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星河撇了撇嘴,没说话。
那所谓的天生高贵,怕就是世家大族那些秘而不传的武道秘籍了。沈岫说寻常武者淬炼肉身、锻打经脉,换言之就是他们突破到凝脉期所经历的过程,剑修他不清楚,他们道修的凝脉期是一次一步到位的身体强化——在他们之前的观念中,身体这玩意,够用就行,需要不断修炼,真灵一次一次和肉身结合,才能铸成长生之躯,因此他们凝脉期之后便开始转向魂魄与真力的修炼,但是沈岫既然如此说来,那么这个世界的武者便是由强化肉身、铸造长生这条思路延展开来,转向肉体修炼,意图延展寿元。
他们处于不同的力量体系,因此起点和道路是完全不一样的,通过沈岫的话,他大概能推断这里可以称作是强者的修为大多数是在凝脉期左右而已。
穆星河并不是喜欢打机锋的人,但他不得不采取了比较迂回的谈话方式。他觉得很刺激。
大佬先前的话语和动作,无非是暗示他要说符合这里环境的话,他们平时说话毫无忌惮,为什么偏生此刻要如此小心,那原因无非是他们已经被纳入了监视范围。
穆星河有点兴奋了。
车窗外原本是长长的官道与街市,见到这个车驾本来众人都是纷纷让路的,此刻路上的人们却仿佛无暇顾及这里,而是陷入混乱之中。
马车因此停滞了下来,穆星河探头望向外边,人头耸动之中,唯有一片地方是空出来的,几个穿着武人官袍模样的人站立其中。其中一人手里提着一个委顿下来的成年男子,那男子衣衫褴褛,头发散乱,仿佛没有气息,任人提着。
穆星河听到一阵哭喊声。
他凝神一看,几个官兵身后还有两个百姓打扮的人,一个老妇,一个孩子,跪在地上。
只听老妇哭喊着祈求道:“官爷,放过我儿吧,我家就这么一个顶梁柱,家里不能没他啊!一定是受那些妖道蛊惑一时迷惑才会如此,他一定能改邪归正的啊!”
那些官兵未曾说话,穆星河却听到有些围观的人嗤笑起来。
四处嘈杂,那些人低声讨论什么他并没有能听得清楚,而后却见一个官兵冷笑一声道:“习练妖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正是怜你们孤儿寡母的才没叫你们一家立毙当场,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人话音落下,便拖着手上的人离去,地面划出长长一道血痕。
穆星河注视着地面的血渍,又听有人喊道:“阙野王府车驾,还不速速让道!”
众人纷纷退后,马车复又行驶了起来。
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喧嚣又慢慢扬起,有一人扬声道:“那些术法、符术都是逆天道的东西,学这个的人死个几百次都不够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沈岫已经靠着座椅闭目养神起来,穆星河只是放下帘子,他就好似听到响动一般微微睁开眼来:“明白了吧?”
明白了。
穆星河却是越发地兴奋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叫我先帝的地雷~
第117章 手无缚鸡之力的两人
从阙野王府出来以后, 他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时间就在画符、冥想、上街溜达中度过, 转界所受到的损伤也慢慢消失。至于他隔壁那位大佬在做啥,他不知道,他们的时间好像是错开的, 虽然他感觉那位大佬是真的把他当做了朋友,但他似乎也没有和朋友结伴吃饭逛街玩耍上厕所的习惯,要么神龙见首不见尾, 要么就是在书房风雅,事实上穆星河也不喜欢整天和人黏在一起,虽然见到他就去搭讪几句,但也并没有和大佬一起玩耍的意图, 过得十分自在。
然而约莫是一个月过后, 传来了那三名武首全数覆灭的消息,与这道消息一同过来的是阙野王府的车驾。
沈岫仿佛全然不意外,只是微微转头看了一眼在他那里装作磨墨其实乱玩一气的穆星河。
穆星河这会儿是完全意会了,自个儿溜去换好了衣服,还把头发好好梳了起来,力争不丢沈岫的脸。沈岫看到他, 眼底泛起很轻微的一点笑意, 然而很快又将目光移开了。穆星河心中却是有点得意,一路快走过去, 微微弯下腰来,请他上车。
这种仆从一样的恭敬姿态在他上车之后就全数消失, 穆星河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还翘着二郎腿,问道:“说起来,上回我还忘记问了,你怎么和那种大人物认识的?他好像还很看重你?”
沈岫目光微微往外移了移,收回来的时候慢悠悠地说:“当年我流落此地,遭遇一行武者,那处恰是荒郊野岭,且诸多诡异之处,为求庇护,我加入了武者之中,大约是瞎猫撞着了死耗子,误打误撞破除了几道机关。当时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其中一位武者正是阙野王殿下。”
穆星河疯狂抚摸自己的大腿,一脸牙酸:“您说这种话真他妈叫人害怕!”
沈岫只是看了看他,微微一笑,有几缕发丝挡住了他的眼睛,那双眼像夕阳晚风拂过的一池秋水,碎了一顷波光。
这样的神情穆星河见过几次,此刻终于能好好破译出来,那就是“这不是很好玩吗”的意思。于是穆星河又叹道:“你这个习惯,真的不好。”
“我有许多不好的习惯,”沈岫此时已经不看穆星河了,他端详着手边的香炉,慢悠悠道,“你该习惯。”
马车很快载着他们到了阙野王府,穆星河远远看着,空旷的房中数名武者伫立一旁,而阙野王高坐于上。
较之上次面见,唯一不变的是阙野王这个人——甚至连他身边的侍从都变了模样,那依然是一个面容清秀的青年,站得笔直,却依然有惯于服从的仪态。他垂着头,穆星河却看到他额角有什么鲜红的东西,或许也该是之前见过那种梅花印记。
穆星河还想要观察,却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那是一个衣衫简朴的中年男子,一身板结的肌肉衣衫几乎遮挡不住,这样的人总是给人一些傻大个一般的印象,然而这个人没有。
他走路虽重,却很稳,每一步都仿若计算过了一般,暗合周遭的气息与他的肌肉运动,他如此行来,不费半点力气,仿佛他的步法已和呼吸融为一体。
他每行一步,穆星河都能感觉的有一种有别于灵气与真气的力量在震荡,他来到这世界还是第一次能感受到这等力量!
是个高手!
他所过之处,一片人如同被风吹过的麦子一般纷纷俯首,伴随着低低的声音:“迎武宗!”
穆星河看着那人的身影,陷入了沉思——原来这便是武宗!
然而此人步入殿中,却是深深地跪下来:“见过殿下。”
那是一种完全臣服的姿态,甚至比穆星河之前见过的三教九流们对待阙野王更为尊敬。
陆陆续续地,穆星河见到另一名武宗步入殿中,他与方才那位形貌气质相异,但确实较之穆星河之前见到的人们要强得多,然而上一次宴会来的人对阙野王的态度或许是畏惧或许是臣服,这些远超常人的强者的姿态中却只有深深的尊敬和拜服。
这次阙野王找他们过来,果然是为了之前的事情。那三名武者的死去并没有叫他有所震动,却是召集了两名武宗!
地阶武者本就稀少,而后比武首高一阶的武宗更是如此,且这些人都是能够开宗立派之人了,阙野王竟能将他们召集起来,共赴上古之战遗址。
最叫穆星河奇怪的是,能召来武宗,阙野王应该是十分重视且下了血本才是,然而人数却比之前少了许多。武者之外,他所召来的其它人不过沈岫一个——穆星河当然不觉得自己在大人物面前算人。
阙野王当然不会解决他的疑问,只是淡淡吩咐说他们可以在府中藏宝阁寻自己所需之物,带走一件,三日后出发。
语罢他已是站起来,那个侍从低着身等待他站直,走出,随后如同影子一般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穆星河看到那个侍从黑如鸦羽的发尾,却怔了怔,他总觉得这些人有什么地方不大一样,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还在恍神,又听到了阙野王的声音。
“此去若不能办妥,那便不必回来。”
在这样的威胁下,穆星河竟然接受的是武宗们看累赘一般的眼神,这眼神当然是只对于沈岫的,穆星河只是顺带。
穆星河再一次感受到非武者在这个世界受到的歧视,然而他和沈岫都视若无睹,穆星河还若无其事地向旁边的人问了句:“藏宝阁在哪?”
大家开始换了一种眼神,那是看乡下人的眼神。
穆星河跟着沈岫去那藏宝阁中寻觅,沈岫几乎看都不看,拿了一件纱衣,顺手丢给了穆星河,便拂衣打算离开。
“腾蛇纱,当能替你挡下一两次攻势。”沈岫头也不回,撇下一句话来。
穆星河跟上去,问道:“有那么凶险?”
“不算凶险,”沈岫顿了顿,“还算值钱,免得你失去理智。”
穆星河下意识拍拍他胸口那片玄铁叶片,没脸没皮笑了起来:“这你都记得的吗!”
沈岫不答,穆星河看到他睫毛微微一动,唇角有些弯起来,大约是笑了。
穆星河本以为这一趟行程是两名武宗加上他同沈岫一同去而已,结果出发那天,他都惊了。
一眼看过去,他竟然都找不到那两位武宗,只见外边是一排排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还有龙精虎猛的各种武者们,俱是轩昂气派。而这些武者看都没多看他和沈岫一眼,从他们之中经过的时候,偶尔还听到他们交谈的声音。
“那两人是谁?”
“不认识,约莫是些没什么用处的秀士。”
“殿下总是要带这些人……以全……的颜面。”
“好吃好喝供着呗,要是敢对我们指手画脚,我们定然不客气,离了上城,量他也没半点抵抗的办法!”
之后便是一阵哄笑。
穆星河听着大约知道这些人应当是那几个武宗的门徒,他果然还是太年轻了,武宗在这个世界如此地位,怎么可能单枪匹马前去。这些武宗都带着自己的门徒,连马都是自己备好的,甚至等到管事领着沈岫和他到自己的马前的时候,穆星河还感觉那些人的马比阙野王备下的马都要好。
出发之前,管事向他们介绍武宗,两位都是本世界的强者,有门徒无数。他们的态度有些冷淡,但又恰好不至于无礼,众人点过头就算认识了。随后管事又介绍道:“这位沈先生是学富五车之人,通晓古今秘辛,可当你们这一路的向导,虽无诸位的劈山碎石之能,却也是数一数二的人才,往诸位一路上多多担待。”
众人连声应是。
行程开始之后,穆星河并没有受到怎么样的欺压——除了偶尔休整的时候去要水要干粮被奚落一两句之外,并没有任何人为难过他们。他和沈岫默默跟随在人群之中,人们就好似当他们不存在似的。
穆星河当然没有和他们交往的兴致,整天在马背上默念他的法诀,沈岫往往就在他旁边,骑着马。
沈岫的马术倒是比他这种半路出家的要好很多,白马飒沓,他骑在白马之上,意外竟有点萧萧肃肃、翩翩公子的意味。
穆星河是很兴致勃勃地观察沈岫要低调多久,但沈岫好像习惯这样低调一样,没表现出一点异状来,该吃吃,该睡睡。
众人一路西行,因为是阙野王府的人手,也因为是有五名武宗的存在,一路畅通无阻,没有遇到半点阻碍。然而越是往西,人员越是稀少,他们的补给消耗得比之前更快。
大约行进了半个月,按照地图上的路线,他们步入一片沙漠之中。
穆星河极目远眺,满目黄沙,许多枯树沉入黄沙之中,再也不见一点旁人的踪迹。大日缓缓西沉,将他们的身影拖得老长。
队伍已经缓缓停了下来,依稀可见前头的人在辨认、讨论着什么。
穆星河转了转头,问道:“要多久才到?”
沈岫依然凝望着远方,夕阳给他一身白衣洒上了暖融融的色泽,勾勒着他好看的侧脸轮廓,那颗泪痣在暗处,依然有着写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还有一阵,穿过这片沙漠。”
穆星河想了想,翻身跳下马来,含糊地说着“那我去弄点吃的”,便往前边走去。
今日大约是穆星河流年不利,那分发伙食的大哥对他也没好声气,竟然不打算发伙食给穆星河他们。穆星河只好威吓道他们怎么说也是阙野王找来的人,途中有了闪失那怎么也说不过去,那人只好嘟嘟囔囔地把东西给了他。
穆星河听到那些话大约是“就算死了没点身体修炼的人死在路途中不是很正常吗真不懂殿下为什么每次都要拖几个这样没点用处的秀士当向导”之类,穆星河也没理会,只掂量着手上那两块干粮,可怜兮兮的,要他塞牙缝都不够。
结果穆星河走着走着就偏离了路线,几乎要走到队伍前头去,被人阻了下来,呼喝道:“你要去哪?!”
穆星河眨眨眼睛,无辜道:“我一直在后边,怕跟着大家走丢了,向大佬们请教一下接下来我们怎么走啊。”
那人皱起眉头来,鄙夷道:“痴心妄想!”他又不说穆星河在痴心妄想些什么,一昧地赶他走,穆星河瞧着周围的人也对自己投以同样的表情,却是不以为意,特别熟一样勾过人家的肩膀,摇晃着手里的干粮,问道:“饿了没?一起整点东西吃嘛!”
那人被他的自来熟吓得退了几步,竟然开始客气起来:“别了,谢谢。”
穆星河得逞似地嘿嘿一笑,也不理人家,径直回头去。
穆星河一面走一面啃着干粮,心想刚才那个小哥不要可惜了,自从凝脉之后,他就没有什么饮食上的需求,大佬就更不用说了,穆星河怀疑他觉都不用睡,一天到晚研究学术。他去要这些,只不过是装作像正常人一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