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泽冲着身旁比了比,刚刚生吞了只活鸡的蛟龙呸呸朝外头吐着鸡毛,眼睛还在盯着电视,“这猪生的可真别致。”
“……”狐狸精干笑,“您……也很别致。”
这和他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啊喂!
蛟龙还没看够,要抱着电视机一起走,好继续看这只粉红粉红的小别致。狐狸精废了半天口舌试图和他解释清楚,这个玩意儿要电,还得要信号,就这么拔走了,真的看不成……
千年老蛟蹙起了眉头,问:“为什么?”
这一下的威压实在是强。狐狸精腿一软,差点儿没当场跪下去,只好和他从最开始讲起,讲解了下电路的运行和信号的传输。讲完一节课,狐狸精心惊胆战问:“您明白了?”
“明白了,”蛟龙说,“我只有一个问题。”
“您说。”
“为什么我把这东西拔走,”蛟龙问,“就不能看了?”
“……”
这特么不还是刚刚那个问题!
狐狸难得有了爆粗口的冲动,在心中亲切地问候了一下对方的仙人板板。
司景说:“你解释不清楚的。他上回下山时,新中国都还没成立呢,电器普及的不多,用的还是煤油灯。”
狐狸恍然大悟,原来是个老古董。
到头来还是司景给出了主意,拿手机在网上搜了,交给蛟龙一路拿着。蛟龙盯着看,还觉得不爽,提意见,“这太小了。”
狐狸笑得咬牙切齿。
“我给您找个iPad,找个iPad。”
这才算是真的把援兵给哄走了。
蛟龙踩在红毯上,施施然被一群大妖小妖簇拥走了,准备被带回去好吃好喝地供着。狐狸精堆着笑把人送上车,扭头悄悄对司景说:“我宁愿你家这个是千年老妖。”
这个龙,怎么看都像是脑袋有问题的。这么多年没下山,感觉和时代都脱节的差不多了。
和社会主义现代化社会格格不入啊!
司景抱着臂,没说话,只若有所思扭头看了身旁男人一眼。过一会儿,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
“有红毯呢,羡慕吗?”他说,拖长了点生意,懒洋洋问,“千年老妖?”
阚泽眼皮都没动一下,张嘴便道:“不羡慕。”
司景奇道:“为什么不羡慕?”
“——他们没猫。”
阚泽把自家的猫崽子按进怀里头,看向驶远了的车队,眼里满是同情。
“一群没猫的可怜人。”
司景勉强哼了声,把这话当做是猫薄荷对于他们这种强大威武的生物的夸奖。
有了援兵,这几起案件,司景也不打算再管。他不是个工作狂,只在之后抽空去了趟妖怪酒馆,问候了下自己的老朋友。
蛟龙这几天被喂得挺好,皮肤都红润细腻有光泽了许多,坐在桌子对面,给司景倒酒,“喝两杯?”
司景摇摇头,“我不喝酒。……等会儿,这什么玩意儿,还在冒泡泡?”
他举起酒杯,端详了会儿,有些诧异,“可乐?”
蛟龙说:“这个喝起来好。我听他们说,这个叫黑色毒药。”
名字就配得上自己身份。
司景沉默半晌,没忍心告诉他,这款饮料还有个接受度更广的别称,肥宅快乐水。
蛟龙把空了的可乐瓶放至一边,这才抬起眼看他。
“你怎么样?”
“挺好。”司景说,“牙好,胃口好,吃嘛嘛香。”
孰料蛟龙一眼便看出了问题。
“还在遭天罚?”
瞧见司景闷声不吭,他道:“当日化形时,我便告诉过你……”
司景头一回见着蛟龙时,蛟龙尚且还不是龙。人间有传说,四爪蛟需得修炼千年,方能化为龙形,只是需要有人承认,才能真正脱胎换骨,化身为龙。一般的蛟龙为了不使自己的修炼功亏一篑,提前许多天便会托梦于附近村庄的老人,以求得他们的肯定;偏偏这条千年老蛟脸黑的一批,恰巧遇上个乱世,等他下山那一天,底下的村庄基本被屠了个干净,半个活人都没给他剩下。
天劫就在眼前,他跌跌撞撞于村子里摸索许久,原本以为便要这样无功而返,从头开始。
好在遇上了司景。
司景虽然只是只猫,可却已经开了神智,又机灵,远远地瞧见条蛟在村子里乱撞,立马喵呜把他叫了过来。蛟龙看时,这小东西还没自己半只龙爪大,可却是这村里目前唯一的活物了,天劫就在眼前,天上的云一层层累积的如同乌黑的幕布,雷电已经开始向下劈,他也无法再等,只能急匆匆吼叫着问:“我是什么?”
司景拿爪子在地上画着,艰难地给他画出了一个字。
“龙。”
是龙!
猫虽弱小,却也是天道所承认的生物。有生物说蛟龙是龙,蛟龙便真的褪去了蛟身,风雨大作,逐渐拉长身形,生出五爪,腾云驾雾,一派威猛架势。他踩在云端上居高临下,问这只帮自己从天劫之中逃脱的猫:“你想要什么?”
司景艰难地支起身子,两只前爪合在一处,冲着上头的龙拜了拜。他的毛脑袋上这会儿全是血,那是刚刚试图咬那群士兵时被摔出来的,若非躲得快,他已经成为了刺刀上头一具血淋淋的尸体。
……成精。
司景的眼睛被血糊了大半,却仍旧坚定地把身子伏了下去。他趴在地上,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这心跳和这片土地一起,都在张大嘴,哀嚎着,嘶声鸣叫着。
成精。
我想成精!
他若只是只猫,什么也做不得。他无法阻止那群畜生载着满满的战利品从这村子里开着车出去,也无法阻止他们点火,把他原先待过的地方全都烧了个一干二净。那些熟悉的人,曾经抚摸过他头的手,他逮过鱼的河……如今全没了。
他甚至无法把人都找回来。他们中有许多,都在刺刀和枪管的逼迫下脱下鞋子,走进了河里。枪炮声轰隆轰隆地响,他们谁都没能再上来。
可他却只能于一旁看着。想要扑上前去咬,被那坚硬的军靴一踢,钉鞋的钉就让他疼的直打滚;他一头撞到石头上,还未复仇,便已经头破血流。
司景寻不到别的法子,只有成精。
蛟龙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并不愿这样帮他,“天道有定数,人世间的事,本不该妖插手。若是擅自插手,必遭天罚。”
司景没吭声,只是又把毛脑袋垂下来,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下。蛟龙又劝说几番,见他仍然不为所动,只好问:“你心意已定?”
已定。
猫崽子眼中全是雪亮的光。
他从蛟龙这儿得了一部分修为,凭借着自身灵性,成功化形。在那之后,他立刻辞别了蛟龙,跟着那队从村中离开的连队,趁着他们毫无防备,悄无声息地杀了许多人。
初时尚且不太熟练,不知如何运用手中的力量;到后来,却渐渐运用的炉火纯青。
他的爪子磨得光光亮,一下子就能撕开一个人的胸膛。他把五脏六腑都摆了出来,随即也点把火,烧了,又凑近另一个哀嚎着跪倒在他脚下求饶的人。
那些人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可那卑躬屈膝、跪地哀求的动作,司景却能懂。
他也记得,当隔壁只有六岁的虎子被刺刀刺穿时,李大娘也是这么跪在地上哀求的。
——同样的一群人。
司景心里连半分怜悯也没有生出来。他把从前一个人那里抢来的刀拿在手里,像猫玩老鼠一样欣赏着这些人的丑态,并没给他们个痛快。如今想起,那时候他甚至已完全失了理智,除了杀,别的什么也想不起、记不得。
蛟龙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妖。他原本以为,这只猫妖怕是已经被逼疯了;可司景却解决了整个连队的人,随即对着村里一只白底黄花的猫伸出了手。
“……过来。”
猫心惊胆战看着他手上的血,并不敢上前,脊背拱的老高,嘶声叫着。
“过来。”
司景又平和地重复了遍,并没有生气的迹象,他找出了点吃的,向那只瑟瑟发抖的猫嘴里喂了一口,随即摸了摸猫的脑袋。
那只土猫逐渐放松下来,拿尾巴卷他的手腕。
“没事,”司景说,把那把滴答向下淌血的军刀随手扔到地上,“杀完了……”
他眼睛看着天,忽然一笑。
“都被我杀完了。”
蛟龙彻底看不懂他了。
说是清醒,却不清醒;说是残虐,也不残虐。他也不懂,那么个小而弱的身体,怎么能支撑的起这么强烈的一颗复仇的心。
直到如今,蛟龙依旧觉得不可思议。他瞧着对面的青年,眉眼里头满是肆意不羁,显然是日子过的不错,如今甚至更被娇宠出了几分脾气,哪儿还看得出当年杀红了眼、于千军万马之中任意屠戮的样子。
“若是你诚心悔过,请人念经超度,天罚的罪还是可以免的,”蛟龙提醒,“也不需年年受这种苦,你知道的。”
“我知道,”司景说,抬头笑笑,平静地打断了他,“可你也要知道,就那天,我把他们全都给杀了的那天——”
“那是我有史以来最痛快的一天了。”
他冷笑一声。
“超度?他们还不配这两个字。”
蛟龙一时哑口无言。半晌后,方问:“你便打算这么一直忍着?”
司景说:“忍着有什么不好?”
让他与那些东西道歉,那还不如让他一头撞死了。
蛟龙也知他做不到,但,“兴许还有别的法子。”
司景并不在意。
“有便有,没有便没有,反正,我也早已经习惯了。”
他身体前倾了点,倒是想起来了另一件事,“说起来,我还真有东西想问问你。”
蛟龙望着他。
司景成精成的早,还是只奶猫,后头几十年又大多数时间都在山上待着,没怎么和人相处,除了几部猫片储备,对于感情基本上一无所知。也只有个蛟龙当日助他修炼成形,说起来虽然有些缺心眼,但也亦师亦父了,因此司景吭吭哧哧半天,还是问了,“如果我看见一个人,就浑身不自在,心跳的还特别快……那是什么毛病?”
蛟龙老父亲张大嘴,怔怔地瞧着他。
司景被他瞧得几乎恼羞成怒。
“说不说了?总张着嘴干嘛呢?”
蛟龙猛地抽搐了下,随即打出了一个响亮的嗝。刚才喝下去的几斤可乐像是发挥了作用,他一个嗝儿接一个嗝儿地打,打的妖怪酒馆的墙壁都在颤,挂着的壁画掉下来好几幅。酒馆里的大妖小妖都撒开了丫子往外跑,司景太阳穴砰砰直跳,一巴掌挥在了这个老父亲的脑袋上,“行了没?”
被这么突兀地一吓,蛟龙终于停止了,抚着胸膛心有余悸。
“真不愧是黑色毒药。”
司景:“……”
蛟龙又说:“对于你方才的问题,我可以回答。”
他顿了顿,认真地道:“你想和她交配繁衍了,这是很正常的事。现在是春天,你避开天罚,说不定能让我走之前看看你的崽子。”
司景差点儿又照他脑袋糊一巴掌,低声咆哮:“我是公的。”
不生崽!
还是你觉得阚泽能生崽!!
第46章 第四十六只小猫咪
阚泽当然生不了崽,司景也生不了崽。蛟龙把刚刚那句话反复想了几遍,越想越觉着不对味儿,“不是,你们种族难道不是母猫生崽?”
司景瞧着他,觉得他脑袋被二哈踢了,“是啊。”
“那——”
那你找个母猫就成了啊,怎么就不能有崽了?
司景没好气,“就是因为我是公的,所以生不了啊!”
蛟龙彻底被他给整懵了,半晌也憋不出一句话。最后才看了眼时间,蹙眉,“快到第二次的时候了。”
已经是晚上七点。
司景嗯了声。
蛟龙问:“你准备在哪儿过?”
在哪儿?
司景想了想,双手插兜,站起身来,说:“我回家吧。”
他自己开车来的,蛟龙没驾照,也不能送。知道他肯定能赶在十二点之前回到家,便嘱咐他几句,又问:“需不需要我陪着你?”
司景看他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个变态。
“你陪我干嘛?”
老父亲蛟龙忧心地从头发丝里长出了龙角,“免得你到时候哭鼻子啊。”
司景停住了步伐,不可思议地扭头问他:“我什么时候哭鼻子了?”
“幼崽都是会哭的啊。”
蛟龙理所当然道。
司景差点儿拿脚踹他。
可我不是幼崽啊!
我特么都好几十岁了,正儿八经的猫中大佬圈里一霸!只有我让别人哭鼻子的份,哪儿有自己哭鼻子的?
蛟龙犟不过他,只好由着他去。司景独自坐进车里,把口罩带好,车窗玻璃都升起来,好歹还有点自己是个当红流量的自觉。他开着车沿着熟悉的路向回走,橙黄的路灯一路亮着,司景的银车汇入了灯火通明的车海。
考了驾照不过两年,司景也不算是个老司机。途径一个没多少车流的路口,他将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盯着前方,瞧见绿灯了,便松开刹车,踩上油门,却在车辆蹿出去的一瞬间,隐隐觉得车前窜过了什么。
是一道黑影。
司景猛地重踩了一脚刹车,将车停下来,忙下车去查看。
地上躺着个黑色的影子,被隐在车的阴影下,瞧不出究竟是什么。司景怕是撞到了过马路的猫狗,在它身边蹲下来,打开手电筒,照向地面。
手电筒的灯一恍,他却像是一脚踩入了云里,什么也看不清了。
再费劲儿地睁开眼时,他正躺在垃圾堆旁。污水横流,味道也相当难闻,里头说不清是哪家的肉腐烂了,几只苍蝇正围着他的位置转来转去,司景垂下脑袋,瞧见了自己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