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衣发凌乱,面上尤带几丝血痕。
从他们踏足的地面忽然能被感受到一阵细微的真气在涌动着,而后无尽的天风向着比试台涌去。
那些风就好似飘絮一般轻盈,但是去得又如此急骤,带着尖锐的风声。
他们此刻已经分辨不出那些究竟是真气还是天风。
那是轻柔又轻盈的气息,带着海水的潮湿和腥气,扫动着林间的微尘和清气。那原本是不足以叫人重视的力量,可因为它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浩荡之意,叫人无法忽视,连天空的微云好像都要为它让路,只留下坦坦荡荡的一片碧空。
——那是云浮派的术法,风唳碧空诀!
风唳碧空诀是云浮很有名的术法,此前他们也见过穆星河在论道大会上使用过这样的术法。
但那时候并不是这样的。
虽然那时候的那道风唳碧空诀来处一样广阔,凝聚起来一样有可怖的威势,但此刻的风唳碧空诀却仿佛浑然天成,是来自天空的力量,引动的是无尽的天风,流动的都是天地间的灵气,那些风好像带着清气荡过心底,吹动他们的发梢和衣角,世界好像都凝固下来,只剩下这浩荡之风。
……如此衰弱之人,为何还有精力能引动这样的力量?!
受过重伤的人自然能够知晓,真气的控制需要精神的高度集中,穆星河如今可能只剩一口气,为什么会选择并且能用出这样的术法?
——莫非穆星河其实受伤只是一个伪装?
风拖着长长的吟啸而来。
他们此刻在天风之中,却开始慢慢感觉到,那些真气在牵动着遥远的灵气,引动着天风。真气若续若断,宛若蛛丝。但凡有些修为、有些对真气的感受能力,都能感觉到这些真气的脆弱。可那些真气脆弱如斯,却未曾放弃过对灵气的牵动,也宛如蛛丝一般,柔韧异常。
稍一用力它就会崩裂并且消散,但那力度刚刚好,负载没有过重,却也恰恰能推动无尽的天风。
而风也以它本身的力道,伴随着真气而行,宛若共生。
风穿入漫天荆棘之中。
叫他们更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风开始发出尖啸,如同一把把薄刃,将荆棘纷纷切断。
妖气伴着植物破碎的芬芳迸裂。
谢春荣托腮看着那些风和碎落一地的植物,笑了,那是真切的笑意,如同秋水荡漾在她的眼中,带着温柔的光。
她的声音轻柔宛若叹息,仿佛随时随风而去。
“术法真好啊……”
少年从破败的荆棘丛中缓缓站起,妖异的繁花在他脚下被割裂一地。
他身形有些颤抖,但终究是站直了。
他的声音也不如之前清朗明快,却依旧带着好像如何都吹不折的坚韧:“那么……最后一招,叫召唤·续命。”
这时候人们才惊异地发现,荆棘丛中,还有一个鸟羽鸟爪的男童站立着。只是他的身形十分飘忽,宛如只剩下一片灵魂残留在这个世间。
男童抬起双爪,羽毛飘散,它的身体也飘散了,然而于此同时,那些人们以为早就因为损伤过重而死去的鸟爪女子、月上少女、白衣琴师、木鱼少女,却又重现在穆星河的身边!
这一招,叫召唤·续命。
这是神乐的召唤师技能,穆星河之前窥得空隙就将神乐续命留在童男的身上,这样一来,童男即使献祭出生命,也会因为续命的效果重现回归战场。
而他坚持了那么久、即使自己好像一个被戳得千疮百孔的植物一样,也要等待着的,就是一个机会童男献祭的机会。
他用风唳碧空诀破开荆棘,使朱槿因为受冲击而稍微迟缓一些,而后——
姑获鸟的天翔鹤斩向着莫寻而去!
剑风扫过,便连空气都似乎被撕裂,莫寻受到了冲击,踉跄了一步,面色苍白,此刻他却是摇了摇头:“没用的,我是天魔解体之身,你这一招,应当对着朱槿。”
草木的清香混着血腥萦绕在穆星河的鼻间,让他被痛苦撕扯的意识能够稍微得以清醒,穆星河却是倔强地看着莫寻,低声道:“不,她没有破绽,但是你是有破绽的!”
这一类的功法穆星河很久以前就见过,它可以提升人的潜能,让人处于一种几乎无敌的状态,但这一类功法使用需要代价,而使用过后便会陷入不堪一击的虚弱状态。
而在莫寻使用之前他已是十分脆弱,那么这样的天魔解体之身,定然持续不久!
“好饿……”朱槿喃喃道。
她红袖微展,长长的枝蔓从她袖口生长了出来,潜入地面,地面竟然因为这样的植物而碎裂、被破开,而那些植物的目标是穆星河!
但此时莫寻已经摇摇欲坠,他的风唳碧空诀成功为自己拖延了时间,天魔解体的效果即将消失。
只需要一个补刀——
可是穆星河那一道风唳碧空诀已经花费了他所能调动的所有真气、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
而他的式神们因为频繁的复活和大招使用,已经没有鬼火可以驱动姑获鸟的大招!
但无论是妖琴师还是追月神,它们的招财猫竟然在这个时候一个都没有触发!
到了姑获鸟的行动时间,姑获鸟只能上前一剑普通攻击!
只见莫寻双目黯淡,捂住了胸口,鲜血喷涌而出,然而他退了一步,却依然没有倒下!
那一道能割裂地面的藤蔓已经逼到了穆星河的眼前!
穆星河无力的手只能执起一道空白的符纸,掷向莫寻。
在那符纸飘飞的轨迹中,穆星河听到了万分悦耳的声音。
“飒!”
姑获鸟伴随着那道符纸,飞向了莫寻,伞剑凌空,从莫寻头上劈落!
剑锋落下,莫寻终于支撑不住,双眼的血红尽数褪去,跪落于地。
与此同时,朱槿的藤蔓也牢牢缠绕住了穆星河。但伴随莫寻真气的溃散,朱槿却是回头看了看那个黑衣男子,歪了歪头,形体也跟着慢慢消失,藤蔓枯萎,穆星河失去了支撑,重重跌落。
他艰难地喘息着,却依然能够抬起头来,看着他的对手,露出一个笑来:“承让了。”
那一句话好像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他的世界猝不及防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此战胜者,云浮派穆星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洒家头上有只喵的地雷~感谢夷陵老祖魏wifi的手榴弹~
其实这一章本来打算昨天发的,但是前天晚上竟然没睡着……然后就很恶魔密密麻麻了
第176章 为小温师兄献上祝福
大约是对之前比试的结果仍有不能确定之处, 穆星河在那片黑暗之海里沉沉浮浮, 挣扎不断。
可是他大概是损耗太多, 终究不能清醒过来,因此越发疲惫和痛苦。
当他竭力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些光线汹涌涌入他的眼睛, 叫他几乎不能适应。当外边的景物重新显现出本来的轮廓的时候,他却吓了一跳。
映入他眼帘的是白衣墨发的青年,那个人在微微垂眸看着他, 眼眸冰凉又明净,三月春水一样。眼角的泪痣是心头血一样的红。
穆星河感觉自己有点不大清醒。
四周除了天空就是绿树,显得整个情境都有些虚幻。但是不论这是真是假,看到这个人, 穆星河心中却只有一句话在翻滚着涌动着, 蠢蠢欲动要突破他的躯壳而出。
穆星河大概真的太过虚弱,因此那话也就不经控制地直接出了口。
“大佬,”穆星河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漂浮,话说出来也有点吃力,“你看,我那道风唳碧空诀不错吧, 有没有你的一半了?”
他期待地看着沈岫。
沈岫好似怔了怔, 而后却是微微笑了,他好像要遮挡什么似的抬手用衣袖拂过穆星河的脸, 微凉而柔软的布料带着黑暗而来,穆星河的视野重新被黑暗吞没, 却有那些苦寒香气弥漫在他的鼻间。
“没有。”
他听到沈岫那样说,失望像飞鸟路过一般抓了抓他的心脏,又迅速扑棱着翅膀远去。
没关系,这一次没有,那还有下一次嘛……
但他听到沈岫的声音重新响起,好似带着些薄如蝉翼的笑意。
“你永远是你,从来不是模仿我,我也不能替代你。”
布料微微摩擦着他的面容,他还睁着眼睛,但伴随着那一片柔软袖角的离去,黑暗又重新席卷了他的意识。
或许是因为那些若有如无的花香,他这一次,睡得十分安宁。
穆星河在黑暗中重新获取意识的时候,听到了鸟鸣,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气息与那模糊的记忆里一点也不相同,让他疑心自己那些记忆来源于梦境。
女孩子银铃一般的笑声响起,甚至他还感觉到有人戳了戳自己的脸。
那女孩子笑着说:“哎呀,看着年纪也不大嘛,术法就用得那样好。瞧着这样貌也是没调整的,还不错嘛。”
只听稍远的地方有个男声“嘁”了一下:“你分明就看人家小哥长得好看才来的!”
“那的确嘛,”女孩子是又笑了,“反正活都是要干的,给俊俏的小郎君干活,心情总是要愉快点呀。”
他们说得旁若无人,穆星河艰难地睁开眼来,只见面前是个黑发披散的少女,黄色春衫像一朵风中的迎春花,因为穆星河的卒然醒来而惊讶地微微瞪大了双眼,穆星河笑了笑:“我觉得,叫我小帅哥好一点。”
那少女此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来给穆星河打绷带,干笑了几下,说道:“你这伤口虽然有点深,但我们瀛洲仙派用的都是上好的药物,比试台法阵也能保存你损伤前的状态,这里还有个疗愈法阵,应该好得会很快。”
穆星河看她熟练的动作和手上若有若无的疗愈之力,心中明白她应当是修炼辅助类术法的人,因此眉眼弯弯,微微一笑:“也辛苦你了。”
少女垂眸笑了笑,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却有一道声音插入他们之间。
“再来。”
穆星河往发声处望去,莫寻面色惨白,气息微弱,那些看似漫不经心的笑也从他面上消失了,看上去虚弱无比,但是他的眼神却是沉静而执拗的,牢牢落在自己的身上。
“不来。”穆星河果断道。
莫寻好像有些意外,强撑着要起来,被他身边那个身着瀛洲仙派医者的男子给按住了。
“为什么?”
“我又打不过你,”穆星河轻飘飘地应道,“再来我不是自找罪受吗?”
沉默了片刻,莫寻说道:“……但刚才,是你赢了。”
“我没把握再赢一次啊,”穆星河笑了,“论修为,论积累,你只会比我更强,我胜过你,是因为我的手段你不曾知晓,但是我却能猜得出你基本的能力特性去针对你,如今你假如一开始就拿出朱槿,我未定能赢。”
莫寻定定看着他,忽地笑了,那一笑似乎仍有他之前的模样,却少了许多的神采,显得黯淡了不少:“不会,那是师父借给我的,我输给你了,朱槿自然就要还给他。”
穆星河听到朱槿的事情,却是有些来了兴趣,转过身趴过去看着他:“我知道朱槿,她被你们魔君收服了都做些什么啊?”
莫寻却是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除了杀人,她还会做什么?师尊说,她是个利器。”
穆星河没有再问下去是怎么杀人,杀什么人,却敏锐察觉到了什么,想了想转移话题道:“你好像很崇拜墨羽君?”朱槿很强这件事,无论谁都能一眼就看出来,并不需要用某某人说来辅证。
当然做徒弟的崇拜师父也并不出奇,只是他总觉得作为魔修这样子并不寻常。
莫寻并没有意识到这有多奇怪,顺口说道:“师尊是当世强者,崇拜他岂不正常?”而后他想到了什么,忽而自嘲似地一笑:“也对,你们道修不一样。我们行走的是你们眼中的恶道,自当六亲不认。但我们认同这一套规则……强者为王,弱者为寇,无论以何种手段,败者就要服从于胜者,师尊一生为魔,如此地位是踏着无数人的尸体上来的,强大至此,怎能不敬?”
穆星河其实曾经也很认同这样的规则,他觉得世界规则就应当由强者书写,弱者不能改变命运只能归咎于他们不够努力,后来嘛……他开始不在乎别人,也不在乎世界,他在乎的是自己高不高兴,自不自在。
莫寻的声音带上了些恍惚,有些要笑不笑的意思:“我向来崇敬他,甚至我的行事作风都极力往他靠近,当然,假若我能打败他,那这份敬意自然烟消云散,只是如今……我败给了你,在他眼中我已经毫无价值。”
穆星河“啊”了一声,却见莫寻闭了闭眼,好像要将那些情绪给按捺下去,他声音慵懒,带着刻意的漫不经心,显示他已经慢慢恢复过来了:“不过,即使是弃子也有弃子的价值,不管是被使用还是去反咬一口,他知道,我也知道,以后的事,再说吧……”
他好似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不打算同他再交流了。
有遥远的海浪拍岸的声音,更近一点是喧喧嚷嚷的人声,或许在那里有很精彩的比试正在进行,但在比试台上那些势均力敌的人们,分出胜败之后,却终究会走上不同的道路,承受不同的结果。
蓝色的纱幔被掀开的时候,穆星河瞧见钟子津跑了进来,一连声问道他有没有事,而温行泽跟随之后,抚平纱幔,温声向被惊扰的人致歉,而后半蹲下来问他怎么样。
穆星河觉得这两兄弟是真的有趣,看着便笑了,说道:“有瀛洲仙派的道友照拂,自然安然无恙。”
钟子津看了看他,笑道:“你赢下那一场,全世界都在夸你厉害!”
穆星河扬了扬眉:“那我当然是厉害的啊。”
“我想想啊,”钟子津回忆了一下,还扳着指头数了起来,“夸你心性了得的,说符纸化妖之术凶险过人的,还有说你最后拿到风唳碧空诀特别特别好的,他们都没想到你那样子了还会用那种大术法——连我都感觉到了那个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