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一日云浮的宗师与掌门闲聊,提起这些山下的事情,无意间说到:“穆星河也算是我们看着到如今的,现今这般,怕是要毁了。”
如今是盛夏,掌门却穿得格外厚重,被包裹在纹有层层复杂图形的棉衣中,只看着远方翻腾的云海:“……破而后立,云浮当有此劫。”
穆星河并不关心还有没有人人关注他。
他躺在石头上看很久的天,任由阳光砸落他的脸上,坐在树梢上听风的声音,甚至有鸟雀落在他的肩头,与天披着蓑衣到池边钓鱼,钓上来了又放走,恰如他得到又失去的人生。
他想了很久以前的事,看过的风景,见过的人,回想他从过去到而今走的每一步。
时光就在他踏碎的树叶之中过去,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时候,他罕见地接到了师父的传话。这次师父倒没有再过问他的事,而是说宗门法会临近,他在云浮而抽不开身,叫他前去。又说那阵子独秀楼中守备不如往时,可以帮他偷一个法宝出来。
穆星河虽然没有答应李停云那叫他偷东西的无理要求,但宗门法会他还是老实去了。
那日一早他便去往玉京台,玉京台上已经都是外门弟子,他们带着有些忐忑的神情观察着周围的人,尽管已经极力克制,依然掩盖不住面容的青涩。或许也有些年纪稍大的,脸上少去很多那种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带着远行的疲倦,可眼中依然有着不曾熄灭的热望。
穆星试图走入人群中,然而人们见到他却纷纷退却,一脸恭敬与好奇地望着他。
——原来即使他不发一言,也未曾表明身份,也终究是和他们不一样了。
他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又静悄悄消失在人群中。
当他们再度见到穆星河的时候,恰是在远山之间,云霞之上。一群宗师缓行而来,风扬起他们的衣袂,他们并没有任何大动作,只偶尔有侧头交谈的,却是比玉京台上那些竭尽全力的厮杀更为令人瞩目。
这一次的宗师,穆星河就没有一个相熟的,就他知道的是原先对他还算照顾的谢春荣早在多年前离开灵犀界历练,他的师父李停云抽身不开,他唯一算是认识的宗师只剩下季望,但季望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出现。
好在李停云大概是同旁人打过招呼,对于他的出现,众人都不怎么意外。宗师们保持着他们云浮派一贯的距离感,应过他对他们的招呼之后,也没有同穆星河多说什么。唯独一个络腮胡子的蓝袍大汉见了他,是点了点头,说道:“小徒多番提过你。”穆星河猜得他是凌霄狂刀,他的徒弟便是他外门时期的同窗任景,便多寒暄了几句。
那些客套的话语到了最后,凌霄狂刀却是说道:“道途漫长,你自行衡量。”
他没说穆星河先前的所作所为是错是对,也不曾多提穆星河的失败与颓靡,只有一句自行衡量。云浮之人素来如此,他人是非功过皆是他人之事,只有大道孤独而漫长。
台上的比试如火如荼,凭穆星河的目力,可以清晰看到他们的招式,甚至在他们的真气变化间,穆星河已经能预计到他们接下来会用处怎么样的术法。他们本身历练浅,理解不足,可选择的术法并不多,但穆星河却是看得有些入神。他看到很多他所熟悉的小清风诀在匮乏的手段之中,被求胜欲望激发出来的种种用途。也看到了许多其它低阶通用术法,那些几乎都是他们的天赋术法,只凭借着本能驱动,粗糙得近乎原始。
那些争斗摒弃了他所熟悉的技巧,只剩术法的本相在这玉京台上激荡。
穆星河心中一动。
那些在他心中枯寂已久的知识又好似活了过来,伴随着真气游荡在四肢百骸,化作清泉又化作海潮,不断激荡着,几乎要冲出体内。
啊……他的确忘却太久了。忘却最初接触术法的快乐,忘记了重重技巧和变化之外,真正为他所用的术法的样子,忘却了他最初的热爱。
作者有话要说:
山那边的朋友你们好吗——!
我回来啦!
还有人吗!
好消息是存稿完结啦!这是过渡章,所以如果人多的话我可以再更一章!
然后我最近想改题目。
大家觉得《道长没有SSR》或者《我在修真界抽卡》这种题目好吗,如果不好的话……有没有什么人介绍给人起名的店铺之类的嘤嘤嘤
第243章 云浮激变
云浮的宗门法会到了最后一日。
云浮秋日素来是天高云淡的, 今日碧空中忽然涌现出厚重的层云来, 时不时遮蔽住白日。风卷而云聚, 树木的影子时现时散。
玉京台上比起往日要寂静,宗门法会最后一日惯例是各门派宗师在此论道,而各门派出色的弟子在此切磋一二。今日叶限作为出色弟子被允许挑战, 原本逐日楼这般小门派不会在云浮的邀请之列,但恰好叶限深得蓬莱派宗师之欣赏,将他带来, 甚至主动为他请求挑战云浮派的胜者。
后边的结果自然不出人们所料,叶限依然势不可挡。
这一次的叶限的要求依旧如当初一样,只是措辞客气了一些:“晚辈久陷瓶颈,夙夜难寐, 请云浮派前辈能允我一观星图, 更近大道一步。”
只是这话语本质还是一如既往地无礼,虽然云浮派主持的宗师脾性不错,依旧是婉言拒绝。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接着是蓬莱派的宗师开口了:“叶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可见是大有希望成道之人,既如此, 何不成人之美?”
云浮派中人听闻此言都面色不虞——每个宗门之中都有独门功法不外传的规则, 即使是成人之美,那也是经过双方的默契, 有着不俗的交情,哪有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胁迫的?
更叫人觉得诡异的是出言相助的是蓬莱派, 蓬莱派身为大宗,自然知道这种门派秘宝有多重要,自身也不是没有同等的宝物,缘何此时如此作为?
与此同时,却是前来观礼的宗师们纷纷接腔。
“云浮派星图千百年来无人可参破,叶限假若能参破,或许也能叫云浮的功法更进一步。”
“不过是看一眼罢了,云浮派如此大宗,不至于这点魄力都没有。”
云浮弟子神色凛然,此刻甚至没有人说话。他们看懂了此时即便去说什么也没有作用——这些立场各异、风格不同的门派,竟然不知何时达成了某种一致,与叶限有所合谋!
云浮派断不能答应!
已是有人急急离开通知其他门内宗师,但事实上——此时恰是云浮宗师最少之时。
那些弟子们疾步离去的身影自然也被玉京台之人发觉,有人窃窃私语道:“云浮果真不会松口。”
有人回以轻蔑一笑:“那也不重要了……我们本身也不曾寄希望于云浮。”
“只是如今得罪云浮已成事实,若是不成……”
“不成?如何不成?”那人轻蔑之意更重,“云浮近百年倒行逆施众人皆知,我们此举出于公心,云浮假若不肯松口,便告他们纵容恶徒,私藏邪法,届时天下人如何看云浮?到了此时,即使云浮势大,我们这么多宗门,断无理由奈何不了他们。切记,今日我们必上独秀楼,不是问云浮‘要’,而是向云浮‘逼’。”
与此同时,独秀楼外。
身姿娇小、身披青袍的少女玉容冷肃,看着独秀楼前撑着白绢伞的女子。
女子目光从牌匾之上移下来,微笑道:“多年不见,云浮风景依旧。”
少女低叹一声,她眉眼冷然,叫她纤弱的少女气质多了几分刚毅:“你不是来独秀楼看风景,我也不会让你去独秀楼看风景。”
“顾前辈……”阿祯神色似乎有些为难,说道,“我是为你好。”她眉宇从紧皱又缓缓再度舒展,笑了起来,说道:“你总会知道的。”
少女祭出法宝,那是一串银色铃铛,铃铛声响之中,四面空气都为之一荡。
而阿祯收起伞来,白绢伞化作无数白蝶飞舞,萦绕在她的身侧。
每一点铃铛的声响,都是刺穿身体的音刃。
每一片蝴蝶的磷粉,都落下一片残碎的时光。
当五音之力,遇到时光之法!
云浮重山之外。
路过的修真者看着那被绿树仙雾所笼罩的重山,重山之外有各色云霞、流光向它掠去,瑰丽非常。
他看得有些发怔。
“……云浮派宗门法会,这个时辰怎会忽然如此多来客?”
只因那是不速之客。
云浮弟子立在山门之前,面前是黑压压的众人——这一幕好似在某个时刻曾经出现过,云浮弟子无暇细思,直视着那些道行比他高得多的人们。
“如若拜访,烦请各位长辈将名帖交由我们过目。”看门的云浮弟子说道。
有人便几乎算是轻蔑地笑了起来:“既是宗门法会,自当欢迎八方来客才是,云浮立身灵犀界多年,竟没有半分大宗气度!”
云浮弟子歉然道:“规矩如此,还望包涵。”
他说罢就垂目敛容,好似他们说什么话都与他毫无关系一样。
有人说着便不耐了,手中真气凝聚,竟然是打算直接动手!
有人迟疑地看了看那意欲动手的人,却被对方一眼横了过来:“既然已到此处,又为什么还要畏手畏脚?”
他指着云浮派的山门,大声道:“云浮派空有偌大灵山宝地、坐食供奉,却包容恶徒滋养叛逆、有正道之名却行邪道之事,从未伸张正义,已是此界大患。我等接到密报,今日云浮将借宗门法会之便对诸们宗师下毒手,我等虽来自于五湖四海,但为铲除此等恶门而来,纵使云浮如此势大,又何惧之有!”
便有人闻言眼睛都亮起来了,跟着喊道:“……对,铲除恶门,复我灵犀界朗朗乾坤!”
云浮弟子愕然看着这等变化,未及知会他人,却已是感觉有无尽的威压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只剩绝望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气息好似一点一点被这般兵不血刃地压榨得失去了空间,在呼吸丧失之前,他勉力激发了最后一道法阵。
——弟子无能,但求……这一道法阵,能护佑云浮片刻。
哪怕只是片刻。
云浮山中响起急切的钟声,一声一声,几乎要敲碎人们的心房。
独秀楼外,顾真君已经跪倒于地,真气衰败。她一双明眸还满是不甘心,恨声道:“你如此透支功力,独秀楼又有什么值得你拿命去换?!”
“生生死死,我已是厌倦不已,”阿祯将伞打开来,歪头一笑,依稀是之前那明媚的模样,手中白蝶扬起,磷粉掉落出一片片巨大的法阵,竟然从云浮一路连通出去,“我此来非是为任何功法法宝,只为毁去玩弄于我——我们所有人的命运,死亡于我何惧?”
磷粉降落,那法阵光明大放,闪闪烁烁许多人影从法阵之中显现!
——来者人数甚众,有参与宗门法会的它门宗师或者弟子,亦有原本根本不在云浮之人!
他们果真蓄谋已久!
此阵之效,此阵之威,也唯独阿祯能做出来!
独秀楼中究竟有什么让阿祯豁出命来?!
她在人群之中看到一人身上的气息,那是个飞扬跋扈未经过挫折的少年,手握北斗白虹令,功法似是斩月碎星诀,又似乎更胜一筹,她恍然间明了了他们的目的所在,也隐隐约约明白阿祯口中命运暗喻为何。
顾真君面色苍白——她已想明至此,那便更不容任何人进入!
顾真君已经几乎气竭,真气都无法控制,四散开来,呈现出枯败的模样。她手中紧握着她的铃铛,铃铛已变成透明之态,脆弱得一碰就会碎。
顾真君咬着牙,捏碎她一贯不离手的法宝,巨大的真气从铃铛中奔腾而出,一时之间风起云涌,整个云浮之中都能听到铃铛的声响,无数半透明的白羽在声浪之中飘荡,插碎地面的法阵!
地面法阵在这竭力一击之中支离破碎,但终究还是有防备未及之处,诸多高手已经突破法阵,来到独秀楼前!
那非但是各派金丹宗师,甚有许多见未所见的高手!
顾真君苦战之后这样已然是极致,再无力阻挡高手们的进逼!
云浮山中再次响起钟声。
李停云的运功被突然打断,气色衰败,他却无暇稳定自己凌乱的真气,大踏步就想走出石室之外。
道童神色焦急,说道:“您出去的话,不止您会功体受损,简前辈也会走火入魔的!”
李停云罕见地皱着眉,冷声说道:“我能怎么办,我的功体,同云浮本身,有什么可比较之处!”
“师父,别去……”穆星河站在石壁之外,声音带着几分沉重,低声说道。
“你一直等的事情,是不是这一样?”李停云忽然厉声问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穆星河沉默片刻,呼吸的似乎都是焦灼的空气,他凝望着石壁缓缓道:“我知道,他们联合起来针对云浮,如若不从,他们定然采取强制手段。他们意图去往独秀楼获取一样物事,不管那样物事你们知不知道究竟是和用处,但独秀楼的尊严是不可侵犯的。”
穆星河声音很轻,却依然无碍于他的坚定:“我去就可以了。相信我一次。 ”
只有一句话他没有对他师父说——他们觉得独秀楼不可侵犯,但对穆星河来说……为了达到他的目的,独秀楼其实……不算什么。
到了如今,他的心思或许永远不会被理解,甚至推测不久之前都出了错,但他依旧尽力去保全可以保全的东西。
他不能恐惧失败了。
有刀光在独秀楼门前亮起。
云浮之人极少用刀。云浮虽有许多功法,但毕竟是道修为主的宗门,道修是衣袂飘飘的神仙之人,刀却不属于神仙。
刀是英雄的武器,是浪子月下露头的永恒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