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荣闭着眼睛, 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一年修罗教空前繁荣,六洲四海皆有修罗教之人,也四处都在被修罗教践踏。灵犀界素来不爱干涉他人道路,即便是魔教, 只要不妨碍到自身, 那也不过是他人的一条道路而已。但修罗教不一样,他们功法诡异莫测,根本不是此界的路子。它们擅长的是唤鬼之术,且当年强大力量的来源便是将其它门派弟子炼成鬼使,汲取他们的修为真力。
在当年的云浮,也有不少弟子被神不知鬼不觉炼成了鬼使, 说不定修罗教弟子就潜伏在门派之中, 一时间人心惶惶。且那时候,恰恰是云浮高手最少的时期, 有人是为修罗教高手所杀,有人是已经到了他界历练, 甚至有人被炼成鬼使,向着同门挥刀,而当时的掌门陷入衰竭之中,性命垂危,混乱之中,他们甚至只能叫醒境界未稳的我。
但我即使来主持大局,也未能解决修罗教之患。我能战胜他们中的高手,却终究没有办法追寻到是谁把我们的同门炼成鬼使。云浮弟子不断死亡、重伤或是被我们囚禁于法阵之下,却难以找到灾难的源头,而后,我们发现韩辰身上竟流淌着修罗教的血液,迫于压力,终究还是将他逐出云浮。
这一件事,是我之过。当年就在云浮重山之内,都未能庇护弟子,是云浮之过。”
韩惊怔了怔,片刻后醒悟过来,冷笑道:“你倒是痛快,若当初真有如此风雨飘摇,你们如今又如何能安然无恙!”
他话语里都是怀疑,谢春荣却浑不在意,又继续说了下去:“而当年之事,是云浮当今掌门林真君强行越界而来,一一找出了修罗教所埋藏的心魔之种,但因为越界而来,受到了极大的反噬,至今都不能承受天地的寒凉和炎热。此后,云浮的前辈们纷纷停止修行历练,回到云浮,解除危机。他们的道途可能因为就这样被阻碍了几百上千年,甚至有前辈早早引动天劫,殒灭在天劫之下,但也是因为那一次前辈们的纷纷出手甚至牺牲自己,平定修罗教之患,云浮才有今天这般地位。”
穆星河却想到了一件事。掌门冬天穿得很厚,掌门甚至在山上烤火,当时穆星河以为这是高手的情趣,如今才知道,这是他强行突破时空界限带来的后患。
谢春荣的声音清晰地落在太微堂那亮堂堂的灯火之中。
“云浮今日的地位,是先人的生命换来的,”谢春荣淡淡道,“而无论是地位,还是保护,都是用自身的力量换来的。没有足够的力量,那便什么都做不到。今日云浮可以如此全无顾忌,是因为真君坐镇宗门,门内高手众多,七峰之主皆是金丹,便连门下、其它弟子,亦有金丹。当年云浮最是风雨飘摇之时,庇护不住门下弟子,是我们这些长辈之过,但今日云浮,能保护一日,便保护一日。今日我能担当得起事情,便不想再犯错。”
她的话语落下之时,穆星河看到门外的夜色有些淡下去了,这个长夜,好像终于渐渐走到了尽头。
她凝视着韩惊,眼神澄澈,目光坚定:“今日长老会的人不在,我是摇光峰首座,在这里云浮的唯一话事者,我在此郑重为当年之事道歉,如你不弃,我还将记韩辰之名入宗门名册,或者你可以向我提任何要求,只要我能承受。”
太微堂中寂然无声。所有人都在看着那一位金丹宗师。
“好,”韩惊一击掌,好似十分高兴的样子,“那你们云浮去昭告天下,说当年如何将一个无罪的弟子驱逐出云浮,如今他已经成了一代魔尊,万分感谢云浮的成全。”
在座的云浮弟子们都变了脸色。
这不但是逼着云浮认错,暴露多年前的丑事,而且因为这个人那一身的魔功,惹出什么事情,别人也只会找云浮算账。
而且,对付这等恶徒,云浮凭什么要退让!
他们都以为谢春荣会断然拒绝这个明显是刁难的要求,没想到竟然是沈文哲先说了一声“可以”。
众人与这位前辈并不熟悉,他长居在太微堂之中,又总是面无表情,少有言语。但他此刻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开口应下这样的事情!
他说:“太微堂是裁决之地,当日太微堂给了他不白冤屈,今日太微堂也该给他一样说法。”
“你应不下,”却是谢春荣截断了他的言语,“长老院今日刻意被我避开,若是追责于你,你还能硬顶吗?但我是摇光峰之主,云浮之中只在掌门之下,七峰之主虽脾性不同,但大致想法于我无二,而我的想法更是和掌门一意相承。此事我在此应下,若是长老们问起,只说是我一意孤行即可。”
如今反应不过来的反倒是韩惊了,他并不关心谢春荣在云浮的处境,只是想到云浮当今的名声与境遇:“为了一个过去的人,你们莫非愿意牺牲现在的弟子?”
“不是牺牲,”谢春荣淡淡道,“因为我此刻还能保护他们,那便是我所能承担的结果。”
那个面容严肃得仿佛带着铁面具的沈文哲此时面上也染上了些温和的神情。
“当日是情势所迫,我力所不能及,但今日既非无能为力,即便冒险,又如何能不去做?”他说,“若还是和当年一样处理,这些年来说的那些本心,岂非都是虚言?”
韩惊看了他们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你们这些名门大宗,当真莫名奇妙。”
“旧人也好,新人也罢,他们是我们的同门。”谢春荣摇了摇扇子,不置可否。
“罢了,刚才那事当我没说,做了我也不能解气,”韩惊终究是不想再纠缠这些他所不能理解的问题,干脆道,“我原也不想同你们废63" 带着非洲式神去修真0 ">首页65 页, 话,我方才一五一十全数说明,也不过是想要借此要求一件事。”
“你说。”
“我要见一个人。”
“我日夜兼程赶回来,结果他们说你们已经审问上了,我没来迟吧现在——”
门外一道语声穿越重重风声传来,穆星河循着声音看过去,在沉沉夜色里、太微堂之外站着的竟然是个熟人。
来者身着一袭青衫,风尘仆仆的,神色间也难掩疲惫,但依然是容姿出众,风采夺人。
此人名叫柏青阳,正是那位李停云师叔的门下弟子,也是宋律的好友。
他原本一派从容,看清这边的场面时却是怔了一怔。
“……韩辰,真的是你。”
韩惊转过头去,瞧见柏青阳,神色却并未变化,就好似看着陌生人。
“我不是韩辰,”他没理会别人显现出惊讶的神情,平静地说道,“但我认得你。”
柏青阳从震惊之中渐渐平复下来:“一体双魂还是夺舍重生?”
“……都有吧,”韩惊沉默了片刻,皱着眉仿佛在回忆什么,随后问道,“你既然是旧识,那叶咏思呢?让他出来见韩辰一面,只要一面,我随你们处置。”
“你说叶师叔?”柏青阳沉默了片刻,而后轻轻道,“他心魔难解,魂飞魄散,殒灭多年啦。”
那个即便被更高境界的人完全压制都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却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随后他竟然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天下最大的笑话一般,那笑声异常尖锐,且似乎永远都不能停歇,听得人心中发寒。
他笑够了,抹了抹眼角,犹带着几分疯狂的神情,不知在同谁说话:“蠢货!他早就死了!你这些年心心念念想着要回来,什么师徒情分,他可曾留下一点痕迹给你?你不愿同我共享权柄,也早该死了,偏偏多年残魂化成一缕执念,死活不肯走,害我难入化神之境,看看,看看,你如今可否满意!”
他忽然伸出手来,只见那手心忽然升起淡金色的薄薄烟雾,他那疯狂的神色伴随着升起的烟雾沉淀了下来,变成一份长久的怅然,笑容也好像消融在烟雾里,他静静地看着那一缕单薄的、微弱的金色,太微堂中却忽然风声大作,一瞬间就把那薄薄的烟雾四处吹散。
韩惊却似乎看出了神,久久没有把视线移开。
许久之后,他才平静下来,茫然道:“他死了。死在你们云浮,也算得偿所愿。”
柏青阳追问道:“他死了?”
“韩辰原本剩下的也就是一点残魂,如今执念已消,自然是灰飞烟灭,”韩惊从那失落中抽身而出,突兀地干笑了一声,“死了也好,没有那个蠢货干扰,我自然乐得轻松,因为他的阴魂不散,我一直无法突破化神,害我不得不越界而来,现下可好,我和他都满意了。真是蠢货,不过是年少的几年岁月,一碗热汤,云浮对他殊无情义,他何必惦记?”
韩惊的言语之中满是嘲讽,可神色却显现出一丝寂然来,大约是为了掩饰这一份寂然,他的言语便更是猖狂。
“少说几句吧。”柏青阳面色是罕见的冰冷。
韩惊冷冷地回望过去,忽而大笑道:“好好好,少说便少说!他走了,正好消除我的元神之困,那我也走了!”
只见韩惊说话间身体忽然被一层玉一般的光泽所覆盖,顷刻间四处的灵气忽然剧烈震动,从太微堂到天地群山的灵气开始不断涌进他的体内,震荡之中,太微堂那些灯烛都被全数吹熄,整个太微堂都陷入黑暗之中,只剩下门外夜色将尽的一点微光和那个人身上流动的玉色光泽。
穆星河被那汹涌呼啸的灵气激得体内的真气不停震荡,气血奔涌,难以止息。他好不容易稳定住自己的真气,却看到门外忽然雷声阵阵,风声四起。
闪电一道一道劈开夜幕,于那刹那之间照得天地有如白昼。
时间仿佛在太微堂中静止,只有韩惊身上的光泽在不断流动,最后,即便是那一点光泽都陷入了韩惊身体之中。
只剩下阵阵雷声、凛冽枯风伴随着汹涌的灵气在太微堂中,呼啸着穿越每一个人的身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微堂才重新亮了起来,灯烛光线中,竟然是谢春荣俯身去以符纸点燃的灯火。那些疯狂流动的灵气也渐渐平息起来,化作灰黑色的鬼影,覆在韩惊的身体之上。
魔气如同火焰一般在韩惊的皮肤上燃烧,穆星河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能知道,韩惊是肉眼可见地变强了。
灯火亮起,韩惊也清醒了过来,那些魔气缩入他的身体里,他的眼睛异常明亮:“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如此!”
他微微抬手,原本独秀楼那位前辈施加于他身上的束缚就一一裂开,他抖落那些真力碎片,长身而立,迈步就要离开太微堂。
他看着那些破碎的枷锁消失在空气中,冷笑道:“我乃气运所钟、天命之子,岂会被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擒获?告辞了,各位!”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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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直以来,我想表现的都是,虽然穆星河有奇遇也有天分,但他身世并不是最离奇的那一个,奇遇很多人都有,有天分而又努力的更是不少,他是书里的主角,但未必能够因为他所身负的“外挂”而统治世界,因为有外挂的人很多,他能掌控的是自己的人生。
韩惊也是有外挂的人,但是他的主角病比穆星河重一点,他觉得他是世界的主角。
第154章 太微堂(三)
柏青阳看着他离去的身影, 跟上去一步, 然而那个人的袖袍已然化为鹰的羽翼, 飞出了太微堂。
柏青阳回身望着前辈们,欲言又止。
“让他走,”谢春荣闭了闭眼睛, 而后微微一笑,“他方才已经突破化神期,是要渡劫的……太微堂自然不能留给他渡劫。”
“只是……此人的身份, 终要招来祸患的。”
谢春荣摇了摇头道:“化神期稳定境界少说需二三百年,谁知又有什么变化?现下是沈岫在外边和人起了争端,他带着天劫一去,无论何等情形都能打断他们。沈岫虽早同我们撇清关系, 但也不需横生更多枝节了, 这几道天劫,来得正好。”
沈文哲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随后道:“文师兄历练之前,给过我数道卦辞,如今看来, 却是印证了几道。”
“只是卦可以推延轨迹, 但未必能算得尽天命,”谢春荣没有多说, 只是朝穆星河抬了抬下巴:“我记得该轮到他了。”
在先前应觉晓和韩惊的供述中,穆星河是为夺舍重生之体, 有胁迫同门之嫌。韩惊之事虽然洗脱了他作乱云浮的嫌疑,但是谋害宋律之事,却尚没有结果。
而柏青阳上前一步,禀道:“弟子正是带着此事调查结果而来。”
穆星河看向柏青阳,他知道那是宋律的好友,这一次回到云浮却没见他发出过半点声音,没想到他竟然是亲自前去追查真相了。
这个在他印象里一直不大正经很不靠谱的师兄,此时却是面沉如水,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甩出一张玉卷,玉卷于空中展开,展开之时灵气一阵震荡,那玉卷竟然融化在空中,随后那些玉色所呈现的是一片朦胧的图景。
那是一片飘着大雾的海域,海上风浪大作,海中的船只不断震荡,好像随时都会倾覆一样。但那图景之中,只有海面和船只是在动的,其他一切皆是静止。那艘航船上站着七名修士,有人法宝祭起,有人执剑怒视,有符纸于半空燃烧,不知落地之时会出现怎么样的变化。
而他们所面对的却是一个光身体就堪比船身的庞然巨物,那海怪面貌狰狞,张开血盘大口,好似随时要扑向众人。
那副图景很快发生了变化,一人横琴于身前,手指扣上琴弦,而海浪以那艘船为中心向外翻飞着波浪。海怪的身体也往后仰,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但下一幅图景却是海怪的身体更为庞大,符纸凝成的结界破碎,而它口中却叼着方才那个弹琴者,那琴已经被咬成两半,一半已经坠落于半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