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已大大小小受了许多伤,有的无关大雅,有的是重伤。
林疏想,他安心恢复修为,是因为相信凌凤箫必定会在这段时间内拦住大巫,而凌凤箫与修为深不可测的大巫缠斗,又何尝不是因为相信林疏能够在他被大巫重创乃至杀死之前醒来。
林疏拔剑。
折竹清鸣。
大巫变爪为掌,向这边狠狠拍来!
磅礴压力如同天河倾泻,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林疏手腕一转,挺剑上前,中宫直进。
剑阁剑法的起手式“月出寒涧”。
出剑,直进,这一剑招,几乎在所有剑法秘籍中都有迹可循。
所以,这个剑招,平平无奇。
然而——
若一个人心中只有剑,那么即使是再平平无奇的剑法!
平地起惊雷。
电光撕开乌云天幕,沉沉有如实质的压力被彻底破开,剑尖直指大巫咽喉。
尖锐鬼啸传来,一道巫术咒文朝这边打来。
林疏激发出剑意,以透彻清气破开巫法,然后向左变招“杳杳寒山”斜划下去。
与此同时,凌凤箫横刀,一式“惊鸿”横劈而下。
两面夹击,大巫若不被林疏剑气所伤,便必定会被同悲刀砍在左肩,若护住左半边身体,又无法避免被林疏刺伤右边胸腹。
却见他不闪不避,在空中缓慢折身。
这动作看起来非常的慢,可又确确实实是在片刻之中被完成。
大巫的身体完成一个不可思议的折转,右臂前屈,压下林疏剑尖,左手横扫,正对上凌凤箫刀刃,刹那之后,从两人围攻下脱身,整个人后飘一步。
他身体的质地完全不像活人,与兵刃相击时发出了金石的声音。
刀身与剑身被震得嗡鸣不绝,两人齐齐被逼退一步,然后对视一眼,继续上前。
而大巫以一敌二,居然只是稍落下风!
刀光,剑影,刀剑的鸣声,呼啸的风声,余音尚未消散,就被新的声音所代替。
百招,千招,快极了,由不得人思索。
然而就在这一瞬之间过招千百次,快到令人目不暇接的战斗中,林疏忽然发现了大巫的破绽!
不,不能说是破绽,大巫的身法和法术都趋于完美,没有露出过丝毫的漏洞。
不能称作破绽,那便只能说是——蹊跷!
慢。
他的动作,慢。
慢了那么微41" 仙道第一小白脸0 ">首页43 页, 妙的零点零零零零一拍。
不是某一招如此,而是招招都如此。
他明明可以做得更好,却偏偏慢了那么千万分之一秒,被剑气划破了紫绸的衣袖。
林疏与凌凤箫对视。
凌凤箫朝他点了点头。
话不必多少。
凌凤箫那边刀光陡然暴起!
林疏亦飞快变招,用起剑阁剑法中最快的一套《贯珠》。
大巫慢,他便快!
他甚至闭上双眼,摒弃一切杂念,心中只有一把无往不胜无坚不摧的剑。
剑招与剑招,飞快变化,没有花哨的技巧,只有流畅到根本不需要思考的变招。
林疏终于知道,当年每天挥剑的那一万次,究竟带给了他什么。
凡间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而剑招演练万遍,已经深入骨髓,永志不灭。
快,再快。
剑快,道也快。
大巫所慢的那零点零零零一拍所带来的弱点,终于在这样狂风急雨般的攻势下出现,然后迅速扩大!
破绽!
不需要任何思考,林疏折身向前,抬剑尖,递剑身,转向下,轻横扫。
正是《长相思》第一式“空谷忘返”。
他眼前刀光一闪,“叮”一声清鸣,剑刃竟是与凌凤箫刀刃相击。
嗡鸣不绝于耳。
他心中一怔,仿佛这把刀与这把剑忽然灵犀相通。
凌凤箫那一招玄奥精妙至极,正是他此前见过一次的,出自凤凰山庄镇派刀法《寂寥》的第一式“悲秋”。
他们两人出招都没什么错误,角度也不可能选错,怎么就偏偏撞在了一起?
然而眼下的情形由不得多做思考,就着刀剑相击一刹那的灵力爆发,他们一同将兵器向前一送!
大巫的脖颈,陡然血流如注。
下一刻,林疏变招《长相思》第二式“不见天河”。
凌凤箫用《寂寥》第二式“飘零”。
合招向前,那灵犀相通的感觉再度上涌。
这一次,大巫退后五步,并咳出一口血来。
他的身影,却是在慢慢虚化。
——这是为什么?
梦先生说大巫所修的上古典籍中有身外化身的法门,莫非这真的只是他的幻身么?
可也只有“幻身”一事才能解释大巫那蹊跷的缓慢,因为幻身毕竟不如真身灵活迅速。
但幻身功力尚且如此,真身又究竟会是怎样?
“二位刀剑合璧,在下多有不敌,来日相见,定再请教。”大巫朝他们勾了勾唇,露出一个含义莫测的笑。
此时大巫在中间,林疏在他身前,凌凤箫在他身后。
林疏正欲再出手,忽对上大巫的目光。
森冷、奇异的语调,与带着笑意的语声。
大巫一字一句道:“抓、到、你、了。”
下一刻,他身影消失无踪,随行之人亦突然化作飞灰。
天地间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唯有那句话回荡在耳畔。
林疏抬头,看见凌凤箫薄唇紧抿,正死死望着自己,仿佛从那句话里知道了什么。
第134章 落花有意
大巫说, 抓到你了。
何出此言?
抓到他, 抓到了什么?
大巫幻身已经消散, 拒北关的危情便彻底解除,林疏落回地面。
凌凤箫落在他身边。
林疏嗅到了血腥气,凌凤箫受的伤并不轻。
但是, 此人并没有立刻包扎伤口,而是道:“长相思?”
林疏点点头。
他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也没有什么值得人觊觎的地方。若非要说有, 那只能是剑阁的镇派心法《长相思》。
大巫既然想要南夏拥有的四本绝世功法, 又怎会不对《长相思》有心思?
更何况,《长相思》的背后代表着剑阁, 得到它,对北夏或许有非同寻常的意味。
昔日他们混进黑市, 黑市上拍卖绝世功法,萧瑄正是以为被拍卖的功法是流落世间《长相思》, 才花四百万金买下,却未想到是如梦堂的《万物在我》——由此,又引发出了另外的一系列事件, 就是后话了。
而大巫——
林疏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天照会上, 他和凌凤箫杀死大巫的左右二护法,已经显露出一部分武学,虽然他没有使出《长相思》,凌凤箫也没有使出《寂寥》,但剑法刀法的意蕴是藏不住的, 未尝不会有人能看出蛛丝马迹来。
而若是大巫从那时起就盯上了他们——
大巫用拒北城满城人命作为威胁,居心已经叵测,而若是做这一切,只为引他和凌凤箫用出真正压箱底的绝学,从而印证他确实是剑阁的弟子,并且会用《长相思》,其心就更加可诛。
而凌凤箫听到那句话后忽然变化的神情,也是因为他立刻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先不要担心,”凌凤箫道,“若是为了长相思,他路上就该动手。”
林疏点点头。
虽然他知道,这可能只是凌凤箫的安慰,但是大巫的行为确实有许多蹊跷之处。
比如,若怀疑他是长相思的传人,为何不路上就将他捉住,严刑拷打,而是非要等他恢复修为,变得不易控制?
此事还须再参详。
凌凤箫咳了一口血出来。
林疏:“包扎。”
凌凤箫点了点头。
自己恢复修为前的近半个时辰,都是凌凤箫在挡住大巫,他受的伤要比自己重上百倍,更何况受伤之后,又继续与大巫打斗,伤口被扯动,血流如注,也多亏有这一身如血的红衣,才不至于太过明显。
林疏正准备拿出伤药与灵丹,就见城门上乌泱泱下来一堆人。
拒北关的将军道:“两位仙君高义,救满城将士于绝境之中,我等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凌凤箫道,不必。
后一个过来的是苍老前辈,老前辈亦是受了重伤,被童子搀扶过来,将他们两个看了又看,叹息道:“你二人竟有这样的修为底蕴,着实是英雄出少年。”
说罢,又道:“凤凰山庄的大小姐,我早有耳闻,只是不知你身边这位少侠是何方人物?”
凌凤箫道:“是晚辈的夫君。”
“夫君?”老前辈慈祥道:“果真是一对璧人。”
那边的将军耳目敏锐,从他们的交谈中抓到了蛛丝马迹,立刻反应过来凌凤箫就是凤凰山庄的大小姐,而凤凰山庄的大小姐就是王朝的长公主,一行人立刻山呼拜见殿下。
凌凤箫语气有些乏力,让他们起身,要将军安排一个安静的地方。
将军立刻吩咐下去,当即便有人引他们回城养伤。
凌凤箫这个身份何其尊贵,虽是受了重伤,无论是修仙人还是王朝将士,也无人敢上前搀扶照料,唯恐逾矩。
林疏扶住他。
就见凌凤箫往自己这边靠了靠,低声道:“你不抱我么?”
林疏将这人打横抱起来。
有了修为,便脱出了肉身的限制,先前,大小姐昏倒时,他怎么都抱不起来,如今却是轻而易举了。
凌凤箫抓住他的手臂,靠在他胸口,闭上了眼。
深红的宫装,红纱织金线,花纹繁复,衬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
到了住处,他把凌凤箫放到床上,然后调配伤药。
凌凤箫望着他。
一双墨黑的眼瞳,还是那样漂亮。
可是,不高兴。
林疏将药调好,处理了他后背上一处最大也最要命的伤口后,凌凤箫便说,我自己来吧。
剩下的伤,要么在胸口,要么在肩臂,都是不难处理的地方。
林疏便将药给他,自己在一旁递纱布。
上好药后,再喂几颗治内伤的丹药。
房内寂静,一时无话。
当林疏接过下人呈上来的养身粥汤,要喂给凌凤箫时,忽然看见凌凤箫红了眼眶。
并不是明显的红,只是眼底一点微微的血色。
他问:“疼么?”
凌凤箫摇了摇头,接过他手中的碗勺,小口小口极缓慢地喝着,似乎是咽不下去的样子。
到第五口的时候,终于将碗勺在案上一搁,再也不喝了。
林疏问:“难喝么?”
凌凤箫摇了摇头,望着窗外。
他仿佛是望着窗外,又仿佛是望着虚空中的一点,带着些许的茫然和空洞。
林疏从没有在凌凤箫眼中见过这种神情,在他的认知中,萧韶虽然有许多张脸,可无论是哪一个,都是时刻冷静清醒的。
凌凤箫忽然道:“你以后就不喜欢我了。”
林疏看着他。
这是一个他现在无法回答的问题。
甚至,喜欢这个词语,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想回忆往日和凌凤箫或萧韶相处的一点一滴,回忆那时的心情和思绪,却如同雾里看花,与往事隔了一层厚重的白膜,无论如何都再抓不到吉光片羽,只如做了一场梦一般。
短短一天之间,恍如隔世。
他长了张嘴,想说些安慰的话,最终只出来一句。
“我不走。”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无情道的问题,也不知道日后该怎样和他相处,但是,如果凌凤箫愿意,他便不会走。
一年,两年,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凌凤箫先是眼里微微有一些笑意,继而却摇了摇头,眼中那一丝笑意也变成无边的怅惘。
他伸手。
林疏将自己的手放上。
凌凤箫握住他的手,抬起来,轻轻亲了一下手背,然后就没有再动。
他的头发滑了下来,落在林疏手上,微凉的触感,和嘴唇一样。
林疏说:“别哭。”
“没哭。”凌凤箫放下他的手,眼下的血色似有加重。
他说:“还给我抱么?”
林疏说:“给。”
他坐到床边,便被凌凤箫抱住。
熟悉的动作和气息。
凌凤箫从后面抱着他,将脸埋在他的颈间。
他听见凌凤箫闷闷道:“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林疏想了想,发觉自己现在的感觉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又努力组织了一下措辞,最终说:“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没有想做之事,没有想见之景,没有想近之人,如同前世重现。
凌凤箫问:“那你该做什么?”
林疏想,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该做的事情,除了一件。
他说:“你想要我做什么,我便该做什么。”
一般来说,一个人有了一个身份,才有该做的事,比如将军应该驻守拒北关,越若鹤应该为如梦堂拿回秘籍。
他无亲无故,两个师父都不在人世,也没有值得一提的朋友,只剩一个与尘世还有联系的身份。
他是大小姐的未婚夫。
还和萧韶有事实的双修关系。
凌凤箫就笑了一下,说:“其实你以前也是这样的。”
以前也是么?
或许。
“我对你之心未改,你修为恢复,从今往后便是渡劫的仙君,是好事,我该高兴才是。”凌凤箫抱着他,道,“只是无情道冰凉寂静,怕你难受。”
林疏道:“还好。”
毕竟上辈子也过了十几年这样的日子。
他顿了顿,又说:“我也……怕你难受。”
凌凤箫就把他往后拉,林疏全依着他,于是两人双双倒在床上。
凌凤箫靠着他,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世间常有之事,并不很难受,毕竟我还能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