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能感觉到沈岫神色里那一丝温情味道,他就愿意抓住那份温情。
穆星河直觉总是不大灵光,然而此时他却想要抛弃自己的理性意见,跟随自己的直觉。
穆星河很久以前,大约在和沈岫还没有闹翻的时候,就觉得沈岫很好, 直到今天。然而他虽然是个凝脉期的小朋友, 但也是个很有自尊心的小朋友。
他不愿意主动提他们的关系,仿佛他不提, 那就无所谓沈岫眼里他到底是个小炮灰还是合作伙伴。
而他此刻愿意相信沈岫眼神里透露出来的信息,愿意相信沈岫是和他一样在那夜之后对待彼此有了变化, 愿意相信沈岫能够不为别的利益牵扯来为他担负大麻烦。
相信他们已经认为彼此是朋友。
那很好。
沈岫那天从万兽园中,带他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以他的修为境界其实是很难承受穿越空间的压力和冲击的,因此即使有大佬保驾护航,他也是昏睡了许久。
醒来之后他能很清晰感受到自己身体损伤甚重,确实还需要休养一阵。
虽说大佬说是状态复原了他就可以回去,但穆星河清楚沈岫大费周章穿越一个世界带他来这儿是想叫他好好修炼,让他有把握回到原来的地方之后对付那些隐藏于暗处图谋斩月碎星诀的敌人。
穆星河唯一有些担忧的是钟子津他们之后的情况,但如今担忧无用,也只能放在一旁。
这是一个和他之前待的世界大大不一样的地方。
这里武道横行,世人以武为尊,几乎没有什么修真者,穆星河这样真气受损,也没有人能看出他原本什么修为来——甚至说这里的人是完全没有观察修为的意识和能力的,而后他也不会什么武道,在世人看来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同他原来所处的修真界不同,那一个世界崇尚术法,重在利用真气与灵气,精神修炼极为重要,然而这个世界,大约是灵气单薄一些的缘故,崇尚的是身体修炼,强者都是利用身体战斗的武者,那种身体孱弱的,基本等于毫无战斗力。
当穆星河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是不是只能每天锻炼身体才能变强的时候,有个小孩快嘴说了一句有,却被他的母亲拍了几下嘴巴说想歪脑筋烂嘴巴,面色沉重地拖着小孩回去了,当真奇怪得很。
而这又是一个强者为尊的世界,他原先所在的修真界,即使战斗力负五,也能通过钻研自己所喜欢的知识领域,譬如炼器、炼药、制符等等去拥有自己的社会地位,但在这个世界里,若是武道修行没有什么成果,只能作为武者们的点缀。
也是因为这样的环境,这个世界上的上层阶级都是些武者。穆星河原先的世界并没有什么统治者,各大修真宗门占据一方,偶有强者占据一城,吸纳八方英才,但这里却是有具有强大控制力的统治者,且据说恰就是这一片区域之中武力最强之人。
此处世界分为四大区域,统御穆星河这里的的人物叫“阙野王”,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力究竟有多么强大,但这一片地域的强者无一不对他俯首。他未有封官进爵,然而人人都称他为王。
而这个世界上虽门派很多,然而势力最盛还是各大家族,据说每个家族都有不外传的武道秘籍,以保障家族势力的延绵,宗族的旺盛。
穆星河在这个世界上莫说是受了伤,不受伤依照别人不会看修为的程度,估摸着他也就是个社会底层。他原本担忧这个新世界他初来乍到,又是身负重伤,得去打探一番世界观基础设定然后编谎话糊弄人才能小心翼翼生存下来,没想到这些竟然都不需要。
沈岫这人还给他们搞了个身份,他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个庭院,他自己给自己安的身份竟然是个身体很弱不好习武的读书人,读书人虽然没有武者地位崇高,但知识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总是有点用处不至于太受鄙视的。然后他对别人交代穆星河的身份则是乡下来的亲戚的孩子(穆星河:……),这小孩因为脾性顽劣(穆星河:……),被送来伴随他读书,磨一磨性子。
其实上边的关于穆星河的身份的事情,沈岫压根儿没同他说,他还是无聊出门踱步的时候搭讪别人打听出来的自己的形象,于是他一个回头就扎进了沈岫的房间,强行要帮沈岫磨墨,表现出一个伴读良好的职业素养。
沈岫:“……”
沈岫沉默了半晌,然而穆星河丝毫未被他的沉默所威慑,瞎几把磨了一通墨,磨得乱七八糟,玩腻了就放下,还要给他念诗。
“……你很闲?”沈岫终于不想看他表演了,开口道,“那过阵子陪我做一件事吧。”
“什么事?”穆星河精神抖擞。
沈岫把笔搁在一边,微微抬头看着穆星河,姿态很是优雅从容:“有个被称为阙野王的人邀请我一个月后参与一个名士的集会,这里的名士都有些随从,我本想用真气捏一两个,但你若是无事,陪我过去我也省些事。”
穆星河眨眨眼睛,有点莫名其妙:“名士?你哪来的名士,不就是个黑户吗?”
沈岫揉了揉眉心,仿佛回忆起什么叫人头痛的事,叹口气道:“才华就如囊中盛锥,到了一定程度,是藏不住的。”
穆星河“哇”了一声,没别的意思,只是表示这个足够自恋的比喻,很适合他,他学到了。
他记住了之后,想了想又问道:“只是你随时可以一走了之,反正是隐士高人,怎么不喜欢麻烦还要过去呢?”
沈岫此时已经把笔拿回去了,在宣纸上写着什么“云意不知沧海”之类的话,墨意淋漓。之前的世界里大家都不是太爱读书写字,因为通常有玉诀之类的道具记载,真气一渡入玉诀便可明白,只有本事不太大、材料不太多,或是环境限制才勉为其难写一些字。只是道修多是实用主义者,似乎写字也没有沈岫这样没事瞎写写的闲情逸致。
他一面写字,一面淡淡道:“一者是邀请我去的人身份了不得,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况且在他们眼里我不算什么强龙;二者,我来这个世界恰是为寻一样东西,那人需要人帮手的地方自然不会是什么寻常之处,去看看或有线索;当然,左右无事,看他们如此大张旗鼓要做些什么,不是很有趣吗?”
穆星河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眼睛已经是亮起来了:“是很有趣。”
沈岫得他答应,忽地又道:“总之你如今活蹦乱跳,我暂且无事,便不再停留,一月之后,我再过来。”
穆星河“喳”了一声,道:“恭送大佬回朝!”
沈岫走了便是走了,走得静悄悄的。穆星河第二天还总觉得他还在隔壁风雅,然而再去敲门,已经没有什么人给他回应。
此次转界他受到的震荡非同小可,全身疼痛异常,这两天才能下地溜达,修为境界和修为虽然没太大损害,但用起来总有些艰难,这只是震荡余威,只能靠着冥想来慢慢恢复。这还是有大佬在的情况,若是他其它情况下被迫转界,怕是就要一命呜呼了。
他的能力没法一下恢复,只好打起了他身上的东西的主意。
很意外地,他以为在万兽园里会消耗掉从蔺离那里得到的法宝,结果在万兽园中虽然凶险,其实并没有太多他出手的机会,这法宝封印的七次术法他也只用过一次。
因为他素来有画符练习的习惯,符篆虽然没什么特别强大的,但符纸丹砂什么的倒还有很多,即便不知道这里能不能补充符纸,这些也应当够用。而丹药倒是因为温行泽的伤势和找人的时候去向别人表示友好,连渣都不剩什么了。
不过这一次万兽园历险依然叫他收获丰富,天时地利之中,他的斩月碎星诀突破到了第三重,非但是初次感悟到了斩月碎星诀的奥秘,他对天地灵气的感觉也更为灵敏,真气与灵气在他身际交汇,化作数之不尽的真气融入他的经脉,他感觉自己的真气更为茁壮,应当不会像原来一样轻易受制。
他虽然还没来得及习练新的术法,但原先斩月碎星诀范围下的能力都有了显而易见的增强。
说到斩月碎星诀,此次突破斩月碎星诀,系统给他的奖励便是将寒蟾盆升阶,变为一个叫桂魄冰轮的玩意。
其实它的长相同寒蟾盆相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少了原来的木盒,改之以一簇簇鹅黄小花作托,本身仍是一片圆月一般的白玉。
它原有的功能也未见太大变化,他按照商吹雨给他的办法摸索,升阶以后的寒蟾盆——如今叫桂魄冰轮的法器多了一个能力,穆星河测试过很多次,终于是测试出来了,这个能力同它的最固有能力一样,也是释放出月色辉光,然而不同的是,原本的月色辉光,是使他心境寂静,更好去感悟斩月碎星诀,同时也使自己获得施展落月痕身法的环境,而这一种月色却仿佛有在一定范围内使事物动作凝滞的能力,是一个很逆天的控场功能。
而其它能力也同样有了一些增幅,叫穆星河非常满意。
这次的系统还十分大方,奖励了他一个碧霞竹溪宝珠。大概是系统也知道他需要炼制本命法宝,才会奖励他一个炼器神器。其实他之前在云浮换的材料还在身上,只是这里的环境似乎不能给他提供什么炼器工具,目前他的受震荡过的真气掌控程度也不好去炼制如此重要的法宝,只好将此事暂且搁下。
穆星河的时间就在画符、冥想、上街溜达中度过,旁人问起他主人何在他就说是在闭关念书,他自己到处走来走去,十分自在。
第115章 野孩子
恰是春日。
那一天穆星河溜达回来, 他见到书房那雕着折枝茶花纹的窗户半开着, 一树的梨花沿着风吹了进来。那人容色依旧如春雪一样冷淡, 眼角那一点泪痣却显出奇异的鲜艳颜色。他伸出手来,长袖微微垂落,不经意兜入了几瓣梨花。
一只纸鹤停在了他手指上, 他瞧见了推门走入院落的穆星河,几不可察地朝他点了点头,纸鹤振了振翅, 飞离了他的手指,消散在空气中。
带着薄薄的凉意和沾着微尘的日光。
“我回来了。”
穆星河感觉莫名其妙一个月就过去了。他并没有多想念这个人,而他看到沈岫的时候也没感觉多陌生。好像他只是出个门玩一玩,他就回来了。
穆星河笑嘻嘻打了声招呼, 结果沈岫却没理会他的笑嘻嘻, 是先对他说了一件事——
“原先在狩人场中活下来的人都没事,虽然情势有些变化,但沧剑阁还是将事态稳定了下来。”
穆星河倒是还想到了其它事情,又问道:“其它呢,幕后黑手有没有出现?怎么追究的?”
沈岫却是看了看窗外如覆雪的梨花,然后道:“此事说来复杂, 不过几乎与你无关, 你回去自然能明白。你过来一下。”
穆星河还沉浸在自己的朋友平安无事的喜悦中,并没有感受到沈岫言语里转移话题的意味, 颠颠地过去了。
沈岫这会儿没在风雅,桌上的笔搁覆了些尘埃, 他低头看着笔搁,淡淡道:“待会我们要赴一场宴,我大抵能知道是何事,但此中变化你亦需多加留意。”
穆星河想起之前沈岫说的那个什么名士的集会,心想怕便是这一桩,点了点头,沈岫还待说些什么,外边却是响起了一阵叩门声。
穆星河同沈岫对视一眼,从椅子上跳下来,前去开门。
来人是衣着比之他不知讲究多少的一名中年男子,身后是一辆马车,车夫在马上,一名近卫在马下,此三人衣着有着相近的颜色,衣上皆有细致的暗纹,为首的中年男子见了他,只是颔了颔首表示相见,道:“我奉主人之命前来,请沈先生及其随从一同前往别府小叙。”那人面容中带着长年侍奉他人所惯带的滴水不露的笑意,他虽是被人派遣前来邀请他们前去,语气未见半点卑谦,却也没有任何失礼之处。
穆星河听到话,是反应过来这回又要当沈岫的小弟了,低了低头笑道:“好嘞,我这就通告主人即刻前往,请稍后。”
“等等,”中年男子略微迟疑地打量了他一通,道,“这位小侍怕不是打算就这样过去?”
穆星河尚未回答,他冷淡地又开口道:“小哥儿最好还是拾缀拾缀自己为好,你的模样代表的是你主人的颜面,如此打扮,落下的非但是王府的面子,到时候丢的还是你主人的脸。”
穆星河一脸懵逼,他是听明白了人家嫌弃他打扮丢人现眼,然而他觉着自己就衣服旧了点,蹭到墙角脏了点罢了,竟然到了能抹沈岫面子的地步吗?
却听到一道声音悠悠地从他背后响起:“我的颜面自然是我自己给我自己的。不过既是阙野王来邀,沈某铭感五内,自然心中有数,必不至于贻玷阀阅。”
穆星河回头望过去,只见沈岫站在他身后,面上是带着微笑的,却没见半分笑意。
穆星河反应过来,收起他的懵逼脸,笑着问道外边诸位是否要进来喝杯茶,他稍整容装便来。
那些人自然是拒绝了,穆星河跟着沈岫回去,探头问道:“大佬,我该不会是给你丢人了吧?”
“此地规矩甚多,不须放在心上,”沈岫淡淡道,“只是身在他乡,该做的表面功夫最好做一下。——左右我提点你即可。你房中已备有衣物,他们来得太快,不及告知于你,如今你自己去换了再来。”
沈岫还强调了一句:“头发也好生打理一下。”
穆星河摸着脑袋,沉思着飘走了。
他原来是个现代人,并没有留长过头发,更没有扎头发,刚来的时候是随便拿几块布条绑着的,如今他还能拿顺口讨那些小贩要的几缕红头绳绑个马尾已经仁至义尽。
现在大佬既然特意叮嘱,穆星河只好特意思考一番发型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