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为师近来事物繁忙,修行不畅,为了避免为师殒灭, 你流离失所, 恐怕得你去你赵师叔那里‘借’两本玉诀才能度过此劫。”这是万恶之源的师父。
柏青阳十分悲愤:“为什么是我!”
“因为这里就你最小,不使唤你使唤谁?”师门意见在这一刻成功达成一致。
柏青阳感悟到了, 要摆脱这种困境,必须找一个师弟。
——你问为什么不是师妹?
师妹肯定是女孩子, 女孩子他怎么好意思使唤?
而且依照他对女性的了解,女性容易聚集在一起,小师妹就很可能和恶霸达成一致,组成恶霸联盟,增强恶霸的实力,叫他十次能抵抗三次的使唤变成十次只能抵抗一次,可怕可怕,拒绝拒绝。
于是确定了下一位是个师弟——还是他认识的师弟之后,他到处散播喜悦的种子,实在也不奇怪。
师门中也随之弥漫着喜悦的气氛。
就连一力冲击金丹的大师兄都冒出头来,托他将一样法宝收着,待到入门那日转交给未来的小师弟。
小师弟入门那日,天璇峰异常热闹。那是极具云浮特色的规整不失随便的仪式,云浮弟子们都来参观这一位新鲜出炉的论道大会魁首。
而这位小师弟也没有叫他们失望,术法出色,举止从容,谈吐大方,虽之前有种种古怪传言,如今看了本人便又觉得传言不足为道。
只是仍有人不太高兴。
二师姐以扇掩口——她仰慕摇光峰那一位首座,因此也学着人家用扇子——小声在柏青阳耳边说道:“我们小师弟怎么跟你说的不一样啊?你不是认错人了吧?”
“我傻吗我?”柏青阳断然反驳道,又看着二师姐那明显认可的神情,头痛不已,“我不知道啊,这个小师弟之前就挺好玩儿,一点也不像现在那么……”
柏青阳思考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字来形容:“……假。”
是的,这个小师弟,就算笑也是戴着面具一样的,笑意未曾传达到眼睛里,笑容也就带着几分虚假。
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会舒展地笑开,或者是眯着眼睛笑得别有用心,而非现在这样。
“我不管,”二师姐扇子不着痕迹指了指,发号施令道,“师弟,给我拿下!”
穆星河觉得很奇怪。
他回云浮,拜了师,本以为会是同往常一般的沉寂与平静,却未想到一直没平静下来。
这个不平静,多半来自他的直系师兄。
柏青阳隔三岔五过来找他,有时指点他术法,有时还带他去喝酒,有时又莫名其妙拉扯一堆云浮八卦,比如谁好不容易泡到某派的道侣结果道侣跟散修跑了云云……
穆星河满头雾水,终究有一天小心翼翼试探道:“柏师兄,你这一次没达到师父的要求,师父就没叫你多加修炼?”
柏青阳捂住了心口,惩罚是有的,但伴随着惩罚,还有师父的一个命令——叫新来的师弟适应适应师门的节奏。
他非但没能做成,师弟还自成节奏了起来。
这个当口,他还记得纠正说:“如今我与你同是天璇峰李停云门下,你该叫我师兄或者三师兄。”
“好……”穆星河虽然如此顺从,可他看自己的眼神就跟看什么奇怪东西一样!
柏青阳心想,他一贯的风格没法解决问题,那就该效法一下前辈。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帮我挑一担水到我洞府门口,明日午时给我,我要用!”
“哦……”穆星河依旧顺从。
第二天他果然看见两桶水,而他的师弟一身清爽在他门口画符。他瞧着水中有些异常的灵气,问道是怎么回事,小师弟说道:“啊,路上截了一位会水属术法的师姐,拜托她放的水,再沉淀一会灵气散了你就可以用了。”
柏青阳痛苦地捂住脑袋。
……不,不是这样的!
二师姐得知此事,望着他一边啧,一边摇头,最后把桌子一拍,感叹道:“你还是个弟弟啊!”而后她远望东方,以势在必得的模样说道:“看我用女人的办法解决这件事!”
柏青阳满怀期待她的“女人的办法”,结果她女人的办法就是每日疯狂往外传递信笺,最终等来的是她收到许多信笺之后的沉默,她将那些信笺收束整齐,推到他面前。
“不折腾了,”女恶霸罕见地低叹一声,“人家朋友出了事,让他静静吧。”
穆星河终于度过了一段他能够适应的云浮时光,直到有一天有来客敲响了他的房门。
那人面容略带倦意,可是生得实在是高大英挺,于是那一点倦容沉淀下来,反倒是中和了此人原本的锐气,变得温和而稳重。
穆星河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就判断出他是谁。
炼魂以上,金丹未满,境界波荡,气息絮乱,这样的人却单独来寻他,定然是他那一直准备突破的大师兄。
穆星河便连拜入柏青阳门下当日都未曾能见大师兄,大师兄金丹极其不顺利,境界一直不曾稳定下来,时不时需要他人护持,当日也是无法走开,是以穆星河只见了师门中其他几人。
云浮派宗师收徒只看自己喜欢,李停云身为天璇峰首座,他的门下也颇有意思。
李停云本人就是个怪胎,在问心崖的时候穆星河就见识到他这个人偷懒功力多厉害,要说云浮弟子们本身就不太被规矩束缚,那李停云这人就几乎没把规矩放在眼里——哪有偷门派东西最后被遣去思过的宗师啊!
门中另一个熟人是他的师兄,柏青阳,分明能够创造出如今风靡云浮的实用术法的人物,做事其实也十分随便,早前还听说他天天寻人勾肩搭背去喝酒,实在奇怪。
在柏师兄之上还有个师姐,师姐是个美人,生得明艳妩媚,却是第一次叫穆星河深切体会到美丽原来是一种气场而不是一种皮相的人,手上经常拿个扇子,穆星河总觉得她随时会抬起扇子来一段女王三段笑。
他最后见到的才是大师兄。
穆星河也实在没想到会在这个师兄成丹之前见到他本人。
大师兄瞧着他,微微一笑:“师弟吓着了?我是周杳。”他微笑着等待穆星河将他迎向陋室,待到穆星河反应过来带他进来,他也是一面从容行去一面问道:“师弟不准备搬去天璇峰?”
这个大师兄倒是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很正常,从哪个方面都是个大师兄。穆星河想起当初柏青阳跟他说“也就大师兄有志向做个人”,深以为然。
穆星河走神了一会,才想起周杳的问话,应道:“是,住惯了懒得搬——该不会是师父门下便必须在天璇峰?”
周杳抬起茶杯的动作顿了顿,笑了一笑:“倒没有,信口一问而已。”
穆星河还惦记着之前死活都不能沟通的法阵图形,又因为之前的事情心境难以平复,交际起来就格外不上心。
“师兄怎么特意出来,可是有什么其他必须的事情交代我?”
“是这样,”周杳仍是笑,说道,“不是什么要事,只是我突破境界恰好要用到一样法宝,可是三师弟最近被师妹日日使唤,心生怨气,我实在不好请他。”
他说得如此温文尔雅,但是这话语翻译过来就是——不好意思使唤柏青阳了,那就使唤一下新鲜出炉的穆星河吧!
穆星河呆了呆,他其实想要拒绝也能拒绝,只是看着周杳略带憔悴的神容,那些话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于是穆星河入门了没在云浮待多久,又出门觅宝去了。
周杳的指示非常清晰,他虽费了点力气,但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很快回返宗门。
他是在天璇峰一棵树下找到盘腿冥想的周杳的。
周杳的状态是当真不好,冥想时都很难控制灵气,只见各种幻象从他身上冒出头来,而隔了一会他才注意到穆星河的到来,睁开眼睛。
穆星河迟疑着将法宝交给他,说道:“师兄的状况……怕是这个法宝完全无法解决。”
“是这样,”周杳慢慢放松下来,依靠着花树,细小的黄花簌簌落下,他接住一朵花轻轻放在地上,“但是,你回忆一下,太虚散夜符的术法图形同这个法宝的术法中枢原理上可有相似之处?”
穆星河怔了一怔,在顿悟的时刻却忽然又有些困惑,他看着周杳疲惫而虚弱的神情,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杳迎着他困惑的目光,身上拂去他肩上落花,笑了笑。
“——小师弟,你可知道,云浮派之人最大特点是什么?”
“不受管束?”
周杳缓缓摇头,看着他,慢慢说道:“于我而言,云浮之人向来不互相亏欠,不亏欠自己,不亏欠他人,甚至连同宗门——都是你给我还的状态,你付出了劳力和时间,宗门给你知识给你力量,一切都很公平,没有半点亏欠。我听说有些宗门关系很亲近,大家都可以将精力投注在门派之中,但云浮不需要,也不想要,我们与云浮的关系好似某种契约,完成了交易即可,所以云浮派弟子可以自由来去,无所束缚。”
穆星河点点头。
他喜爱云浮的地方向来就是这样的自由——恐怕有些人觉得那太生疏冷漠,可这距离对他来说非常好。
“可是我要亏欠,你也可以亏欠,”远处的浮云因为周杳的声音而显得分外渺远,“我们不讲公平。天下之大,总该有一个地方叫我们不去想公平和交换的,总会有人无条件为你做事情的。”
穆星河怔了怔,手上的法宝有些沉,因为他长时间的接触而沾染上人的温度。
周杳缓缓站起来,拍拍他的脑袋,微笑道:“云浮每个宗师收徒都万般挑剔,师父也一样,你能入得他眼,就证明你是不一样的,你能入得师父门下,对于我们而言,也是与千千万万之人不一样的。”
穆星河看着他的动作,问道:“师兄要回去了吗?”
“回去了,”周杳笑道,“我的境界没有法阵护持撑不了太久。”
周杳一路走远,在高树落花之中,他忽然回头看向穆星河,疲惫的神容里有沉淀日久的从容与温情:“先前我叮嘱了三师弟给见面礼,他想必又忘了吧?切记向他讨要。”
“他又忘了!”穆星河震惊。
周杳已对柏青阳这样的行为见怪不怪,只是笑道:“可能晚了些,但是——小师弟,欢迎来到天璇峰李停云门下。”
多年以后,在穆星河时常被使唤的时候,他会经常回忆起这些初来李停云门下的事情。
他问周杳:“你说那番话,是不是就为了现在这样理直气壮使唤我的?”
“师门传统,师兄也是不得不为。”
“什么师门传统啊!大师兄不就是你吗!要传统也是你开始啊!”穆星河一瞬间查找到了他语言的破绽。
“所以我是大师兄啊。”周杳笑得依旧温和宽厚。
第268章 穆星河的蹲号子日常
“啊!云浮!你的天空是多么的蓝!”
“啊!云浮!你的云朵是多么的白!”
“啊!云浮!你的美人儿荡人心魄!”
被人深情咏唱的美人儿沉默地看了一眼那诗兴大发的人, 视线停留片刻便扭过头径直走开——这种动作, 很直白地表现出了他的态度:嫌弃。
穆星河被沈岫嫌弃, 很是寂寞,只好继续数天上的云。
他的确有一点无聊,而其实也不能怪他无聊。
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地方, 真气被法阵极度压制,他连使用术法都做不到,只好积极开发各种乐趣了。
穆星河几乎一回到云浮就被罚到问心崖思过。
当时云浮还处在动荡甫定的状态, 天门之乱之中,诸多弟子回门,掌门陷入衰竭之中,新掌门上任, 而当年云浮逆徒绝境归来……天下大乱, 新任掌门、原来的摇光峰首座谢春荣以非凡魄力收拢云浮派中各线势力,慑服云浮的各大长老,让云浮的局势慢慢稳定下来。
这个当口其实谢春荣根本没时间理会他,但云浮高层多少也能猜测到之前那一阵大乱和穆星河脱不了关系,此事如何也不能装聋作哑,低调处理将他罚到问心崖已经是对他的秉性颇有信任了。
云浮弟子们虽然猜不出来, 但总觉得这个人颇有点邪性, 干出什么都不奇怪。
总之穆星河此人很古怪,很邪门, 被罚入问心崖,一定不是好人。
穆星河对这样的处理并无二话, 唯独有一点是,他还担忧云浮的局势,一开始还几番尝试越狱,无果。
他的无果很多是由于问心崖的法阵自他上一次的越狱之后便加固了不少,但最后一次,他终于成功破解漏洞,几乎得以逃离。
那是在诸多乱石之上,他跳上最高处,一脚就要迈出去,结果他身后的沈岫却是突然开口。
“不必折腾了,外边不用。”
彼时恰是夜晚,问心崖远望隐约可见云浮山中稀稀落落的灯火,他离外面真气充盈的繁华世界举步之遥,而沈岫站在微光之中,拉住了他的手。
他看着谈笑如故,其实多少有些忧心,可这一点烦躁却在沈岫明净眼眸的注视之中一点一点被抚平了。
“掌门前辈陷入衰竭,并不完全是你的错。当时你未曾金丹,不能感受哪怕一丁点金丹以上面对天劫的压力,多少有些想当然,但你已经在你的能力之中做到了最好,”沈岫垂眸看着远方,“至于掌门,他一力苦撑多年,需要的是一个放手的时机——能将他的放手利益最大化的时机。”
穆星河轻轻道:“所以今天的情况,他也是预料到了。”
“云浮势大多年,树敌太多,安逸太久,暗潮种种,平衡太脆弱,稳定太艰难,即使他们察觉那并非云浮该有的状态,也只能维持下去,”沈岫道,“但你给了他一个破而后立的机会。谢师叔是他选定的人,有势力,有能力,也有魄力,他给了她一个天大的乱局,这是云浮掌门人的考验。如果收拢好,云浮还可延续数百年的盛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