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不成被抓包的小龙崽吓了一跳,他注意到言亦君视线落在自己光秃秃的尾巴上,不好意思伸腿踹了一脚,仿佛把尾巴藏在身后,对方就看不见了似的。
言亦君在祭塔里见过不少异族,也包括龙族,作为龙渊界的统治者,龙族向来高高在上,轻易是见不到的,更何况一只应该被严加看护的幼崽。
幼龙见他发愣,壮着胆子迈动四条小短腿爬上假山,借着假山的高度才能堪堪与之平视,它伸长了脖子凑过来,好奇地瞪圆了一双乌溜的眼,瞳孔泛着淡淡的金色。
那是太阳的颜色。
言亦君莫名的联想到毫不相干的东西,毫无疑问,眼前这条金色的幼龙,是他平生见过的最漂亮的龙,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条小龙会出现在此处,也不知道,冥冥天意已将他们的迥异的命运用红线牢牢绑在了一起。
此时此刻,言亦君忽然生出一股不可言说的冲动,想要伸出手,摸一摸这条漂亮的小金龙,就像很多年前他被囚在黑暗的山洞里,也曾努力伸出手,想触摸遥不可及的阳光。
小龙崽见男人一言不发朝自己伸手,它没有感受到敌意,也并不害怕——它原本就天不怕地不怕。
它甚至还学着对方的动作,主动伸出了自己的爪子——而后两者在空中掌心轻轻相贴。
言亦君微微笑了笑,并不意外高傲的龙族会拒绝自己的抚摸,但仍不放弃,换了只手,从另外一个角度伸去,想要摸摸它的尾巴。
小龙崽反应十分迅速,爪子再次抵住他的手掌。
幼龙歪着脑袋眨眨眼,忽然开口:“你要跟玩我击掌吗?”
然后它意犹未尽地收回爪子,满脸期待地望着他,龙尾情不自禁翘起来,兴奋地甩来摆去,仿佛在等待第三次击掌。
言亦君:“……”
当时的他尚未曾意识到,此刻他俩的动作是多么沙雕。
“不玩儿了吗?”小金龙失望地垂下尾巴,鼻子却凑过来,鼻尖微皱了皱,“你身上有血腥味儿……”
言亦君脸色微变,他差点忘记,自己浑身还沾着仇人的血,像个杀人如麻的鬼魅。
不等他作出反应,一条湿漉漉的舌头已经舔上来,糊了他一熊脸。
“呸呸呸——”幼龙拧着眉头,夸张地啐了几口,愁眉苦脸吐舌头,“真难闻。”
难闻你还舔……
言亦君简直不知该对这只古怪幼龙摆出什么表情,他乏善可陈的单调人生并没有应对这种状况的经验,更是从未遇到过这么不着调的家伙,脸上的污迹倒是被舔得干干净净的了。
可是手,还有衣服,都脏兮兮的,凝固着暗红的血色。之前言亦君并不如何在意,反正也没人看见他失态落魄的模样。
然而现在,满身黏腻血腥的感觉,着实令他有些不舒服。
幼龙捏着鼻子,嫌弃极了,但是他没有丢下男人跑开,而是张开嘴对着漆黑的天空,不轻不重地嚎了一嗓子:“嗷!”
言亦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几乎以为是幼龙在召唤长辈,要将自己这个形迹可疑的异族抓起来。
但见夜色深处不知从何飘来一朵云,白白软软棉花糖似的,这朵云从天而降,正好落在言亦君头顶上,紧跟着,豆大的雨滴倾盆浇头而下,把他里里外外淋了个透心凉!
“……”言亦君勉强拨开湿淋淋贴在身上的黑发,一言难尽地望着小金龙,对方正仰着脑袋,一副等待表扬的样子。
完成使命的云朵散去,一股澄明通透之感油然而生,言亦君周身巫力流转,转眼之间就将湿意蒸发得一干二净,这时他才感觉到方才那不是普通的雨水,而是灵气凝聚到极致形成的灵雨。
别说只是血污,什么阴秽污浊之气都能轻而易举洗刷干净。
连阴暗污糟的心灵,都仿佛被净化洗涤了一般。
重新变得整洁清爽的言亦君,露出他本来的容貌,小金龙两只爪子扒在他胸口,仔细端详片刻,惊讶道:“原来你长得这么好看!”
言亦君微怔,继而难得地抿出一丝久违的浅笑。
记忆里,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任何夸奖和赞美,仿佛他一成不变的生命里唯余下尖锐的咒骂。
跟随大祭司来到祭塔修行后,初时,由于太久未曾与人交流,他连话也不太会说了,于是在其他师兄弟眼里,他就是个孤僻寡言的怪人。
没有人看见他自虐般的刻苦,只看见他惊人的进步速度和逆天的天赋,于是嫉妒和虚伪的恭维亦随之而来。
从来没有人真心实意夸奖他,哪怕是教导他的大祭司,对他也只有不苟言笑的严厉。
“你叫什么名字?”言亦君想了想,终是开口问了这么一句,这么多年,如非必要,他很少同旁人说话,更何况,是一条罕见的幼龙。
小金龙再度惊讶了:“什么,原来你会说话?”
言亦君:“……”
他忽然觉得理它或许是个错误。
“我叫回川!”小金龙站直身体,对自己的名号十分自豪,“在忘川边孵出来的蛋!”
丝毫没有发觉自己的名字,跟春生、路生之类的土名没有本质区别。
言亦君抿了抿嘴,审视着它:“你不怕我?如你所见,我身上沾着血,兴许也对你22" 无所不能事务所0 ">首页 24 页, 不怀好意。”
“我为什么要怕你?”幼龙疑惑地眨了眨眼,旋即昂首挺胸,像是身为龙族的尊严被冒犯似的,奶白色龙尾愤怒地拍打在石头上,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
“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豆腐!无所畏惧!应该你怕我才对!”
“……”言亦君沉默了一瞬,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龙尾啪啪的拍打得更急了,小龙崽龙颜大怒:“你笑什么?”
言亦君满是笑意的眼望着他,眉宇间被皎洁的月光照出一片柔和端方:“笑你可爱。”
怒色在幼龙脸上卡壳,他稚嫩白皙的脸上泛起一层不好意思的绯红,两枚龙角颤了颤,矜持地往两侧弯下:“虽然你说的是实话,不过看在你夸我的份上,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
说罢,它两只小短爪在鳞片里抠抠索索掏摸了半天,摸出一小块暗金色的龙蛋碎片,献宝似的,捧到他面前:“这个给你,你以后就是我罩的啦!要是有人欺负你,就报上我的名号!我不在的时候,它会替我保护你!”
小小少年明媚飞扬的笑容,在月色下清晰可见,他并不知道自己兴之所至的一句话,那会留下那样深刻的烙印。
言亦君长久地怔在原地,保护他?用这个二头身的小身板?他忽而觉得啼笑皆非,在心底深处,又一阵悲喜交加,除了已过世的母亲,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想要保护他吗?
可是那排山倒海的渴望和希冀一瞬间淹没而来,不可抵挡,不可抑制,在他早已习惯孑然一身,默默挨过无数个孤寂寒冷的夜晚之后,原来,竟依然对人世间的温暖,存着一线向往。
即便是萍水相逢,一句无心之语,都恨不得朝那一丝光亮伸出手去。
“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小金龙见对方失神不语,不满地拿龙角顶了顶他。
“言亦君。”漫长的沉默后,他轻轻开口,语气却极是郑重。
小金龙低声重复他的名字,皱眉道:“好拗口啊。我叫你什么好呢,言亦君?言小弟?小亦君?”
“……”言亦君无可奈何地按了按额角,对方还在絮絮叨叨,他终于忍无可忍伸出两只手指捏住了幼龙喋喋不休的嘴。
“唔唔!”小龙崽挥动地短爪,愤怒地拍打着尾巴。
“你也是在祭塔修行的吗?”言亦君微微一笑,口吻轻缓,带了一点诱哄和不易察觉的期许,“我年长于你,就叫我师兄吧。”
幼龙瘪着嘴,斜睨他,气鼓鼓的样子,言亦君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小串紫红色的果实,诱人的香味立刻吸引了它的视线:“琥珀朱果!”
幼龙圆溜的眼瞳黏在红润可人的果子上,够着脖子想去叼,又意识到自己还在生气,两只短爪揣在怀里,眼巴巴望过来。
言亦君莞尔一笑,摘下一颗果子,在它眼前晃了晃,引诱道:“乖乖叫师兄,这个就给你吃。”
“你太坏了!”小龙崽痛心疾首,为自己遇人不淑感到愤慨不已,亏它还把自己宝贵的龙蛋碎片拿给对方,明明长得这么好看,没想到心眼这么坏!
身为高傲的龙族,它是不会轻易区服的!
“不要就算了。”言亦君不为所动,作势把果子收回。
“师兄!”
小金龙毫不犹豫扑上来,嗷呜一口叼住了他的手指。
……
言亦君已经很没有睡得如此香甜的时候了,他沉浸在曾经的美梦中,几乎不愿意醒来。
耳边却有个熟悉的声音不厌其烦地催促他:“醒醒!醒醒!”
他微微蹙眉,双眼不情不愿地撑开一条缝。
谁在叫他?
作者有话要说:
言:呵,养猫养狗算什么?
第52章 有人亲我
言亦君睁开眼时,天花板上老式的白炽灯亮得有些晃眼,苍白的灯光在视角边缘膨胀。
窗外日光淡淡照进来,原来已是第二天了,小村庄再次陷入沉寂,唯有微风吹拂风铃的声音遥遥传来,整座村子仿佛只剩下他们三个活人。
“言医生,你终于醒啦!”是白简的声音,“唉,是我不好,没想到你们居然没有一起牵手走姻缘洞。”
姻缘洞?
尚未从梦境里完全回过神,言亦君曲着指骨敲了敲混胀的脑袋,勉强支起身,他皱着眉四下环顾,身边只有白简正一脸忧愁地望着他,五官都快挤在一起。
“回川呢?”这个名字下意识脱口而出,昏迷前的记忆终于清晰回笼。
是了,他们本来在榕树洞前,段回川要独自去树洞里看看,他刚走进洞口,竟然莫名其妙晕倒在地!
言亦君大惊之下急忙上前搀扶,没想到那树洞着实古怪,仿佛有种诡异的吸力撕扯着他,连自己也是一阵头晕目眩,他没踏进去,就在洞外勉强将段回川拽出来。
随后,就不省人事了。
“回川在哪儿?”言亦君起身下床,白简忙扶住他,指了指隔壁。
段回川正静静躺在一张竹床上,言亦君挨着床沿坐下,握住他一只手腕。
绵长温和的巫力缓缓注入他体内,沿着经脉游走至全身,他细细感知巫力的反馈,对方气机浑厚沉宁,并未有什么不妥。
言亦君稍稍安心几分,皱起的眉头却没有彻底舒展,回川为何昏迷不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目光凝重望向白简,后者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低着头,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抱歉,是我的错,把老板害成这样……”
“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个榕树有问题?”言亦君平和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凛然威严。
穿堂而过的风似也被他轻描淡写的质问震慑,不敢造次。
白简唯唯诺诺地道:“那对榕树洞叫姻缘洞,十分神异,倘若情侣一起穿过树洞时,能看见两个人在一起的甜蜜情景,所以大家都说树洞能让情侣看见彼此最想看到的画面,我没有撒谎。”
言亦君已经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了,抚了抚额头,问:“单独走会怎样?”
白简瞥一眼已经昏睡了一整晚的老板,咽下一口唾沫,道:“如果单独走,则会看见一些最不愿看见的东西,具体因人而异,最常见的就是陷入噩梦,我们村除了小孩子误入,几乎不会有人这么干,我以为你们肯定会一起,所以……忘记告诉你们了。”
言亦君握住男人手腕的手不易察觉地紧了紧,蹙眉道:“那他何时会醒?”
“这个不好说,但最多不会超过三天。老板这么厉害,兴许一天就醒了。”白简讪讪地道。
最不愿意看见的东西……回川究竟会看见什么?
言亦君回头看他,男人呼吸平稳,只是眉尖在睡梦里时不时蹙起,嘴唇微翕,无法分辨在说什么。
看见什么都好,只要别看见那些事……
指尖抚上对方脸庞,可眉宇间的千沟万壑怎么也熨不平。
言亦君无声地叹了口气,把无法诉之于言表的惶然不安和忧虑尽数压下,深黑的眼底酝酿着某种不甚明了的情绪,剖开又仿佛只剩戚戚。
“白小哥。”言亦君站起身往外走,向白简点了点下巴示意他跟上。
白简忐忑不安地跟在他身后来到阳台上,日光从雨檐下斜斜淌进来,言亦君背光而立,只留给他一个渊渟岳峙般的背影。
漫长的沉默让白简有些局促和紧张,他低头研究着栏杆上的斑斑锈迹,终于忍不住出声:“言医生,我真是不是故意要害老板的,你要是不高兴,打我骂我都行,绝不还手!”
“我不是在责怪你这个。”言亦君摇了摇头,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栏杆的阴影处轻轻擦过,最后停在阳光里,让这只冰凉的手逐渐有了温度。
“那你叫我是……”白简疑惑地抬起头望着他。
“你其实察觉到了吧?这个村子的异常之处。”言亦君转过身,开门见山,他的神情隐没在背光里,白简却依然感觉两道凝肃深沉的视线,笔直地看进自己眼底。
一时之间,周遭万籁俱寂,一切的掩饰都失去了意义,他仿佛赤条条站在言亦君面前,任何秘密在对方眼里都成了笑话。
白简几乎被某种压力压得喘不过气,下意识想要避开对方的目光。良久,他长长叹了口气:“我也没想能瞒过你们,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