠听了这话,险些惊得从房梁上摔下去。
这是什么意思?感情这众仙门之首不聚在一起倒好,只要一聚到一起,讨论的必然是他的话题,且都没什么好事!沈棠内心腹诽着,当即又暗骂几句凌忘渊的心黑。明知这些人聚在一起是要讨伐他的,还偏偏让他留在这里旁听,这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恶趣味了。
沈棠在心中将凌忘渊好一通暗骂,便听江子焕继续道:“据说那黑衣客修为极高,行事残忍,动辄灭人满门,以一己之力屠戮数十人,如入无人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