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星河凝聚真力,去临摹着那道门的一切细节,将他的力量附在门上,以自己修行里的所有体悟,倾力一试!
然而他维持精神许久,那道门竟然没有被推开一丝一毫。唯有门后的微光仿佛在诱惑着他——在他的识海深处告诉他,他完全可以放弃这样徒劳无功的努力,侧个身进去就可以溜入结魄期的领域。
穆星河感觉他的心跳越发急骤,甚至他已经能感觉到有汗,伴随着冷风在他额头上滑落,冰凉。
穆星河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坚持着维持自己的真气,而不出片刻,自己的精神力仿佛溃散殆尽,而他对真气的掌控也一同消失,一切都回到最开始的时候,留给他的只有深深的疲乏。
穆星河长出一口气,瘫倒在地上,睁开眼睛。
光秃秃的树枝切碎了天空的阴云。
他或许明白钟子津为什么会在修行之中显现出难得一见的迷茫了,也或许能明白夏胜衣为什么最后竟然宁愿转头宗门了。
——这结魄期,竟然比他想的要困难那么多……
穆星河呆呆地看着天空,思索自己的过错之处,基础和积累没有问题,《斩月碎星》和《太乙清风》都说结魄期是能够坚定道路磨砺心性的证明,然而他觉得他的目标很明确,意志也很坚定,为何最终仍然未能推开那扇门?
这或许是穆星河第一次在修行中受阻,他长时间在他的学习中获得成就感,他的悟性也是他许多自信的来源,如今在这个算是紧迫的时刻、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刻,竟然久违地受挫了。
穆星河背着手枕在脑袋背后,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他才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在一片灰暗的天色之中,走向深处——不知道这鬼天气里这里有没有什么落单的兔子给他捉来烤着吃呢?
大约是穆星河流年不利,今天不光没有兔子,连只老鼠都找不到,穆星河只好捡了点干果回去玩儿。
捡干果路过的时候穆星河看到大佬在修炼,大佬的修炼很恐怖,他身周会游动着黑色的龙一般的雾气,变幻着雪境与化冻春风,偶尔有雷霆浮于云上。凌厉的剑气道道,将地面的草叶削得粉碎。
李停云一般在山崖的树上坐着,这时候竟也来了。察觉到有人接近,沈岫当即睁开了眼睛,带着几分征询意味,看着李停云。
李停云倒没半点不好意思,问道:“你身上的真气还是很杂,如今还是没有想好投入哪条大道吗?”
“是,”李停云问的应当是很敏感的问题,他问得毫无顾忌,沈岫也是答得坦荡,“确实还有未能明白之事,心中有惑,无以为道。”
李停云叹了一声,拍了拍他肩膀,而后又走了,他的语气还是慢悠悠的:“你心中有数便好,进境慢点于你无妨——如今你已成丹,年岁尚轻,寿元漫长,慢慢来吧。”
沈岫容色端正,眼神收敛,道:“晚辈明白。”
穆星河待到李停云走远,却是好奇地看了看沈岫,问道:“在修行里边你竟然也会有无法解决之事?”
沈岫听到他的言语,却是微微一笑,顺手拍了拍穆星河的额头,看着远方那层云密布的天空。
“谁能无惑?”沈岫的眼中映着那些晦暗的层云,却依旧有着动人心魄的光彩,“大道不易,知其知,知其不知,随后一一解决便是。”
他承认了自己的困惑甚至是无法解惑,却仍是并不在乎的样子,双眼微合,即将继续他的修炼。
穆星河一路上看到过许多人,自己的同辈,或是修为比自己更高一点的人,他们有天才横溢的,也有资质优秀努力非常的,他们心中尚还有着许多困惑,甚至还因此而动摇过。他们——包括自己都是很普通的在修行之路上探索的人。
然而沈岫却与他们不同,不仅仅是沈岫,还是见面不久的李停云,甚至是师夷光和掌门,他们都是不同的。他们有过过往,有过阻碍,并非不会遇到困惑,却是从未因外物而有所动摇,心向大道,坦然直行。
这或许才是能成金丹者有的气魄。
穆星河思索着,忽然好像在某处得到了某样提点,然而仔细再想,却又抓不住那一丝感觉。他明白这是他和大佬的境界差距,差的或许不止是修为,还有心境。
这样他倒是生起一些不服来,心有所感,丢下他那些干果,自己寻了个僻静角落,也开始他的修炼。
但是这一次出乎他意料地失败了——其实他的真气修炼从未懈怠过,理论基础也是一贯的扎实,之前也做了万全的准备,心境之中似乎也能领悟到一些什么,然而就是没有成功。
穆星河垂头丧气,回去的时候沈岫倒是已经修炼完毕了,靠在先前李停云靠过的石头边上闭目养神,听到声音睁开眼来,那双眼仍旧是如此明净而光彩洌滟。
“——不大顺利?”
穆星河多次突破失败,有些不满,也有些不服,但面对大佬的问题,仍然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沈岫淡淡道:“结魄是将心性同真气归一,你仍有犹疑,不必强来。”
他似乎不愿多说,转过目光,不再看穆星河。然而穆星河并不明白自己犹疑在何处,他的道路十分坚定,目标也同样明确,有何犹疑的理由?
大佬没有再说,穆星河也并未想明。
沈岫靠在石头边上,垂着眼想事情。其实穆星河觉得沈岫同这个地方不太搭配,穆星河是野惯了的人,他心里有个只属于他的广阔世界,在哪里都对他差别不大。但沈岫看来却跟他完全不一样,他爱干净,有些公子哥似的风雅,无论在云浮还是叛离云浮都有着不低的地位。
然而沈岫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问心崖已经好些日子了。
穆星河忽地抬起头来,问道:“很喜欢云浮吗?”
他看到沈岫笑了。沈岫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干脆而果断地应了声“嗯”。
穆星河未来得及去问为什么,却又听到沈岫反问道:“你如何?”
他如何?
其实不如何。有点喜欢,说不上太喜欢,但是也不会讨厌。有些感激,不会妨碍它的利益,但也未必能去牺牲自己什么维护它。
他喜欢云浮的理由很清楚,云浮是个太过自由的地方,它不喜欢同你谈论什么师门恩义,只负责教授你入门,你若还要学习什么,自己付出努力同它换取,公平的、留有余地的、安全的契约关系。
他没有说话,却看到了沈岫碰了碰自己的剑。
穆星河听到了脚步踏在土地上的声响。
云浮弟子紧了紧身上的冬衣。阴云密布,一地枯枝,问心崖的树木叶子几乎落尽了,视野变得空阔,显出别样的寥落与茫然来。
或许不久之后,云浮的第一场雪就要降临了。
他看见视野尽处有个人站着,看着他。
那人的衣着并不过分显眼,容貌也不甚明晰,然而云浮弟子在意识到在被对方看着的时候却感受到一阵压力,他的心跳在这样的压力下越发急骤,他很快能够明白这样的压力名为恐惧。
“……临渊君沈岫果然藏身此处!”
他下意识说出了心中的判断,果断回身过去想要离开,转身的时候却猛然看到一个少年笑眯眯地负着手站在他身后。
那少年笑得极其温柔友善,或者因为这过分的温柔友善而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只听少年说:“敢问师兄,什么叫‘果然’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叫我先帝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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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穆星河好像经常暗中观察沈岫这件事情,我们采访到了当事人。
穆星河:首先,我是光明正大在看;其次,大佬长得如此好看,我现在还在成长发育期,多看看也许潜移默化让我也能够拥有美貌。
沈岫:……我不知道一个头发都不会梳的人还会在意自己的长相。
第146章 谁要杀人
那少年正是穆星河。
他听到声音的时候就已经离去, 绕了个道到别人身后, 准备随时给人一个英勇闷棍, 然而那人下意识的反应却足以叫他判断出来,这并非偶然来到此处之人。
那名云浮弟子却并不打算为他答疑,皱眉看着他, 片刻已然判断出他的身份,那声音有些缥缈:“‘果然’便是你果然与临渊君勾结的果然。”
“诶,”穆星河被人冷眼相待, 却还是没有一点怒意,还是笑嘻嘻地,“可是那个人我自己都不知道他来了啊,你怎么知道的呀?——咦?”
他原本转头指了指, 却发现沈岫已经了无踪迹, 不由咦了一声。
随后他才发觉沈岫不知不觉已然行近,非但穆星河未曾察觉,那个云浮弟子也未能察觉。
沈岫微微俯身看着那个云浮弟子,眼眸里依然是水面上浮沉的碎冰一样的光彩,他忽然笑了一笑,那笑里并没有多少温度, 却因为那眼角的泪痣而平添了几分艳色, 他忽然附耳在云浮弟子耳畔低声说道:“——那我如今同你如此,是否便是与你勾结的凭据?”
那人面色一白, 却并不多言,一张符篆抖出, 符纸燃烧,伴随着那一阵青烟,他便消失在青烟之中。
穆星河碰了碰那青烟,眉头已然不自觉皱起。
怪不得方才那人有恃无恐,原来这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以符纸去创造的幻形,一旦遇到不对就让符纸自燃,将自己所寄托的精神抽出来。
问心崖是关押弟子之所,踏入此处即无法使用术法,但若是以符纸来寄托的灵体,虽然同样不能使用术法,但是穿越障碍前来一探情况,却是已经够了——这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灵符寄魂,”沈岫凝视着那渐渐散去的青烟,“少说也是得炼魂期才能学会的术法。”
穆星河将手收回来,道:“有人在针对你。”
其实依照沈岫的能力,来这里应当不会被人发觉,但是那人说“果然”,必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会前来。——究竟是什么人会知道沈岫来到了这里?
穆星河在脑中把沈岫会碰到的人物、会留下痕迹的地方都过了一遍,犹疑地问到:“会不会是……”
知道沈岫在此的人应当不多,而有一个人执意留了他下来。时至今日,他不得不去怀疑这或许是一个陷阱。
沈岫闻言却是回过头来,他的眼睛生得好看,睫毛很长,切碎了眼中那些洌滟光彩,他神情素来是有些冷淡的,但因为眼下那点泪痣,平添了几分绮丽颜色。他看向穆星河的时候眼神稍微柔和下来:“我相信他。……世上有很多事情,不大可能也好,世间罕有也罢,总该有人去信一信的。”
穆星河似懂非懂。但是他对这样的沈岫并不陌生。
很久之前,沈岫对游少北说“别多想,我不过是觉得世上多你一个这样的人不至于太无趣”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的。
沈岫这人……作决断从未犹疑,还背负着一身恶名,偏偏一直在相信一些很好的东西。
沈岫好似懒得为此伤脑筋,拍了拍穆星河的肩,穆星河看到他的睫毛在眼睛里投下细碎的阴影。
“有人不希望我在这里,那我便走了。”
穆星河怔了怔,问道:“难道不是别人越不想越要待着吗?”
沈岫淡淡道:“若只有我一个人,当然如此。”
穆星河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沉默了下来。沈岫低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再会。”
随后穆星河看着他的身影在那枯草老树之间慢慢消失,层云晦暗,天气阴了下来,好似一个夜晚又将要来临。
穆星河站立了一会。回头望过去依然是冷冷清清的问心崖,好似沈岫从未来过一样。
他伸了伸懒腰,“诶”了一声,忽然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脸,也慢慢走了回去。他和沈岫经历过很多次告别,他想这并不会是最后一次。
穆星河一路上思索着自己的突破到底错在哪里,用那百分之一的精力想想沈岫仇家到底是谁,忽然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穆星河一个激灵。这个系统规规矩矩那么久,这个当儿终于给他来个刺激的。
穆星河等了一下,希望它像上次那个刺激的任务一样给他几个道具,然而系统却再也没有什么声音。
穆星河只好当做是系统对自己能力的认同,回头看了看沈岫离去的地方。
问心崖是必然有路通往外面,不需要术法也可以,沈岫知道,那个来查探沈岫所在的人也知道,应当就是那个方向。穆星河想了想,一路循着地面踪迹,往前走去。
道路的尽处是密林与山壁。
穆星河蹲下身去试探着。那的确有法阵的存在,包含着雷霆的术法,所覆盖的位置不仅仅是崖壁,便连半空中都有着法力的痕迹,一直蔓延到他所探查不到的地方。
除此之外,再无异常。
他原本感觉可能自己是追踪错了方向,在站起来的时候却忽然碰了碰那山壁边缘。
坚硬的,冰冷的,甚至还有几分阴郁天气的湿润的。一切都很真实,真实得如同在梅庭雪庭院中他所触摸到的物体一样——是幻境。
那一刻他明白了为什么沈岫同那个灵符寄魂的人能来,法阵本身术法强度并不高,虽然仍然是穆星河无法承受的范围,但对于沈岫那样万剑穿心之痛也能忍下来的人……并不算什么。
而那道符之所以能到来,又正因为那只是一道符——这个幻境是有破损的,并不大,是半空的一道裂痕。正因为它的破绽在半空中,即使是个破绽,人也不可能跳到那里去,也没法从那里上来。但是一道符纸可以乘风而来,落地化形。
穆星河探查了那灵气分布一阵,随着他真气的回馈,他的神色也越来越轻松。他可以出去。
他随手甩出几张符纸,同时结出一道法诀——问心崖中术法都无法使用,但是他的阴阳师系统还在运行,使用阴阳术几乎是毫无阻碍的。体内真气产生了些微动静,言灵·生的效果已然降临在他的身上。而那几张符纸落下,一地青烟之中,几只式神悄然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