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岫说得很少,却从来做得很多。他心中自有他的方向,即使不被任何人理解,他也可以冷静地、目标明确地一步步想着他的目的地行去。旁人都以为他和云浮决裂,他从未解释,也从未因此而烦忧,却是把那温情深藏心中,从未放下。
喜欢沈岫也是很好的,虽然心中满是后悔与懊恼,有不敢接近的迟疑和被刺伤过的痛楚,可是沈岫就是那么好。他总是不由自主想接近,一直望着他,觉得什么都比不上他。
可是对沈岫来说,他或许是非常糟糕的。
他以一把薄刃终结了自己被别人掌控着的人生,也终结了沈岫对自己的感情。
伤口是假的,但伤害是真的。
先天真魔谱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他:“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哦我也不关心,你千万不要误会,但是沈岫这样子跟他平时遇到这种事情不太一样,他这人要么看都不看一眼,要么直接杀了。你……好自为之。”
他说罢又扭过头去,好似有点懊恼自己的多嘴一般,快步往前走了。
穆星河埋头跟上去,视线之中沈岫已经是一剑将闻叹子一分为而,树木、声音尽数消失,最后一声叹息也化作尘烟散去,闪烁的尘埃重新凝聚,渐渐凝成了庭院的模样,而那个被步步紧逼的少年被荆棘放开,那荆棘化成一个年岁稍小的男孩,他挡在少年面前,拿着一张歪歪扭扭的符篆,神色带着与年龄不符合的肃重。
当他出现在这个世界里的时候,一切过往的痕迹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小楼,一方庭院。
与多年后那破败而狼狈的样貌不同,如今的这里还显得干净、整洁,未有半点残破。门前牌匾几个字还很清晰——点星楼。
或许是因为那个男孩子的出现,这里的一切扭曲都散尽了。追溯真实世界的时光,那并不算是出现,而是某种蜕变。
那孩子叫渊一华。他本身天资平平,和门派其它人一样,受尽欺辱,唯有在左同光的庇护之下才能勉强度日。然而就在一夜之间,他好似顿悟一般,手上开始握有力量,术法修炼一日千里。
穆星河看到点星楼的世界里树叶黄了又绿,四季轮回很快,他们的时光却显得如此平静。
那两个孩子习练术法,研究怎么算计心怀鬼胎的大人,教师弟师妹们新的术法。天气冷了入山打猎,有巧手的小师妹会把猎物皮毛裁成合适的衣物给他们,秋天去摇落树上的果子,夏天燥热,渊一华便想用术法把一切能急冻的都急冻,他明明并非修习此道功法,却能施展出纯粹的术法,只是因为本身事物性质的限制,渊一华的打算终究是以失败告终,左同光一边叹息一边去想办法修复回原状。有师弟从下界而来,他们伴他一起去守岁,点星楼贴满了乱七八糟的红纸,渊一华和左同光用术法放起了许多烟花,引得隔壁门派的孩子们都凑过来看。他们的师父总在昏睡着,但偶尔也能醒来,笑着听他们七嘴八舌说着最近的事,竭力传授他们关于修炼的心得,说着说着声音便弱下去,又陷入一场漫长的昏睡。
时光是如此平淡而悠远,那两个孩子都长大了。
渊一华翘着二郎腿看左同光教师弟师妹术法,自己在吃着杏仁,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指点着。
而师弟因为两人话语中矛盾的地方而不知所措,望着两人。
左同光无奈道:“你意见那么多你来教便是了。”
渊一华便猛地摇头:“不要,我的路子不正宗,完全是我自己领悟说得,然而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我一般牛逼的,不能带坏别人!”
他说罢便笑嘻嘻地站起身来,正想离去的时候头上却被扔了个栗子,他摸着脑袋看过去,一个少女趴在院墙上看着他。少女眨了眨眼,他顿时笑意更深,又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一般,把头转了过去。
待到夕阳西下,院子只剩左同光与渊一华,渊一华忽然叫住左同光,说道:“师兄,我同你说个事。”
那日光洒在少年脸上,显得他的神色分外温和,眼眸又分外璀璨。
“折叶山庄那边同意我和阿辰的事了,待到她突破这个境界,我们便结为道侣。”
左同光却有些怔怔地望着他,直到夕阳收回最后一点温暖的光芒,他才在渐渐降落的夜色里反应过来:“那很好啊。”
他眼中的光缓缓沉落下来,却化成一声极为轻微的叹息:“原来你先前磨剑是为了送她。”
渊一华笑道:“你怎么不问我怎么搞定他们山庄的老爹阿祖三叔大伯的?”
左同光低下头来,轻声道:“你本来就是想要什么什么都可以做到的,当年你跟我打赌能复原出玄朔派根本功法,我不信,你硬是看人家术法一眼便将人家功法解析出来。……从小到大,什么事发生在你身上都不奇怪。”
渊一华嘿嘿笑着说:“那是自然,我是什么人啊。”
他的笑忽然很快收敛下来,只是那时左同光神思恍惚未能发觉,他也很快背过身去。
渊一华脚步快速地离开院落,在无人的地方却仿佛失去力量一般重重跌坐下来。他捂着脑袋,全世界都在晃动,只有一道声音反复穿透在他的脑海。
“旧愿未偿,难逃因果……”
“怎么又来了,”渊一华的手将石板都要抓出印痕来,青筋毕露,他勉强苦笑着道,“我有什么旧愿啊。”
“旧愿未偿,难逃因果——”
那声音不肯放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端端同学召唤的加更~这样的更新节奏有没有感受到幸福呢感谢沈廿九 的地雷~感谢蓝蓝路的地雷~
第257章 如梦非梦(七)
穆星河听到了那一道声音的时候, 世界开始地动山摇, 他的真气同样因为波荡而不断翻覆。
一切宁静祥和的幻景都在“旧愿未偿, 难逃因果”的声音之中都支离破碎,在那诅咒一般的声音之中大地化为海洋,翻腾着的是粘稠鲜红的血液, 赤色的液体蔓延至小腿,冰冷和炎热在他的感官中不断交替。
而那一声声诅咒般的低叹如有实质一般贯穿他的脑海,剧痛几乎要将他整个身体撕裂。
太强了, 这样的压迫感……
穆星河听到远方巨大的声响,下意识向远处望去。
而后他看到的是汹涌的浪潮毫无预兆地从海面上出现,并往沈岫那里吞噬而去!
穆星河察觉到里面包含的不可阻挠的力量,一瞬间心弦几乎崩断。
其实穆星河是一个一贯爱多想的人。
他心里会有很多很多衡量和考虑, 他想得很远, 想到每一个选择所指向的未来,并用得与失去考量,最后做出自己觉得不会后悔的考虑。
他一向是理智的,很少出错的。
就好像之前那一次……舍去感情上的考量,一切都没有问题,也成功被他利用而达到目的。
即便他并不是真的打算对沈岫动手, 他心里也很清楚, 即使沈岫真的不在了,他也会冷静而坚定地独自走下去。
他本性如此。
沈岫察觉他的本性, 为此失望,理所当然。
可是在这一刻, 他的一切理智都消失,只剩下最本源的反应。
他已经无暇分析什么性质什么破解办法,那身体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闪身往沈岫身前挡去。
他不愿见沈岫有一点不好!
更不能容忍沈岫出事!
哪怕——
他思绪如电转,行动比思绪更快,他只觉术法的屏障蓦然被撕裂,痛苦席卷了他,他第一反应却不是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而是看向沈岫。
他下意识释放出来的术法抵挡住血海的那一波攻势,沈岫被他抵挡在后,毫发无损。
他松了一口气,再也维持不住精神,任由无尽的杂音和痛意将他撕裂。
他最后想看一眼沈岫,想看他眼里是否还能倒映着自己的模样。
可他的视野已经被血色吞没了。
他感觉不到有人那么用力地拉着他的手。
在穆星河拼命从血腥气息和痛苦与混乱的压制中挣扎起来,得见一丝清明的时候,却见他面前的沈岫拄着剑喘息着。
穆星河瞧见沈岫样子不太对,捂着胸口,压制着翻涌的气血,踉跄着朝他走过去。
然而未及他多走几步,虚弱至此的沈岫却是一手回转剑刃,直直地指向他。
沈岫的神色有不加掩饰的防备,而那把清梦映照着的是穆星河失措而狼狈的面容。
穆星河压抑太久了,他之前不知道该说什么,因此也什么也不敢说,在那一刻,无数的痛苦和杂音使他再也催不下精神压制自己的心绪,他不能冷静。
“别这样,”穆星河连声音都有难以掩饰的仓皇与凌乱,“我只是担心……”
可他话一出口,沈岫的神色似乎却更为冰冷。
穆星河给自己的防御好像随着沈岫的神色而一层层破裂。
他脑中嗡嗡作响,心火焚烧,几乎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沈岫,我只是喜欢你……”
沈岫微微闭了闭眼,将剑收起。
伴随着剑刃回鞘的声响,还有沈岫那比剑还冷,比剑还利的话语。
“算了吧,”沈岫淡淡道,“你的喜欢,我受之不起。”
一瞬间好似所有过往劈头盖脸都朝穆星河而去,是沈岫朝他微笑的样子,是沈岫停步等他的样子,是沈岫拿他没办法只好一句话不说的样子,到了最后,却通通变成了沈岫如今的模样,像一把刀,插入他的心房。
血色的海潮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看不见自己的前路,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那样那样努力,想活下来,想走到更好的未来,也不过是徒劳。
他已经……撑不下去了。
“穆星河!”
恍神之间,穆星河感觉到手腕上些微的痛意,他拼命挣扎出一丝神智,发觉是有人一把拉住自己,那手心微凉,带着熟悉的力道。
那微凉的真气也从他的手腕传来,镇住他那几乎要吞噬他的痛觉。
穆星河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依旧是那样毫无瑕疵的容颜,神情却不似之前那样冷漠。好像冰封的湖水被撕开一片裂口,露出里边波荡不定的模样来。
而他这才发觉自己的手上有一串真气缓缓飘散,一部分回归自己身上,一部分回归成天地中的灵气。
那是使用术法被打断的表现。
——他之前想使用术法?
穆星河精神依旧有些恍惚,喃喃道:“我刚才……是做了什么啊……”
沈岫微微闭了闭眼睛,掩去眼底那一片疲惫与动荡,可是仍有几片惊魂甫定留在他的神情之中,叫他的疏离就如同一片薄薄的面具,一撕即碎。
“……你差点死在我面前,不愧已经结成金丹,动起手来拦都拦难住。”沈岫的话语是极力要冷淡下来,可依旧止不住情绪的?13" 带着非洲式神去修真0 ">首页115 页, ǖ础?br /> 穆星河察觉到沈岫气息浮动,内息混乱,甚至气息因为堪堪收住,正准备反噬于他。
穆星河回想起之前所见,一瞬间便反应过来:“动手?死?我刚才是想对自己动手……?而你阻止了我?”
他向来自负精神力过人,却没想到有一日会差点被幻境、被心魔所操纵。
“你太累了,歇一会吧。”沈岫淡淡道,“……少些胡思乱想。”
他仿佛确认了穆星河无碍,便将手松开,他的姿态仍带着十分的距离感,好似中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穆星河感觉那力道一点一点松开,伴随着那点人的温热也渐渐散去。他体内的陌生真气也渐渐因为他的平静而缓缓止息下来。
他的手腕其实已经被握出了印痕,可见那人之前力道之大,同他一贯平静得有且淡漠的话语相违。
更遑论在这样重重压迫之下,沈岫第一次那样不稳的气息。
穆星河心中一片混乱,所有利益好坏的衡量在此刻都已被冲溃。沈岫离他几步之遥,那几步对他来说就宛若满地刀尖,可他硬是要踏着刀尖追上去,拉住沈岫的手,抬眼望上去。
他看着沈岫的面容,眼中是一片无法停息的波荡。
“沈岫!”他刚开始说出沈岫名字的时候甚至有些颤抖。
穆星河其实不怎么喊沈岫的名字,他的高兴、狗腿、亲昵都属于那一声“大佬”,而“沈岫”却是他全部的郑而重之。
沈岫有些不适一般想挣开他的手,他却是死死握住,一点都不松开。
沈岫的目光无波无澜,穆星河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就在绞刑架前,却依旧要将自己的话语传达给行刑者。
他只微微抬着头,看着那个被他拉住的人,眼底好像燃着火焰:“我们之间,就只能这样了吗?”
他听到自己心跳伴随着潮水鼓噪,那喧嚣中他眼里只有沈岫的影子。
然而此时沈岫却是将手从穆星河手中抽出,穆星河只觉被那力道一带,沈岫几乎是有些粗暴地把他靠压在海边的岩石,那张好看的脸距他极近,眉心却是有些聚拢起来。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那双眼睛是如此明净,又如此洌滟,倒映着穆星河的容颜。
“……有时候我真的想撬开你的脑袋看看你在想什么,”他逼视着穆星河,想要望到穆星河的心深处,语气有难得一见的急切,“我只想跟你这样,还陪你落到如此境界?若非放心不下,我何至于在未能有把握收束他全部残魂的状况下来到这里?”
穆星河眼眸一瞬间被点亮,可是语气仍有几分被伤害太多而不敢接近的犹豫:“我以为……你在恨我,不能原谅我。”
沈岫却是拒不接受他的眼神。
他的声音是罕见地有些焦躁。
“我想过,可是我拿你又有什么办法?”
有很多办法。
狠一点的杀了他。又或许可以像沈岫对待很多人一样,坐视不理,冷漠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