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星河还不放心,补充了几道斩风诀才收拾他的战利品。
这些兽类虽然稀少,不过确实品质还不错,处处皆有灵气,无论作为药物还是炼器材料效果应当都很好。
穆星河一边剥皮剖胆,一边回想方才的战斗,这是他的寒蟾盆第一次用于实战,他原本听商吹雨说的时候,觉得这个发射无数月光细刃的能力应当杀伤力不算太强,如今实战看来确实如此,不过法器是死的,人是活的,他将这些月光由分散到凝结,以敌人身体为中心,重新射出去,却也有不俗的效果。
这样的操纵方法颇为费力,精神负担实在非同小可,终究不能当做常规手段来用。
穆星河抬头看了看天际,天色依然慢慢暗了下来。
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大约是日中,然而那么长时间才看到一个兽类,反倒是一些人类的踪迹更多一些,如此密度,这里比起猎兽来,恐怕更像是用于猎人。
夜晚快要到来了。
温行泽一路是避着人而去的,他已然察觉到蹊跷,因此对人和兽都不大感兴趣,观测着四处的地形,意图在夜晚来临之前,对万兽园的构造有一些概念。
但有人显然不懂他的避战之意。
一点寒芒,一道冷光,从树丛之间,斜斜地射了过来。
温行泽仿佛早有防备,剑鞘微抬,阻住了那术法。
对方偷袭被发觉,却也不慌张,冷冷一笑,从灌木之后跳了出来。
“你的剑不错,”那人仰头望着他,冷声道,“来一战。”
温行泽无奈一笑,将剑翻了个面,露出那些黄金纹理来:“真的不错?”
“不如何那自然更好,”那人不为所动,道,“你的面具我必然会取下。”
“我本无战意,何必以命相搏?”
温行泽说着抬眼看着对方的面具和衣着。面具是黑色与褐色形成的扭曲图纹,有些类似于虎纹,两个眼窝中间是一道红印,白色的衣裳上绣着刀兵的纹理,杀伐的气息。
对方冷笑一声:“如今在这里,由不得你!——若不杀人,绝无可能离开!”
温行泽挑了挑眉,问道:“何解?”
那人不欲多言,已经祭起法器,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你若不懂最好!”
温行泽不能再退,也无法再挡,他看着那个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的眼神有怜悯,有疲倦,亦有一些茫然。然而无论他再怎么不像,他终究还是个剑修,剑修当应战的时候,绝不退缩。
那人知道温行泽。
瀛洲双剑,钟子津与温行泽,即便非是剑修,钟子津的剑法他们早有耳闻,甚至因为钟子津的好战也亲眼见过,无论如何都必须承认他确实对得起他的名声,然而这个温行泽则不然,他剑法或许还不错,但更多的是作为长辈们“你看那个谁谁谁办事多妥帖”的举例对象,是以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撑起的声名。
这人很不像剑修,剑修崇尚用心专一,一人一生一剑,如此专注于俗务之人,能力自然不会高到哪里去,否则也不会长年待在凝脉期里,久久不能突破。
此人适合当第一个他虏获面具的对象。
然而他想错了。
大错特错。
他运起法器,想阻挡可能来自面前的一切剑法,然而却没想到温行泽没有握剑,而是挥动了一道符篆。
他听到身后大树倒塌。灵气勾连,几脉水流聚成灵阵,随后无尽的潮风伴随着水的冰冷气息侵入了他的身体。
那速度实在太快,他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此人竟然会术法!
并且看这个术法的运用程度来说,能力竟与自己相差无几?!
这是为何!
这一场战斗的时间并没有维持太久。
温行泽的敌人败落之时双目大张,目欲迸裂,一脸不甘不服不可置信的模样,嘶喊道:“你的修为,根本早就可以结魄了!”
温行泽弯下身来,那面具一摘即落,露出了那人年轻而苍白的面容。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对啊,可是那又如何?”
温行泽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宛如一湖秋水,澄澈毫无杂质,映着将要暗下来的天色。
夜晚就要来了。
夜幕垂落下来。
在暗色完完全全覆盖四野的时候,一道尖锐的哨声响彻万兽园中。那哨声异常刺耳,叫人几乎耳膜都要被刺穿。
这一道刺耳的、尖锐的声音将这里的寂静都刺穿,搅动着一阵阵不安之意,如同重重密云一般,压在人的心头。
伴随着这一道哨声,天地间的灵气四处震荡着,伴着隔山隔海都能清晰感到的威压,与无尽的危险之意,笼盖住了这一处天地。
有强者,且不止一个强者,在夜色中降临此处。
而夜晚已经到来。
第101章 小哥哥和大妹子
钟子津听到了哨声。
夜色渐深。
钟子津向来有一种野兽一般的直觉, 在夕阳西下之时, 他便寻找掩体, 藏匿起来。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如此,但是直觉清晰地告诉他,在此刻, 隐匿比狩猎更重要。
此刻他伏在灌木丛之中,隐匿气息,看着山下矮坡。
山下有人。
那是两个戴着面具穿着长袍的人,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决定了联手。
两人皆是道修,实力与他伯仲之间,他并没有十分把握可以战胜,因此即便是他, 也是静静等待着时机。
方才有妖兽来袭, 这两人虽然刚联手不久,并无默契,但因为实力的强大,仍然是片刻间就将一头巨大的兽类制伏,如今他们在他的视野中瓜分着战利品,是最为松懈之时。
钟子津按住剑, 草木的清香和夜间的寒意叫他心绪冷静了下来。
还有人。
钟子津其实未曾听到声音, 也未闻到气息,但那种危险的感觉一直笼罩在他的心头, 叫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伏在坡上,看到有人远远行来, 那人并没有穿和他们一样的长袍,一身白色衣衫,姿态从容有如闲庭信步。大约是因为对自己气息感觉上的自信,那两人并没有注意远处景象,以至于那个白衣人接近都没有察觉。
大约还剩十来步的时候,他们终于有所发觉,然而为时已晚。
来者不善,且已经出手!
他们都是高手,反应不可谓不快,在感受到灵气的那一瞬间已然站起身来,采取了防备的姿态,法器亦在第一时间亮了出来。
但这依然无济于事,他们的防护在来者面前就有如纸做的一般,一触即碎,沉沉的威压弥漫在这方寸之地。
只需一招,其中一个人已经明白他不是对手,声音颤抖地威喝道:“莫要轻举妄动!我是谁你可知道?!”
“你是谁?不过是些大宗门弟子,”来者甚至还笑了,笑得残忍又从容,“猎杀起来最为刺激。这一次的场子,可真是百年难遇,我喜欢。”
他语气里有一万分的有恃无恐,比他笑容里的残忍更让人心中惊惧。
那人脸色已经煞白。
但他毕竟是能被南地老人邀请而来的人,绝非常人可比,如此绝境之中,他还藏有后招。
一阵地动山摇,泥块飞溅,地面上竟有一条巨大的岩块做成的蛇破土而出!在那旁边,一张符纸被青烟吞噬着消失在空气中。
以钟子津的眼力,都看不出此人什么时候动的手脚,能在如此盛势之下,偷偷召唤出一个符灵来。这个符灵远看约莫有结魄期左右的能力,端的是威力非凡。而另一边,他的同伴一手捏着法诀,一手举起符篆,地面那些散碎的沙石忽然无风自动,隐约是一个法阵的模样!
那法阵足有丈余宽,将来者牢牢围于法阵之内——
钟子津听到了一声冷笑。地面上忽然有无数黑色的瘴气升起。
他看不清里边发生了什么,但无需多久,瘴气便已然散去。之后什么符灵,什么法阵,都尽数消失,只有一地的狼藉,和四分五裂到看不清原样的一个人。
另一个人不知在黑瘴中看见了什么,神情万分恐惧,竟然在跪地求饶,大喊大叫,宛如陷入了疯狂之中。
最后他的手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在拼命想脱下自己的面具,甚至拿出一把短刃来,想要割下自己的脸剥下面具!
钟子津看到面具连带着血肉落在地面上。然而他整个人委顿于地,再无声息。
那个穿着白色衣衫的人用手帕好以整暇地擦拭着手上的污渍,他击毙两人,不仅毫无负担,还是显出十分轻松愉悦的样子。
忽然那个人抬起头来,看向了钟子津的方向。
夜色茫茫。
那一瞬间,钟子津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之中失了规律一般疯狂跳动,有如擂鼓。
穆星河在树上听到了哨声。
他当时操纵着小清风诀,对灵气的感受要敏感一些,他蹲在树梢上,看着威压从四面八方涌来。
还伴随着一些地动山摇的声响。
他心里升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嘴里叼的果子都要掉下来了。
他耳边仿佛响起周嗣那温和而别有意味的言语“入夜之后会发生大变化,请你们小心”——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这变化怕是太大,这个人的布置怕是太大胆、太疯狂了!
他怎么敢!
那一瞬间穆星河感觉到无比的头大,他看着那些威压所去的方向,将地形牢记于心,从树上跳落下来。
这夜里的树林很喧嚣,他听到秋虫的鸣叫,鸟被惊飞的响动,还有远处若有若无的钟声。那钟声来得诡异,他无法分辨方位,先前在树梢上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任何疑似可以放钟的建筑物。
他听了一会,还未来得及辨清,钟声又消失了。
穆星河终究放弃了沿钟声去寻觅的想法,只是如今他大概对这里的地形已有概念,这万兽园不大,光走的话一两天就可以走完,比不得先前那个玉泉谷。但它虽然不大,山洞、岩堆这一类的掩体却不少,适于躲避和藏匿。
地形他已经看得差不多,一路回避不是他的风格,他总该去做些什么。
夜色已深,穆星河俯身捡了几根树枝,叼着一颗果子,往坡上一个山洞走去。
山洞是藏匿的好地方,但也是瓮中捉鳖、或者引狼入室的好地方。
洞中一片黑暗,穆星河并不乐见这样的黑暗,几道符纸甩出去,一个灯笼鬼跟在了他的身后。他望了进去,有人的痕迹。只是那些草木余灰几乎半埋在了土中,泥土坚实,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穆星河拍拍地面,一屁股坐到地上,随手将那个一直啃不下去的果子丢了出去。
“出来呗,你若是有把握杀我的话,这个机会还不够好?”
穆星河的声音在山洞之中回响。
山洞空空荡荡,几无可藏匿之处,却偏偏响起了女子银铃般的笑声来:“这位小哥好生谨慎,奴家观察许久,都无法下手,如今自然也是如此。”
穆星河忽然感觉颈上一凉,不知何时,他的脖子上已经被缠上几道红绫,绸缎触感冰凉,更有丝丝缕缕冰冷之意如同丝线一样渗入他的皮肤,游虫一般潜入他的经脉中,侵蚀他的真气。
穆星河先是闻到了浓郁的香气,再来见到一个女子的身影从空气中缓缓透了出来,她虽穿着宽松的黑色长袍,但娉婷的身姿是如何也掩盖不住,面具盖住了半张脸,露出娇艳欲滴的红唇来。她的手指牵着红绫,笑吟吟地看着穆星河。
那香气太浓郁,红绫也勒得过分的紧,穆星河有些受不住,但依然是抬头看出对方,嘴角一抬,露出一个笑来。
在那女子的身后,黑黝黝的山洞洞口,透出一个身披铠甲、面目混沌不清的身影来——若穆星河只要召唤一个灯笼鬼,那又何须使用那么多张符纸?
兵俑已经抬起手来,女子的反应却十分迅速,红绫一分为二,一道在自己身周绕了一圈,消失在空气之中。这红绫不知是什么原理,兵俑拍着胸脯嘲讽,她却依然丝毫未受影响!
然而穆星河的攻势未曾结束,一个独眼少年提着巨大的石锤气势汹汹朝女子砸来,那声势太过骇人,女子不得不撤手回防。这是穆星河的式神,山童。山童是一个造成攻击有几率使敌人眩晕的式神,他抄起重重的石锤猛轰对方三下,却依然没有对女子形成有效控制。
穆星河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几乎可以全程免除控制的人,他如今已经浪费了三个式神位。女子一展红绫,微微一笑:“我想……‘符纸化妖之术’的传人,应当不至于此?”
只是她能猜出符纸化妖之术,却未定知道,穆星河并不必百分百依赖他的式神。他的山童已经让女子撤下了缠着他的红绫,他的真气虽仍有些被杂物充斥的滞塞,却依然能够顺利运转。
有风,从洞口处涌来。
不,那或许不止是洞口,连山洞之内,无形中也升起了风。
女子面色一变,在他还在酝酿之时,眼疾手快,以红绫缚住他,阻止他的下一步动作。
然而穆星河原本的杀招就不在这一道风唳碧空诀。
在红绫的冷意渗入他的肌肤之中的时候,一道风刃悬停在女子的真气运转之处。
那不过是一道天赋术法的斩风诀。然而天赋术法向来随心而动,随意而形,即便只是一道斩风诀,用些心思也有不俗之威。
穆星河感觉自己身上的束缚微微一松。
“当初一个至多凝脉期的人能从大妖手下逃生,本事应当不至于只有刚刚学来的符纸化妖之术,”那女子口气是一种习惯得仿若本能一般的圆融,带着仿佛特别友好的笑意,“这位小哥的手段,奴家佩服得紧。”
她的红绫仍未松开。然而穆星河却感受到一丝真气的波动——不是来自于他们自己的、分外霸道强势的真气,伴随着威压,静静弥漫于空气之中。
穆星河动作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