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道见石韫玉没有留下他,心里便松了一口气,忙一溜烟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地跟着人群走了。
莫思归站在一丈开外,没有走。石韫玉走过去,蹲在他面前,道:“怎么不跟着你师兄师姐们回去?”
莫思归想了想,道:“我等,大师兄,一起回去。”
石韫玉微微侧过身,将地上的尸体露出了一角,温声问道:“怕不怕?”
莫思归看到尸体的一刹那脸色煞白了下来,刚才跟着花倾楼来这里时,沈禾子一直捂着他的眼。如今他虽未看见尸体全貌,却也吓得不轻。他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摇摇头:“不,不怕。”
石韫玉站起身,牵着他的手道:“那便也留下来吧,多听多学,也好。”
经过那尸体时,石韫玉还是伸出了手,将莫思归的眼睛虚虚遮了起来,仅留下一指之缝让他看一点。经过遮挡的尸体看上去冲击力小了许多,莫思归眯着眼,跟着石韫玉的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石韫玉将他送到了花倾楼身边,道:“倾楼,你怎么看此事?”
花倾楼摸了摸下巴,掏出折扇道:“我和思归师弟刚刚在竹林里遇见一妖蛇,那妖蛇非同一般,所及之处无论是人是物皆会腐烂,李师弟的…死状与我所见相似,我怀疑是那妖蛇所为。”
石韫玉讶异道:“妖蛇?你已经见过了?”
花倾楼点点头:“刚刚我在竹林里教思归练剑时,偶遇一极难对付的妖蛇。本以为在竹林里解决掉就没事的,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也就是说,刚才你和小思归是在竹林里打妖蛇?”沈禾子挑眉。
他还以为俩人是在那里交流师兄弟感情呢。
苏入画低头沉思了一会,道:“也就是说,大师兄和思归师弟刚刚杀死的妖蛇,便是杀死李师弟的罪魁祸首?”
花倾楼摇头:“非也,也有可能不是同一只,这妖蛇凶险异常,成群出现也不是没有可能,若是杀死杀死李师弟的那条妖蛇仍在山上,可就麻烦了。”
石韫玉站在原地,尚未答话,便听见了一阵诡异的声音。
花倾楼也听见了,这声音他并不陌生,正是刚才妖蛇的声音!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他心道,“倒像是看见没人了才来的。”
石韫玉上前一步,横笛于唇边,如一石而激起千层浪,在空气中震出层层波澜。笛音平和如水却有威慑之力,笛音仿佛化为一支长剑,直直刺入那蛇脑中,绞得稀碎。
那蛇挣扎了一下,又想攻上来。石韫玉的神色竟不见一丝慌乱,笛音无丝毫错乱或是迟疑。
其余四人皆目瞪口呆,不用他们出手,只消片刻,这妖蛇便被除掉了。
面前一片空荡,只剩下残余的蛇骨和一堆骨灰。石韫玉放下尘影,在那堆灰物上毫无风度地踩了几脚。
“尔等贱物,胆敢伤我徒儿!”
他还是忍不下这口气,挥掌便是一道白光闪过,这下连残余的蛇骨都不剩了。所有残骨皆化成灰烬,一阵山风吹过,便消散得干干净净。
两名弟子匆匆跑来,对石韫玉行礼道:“师尊,廿州城的知县来了。”
石韫玉点点头,让那两名弟子给故去的人找座棺材埋葬起来,便带着其余四人去了听音阁。
木萧山被尊为七大仙山之首,名声在外享誉四方。每至有妖魔邪祟犯上作乱,便有当地官员上山请木萧山弟子出马。这听音阁顾名思义,取“听音”之意,各路想求助的人在此诉说自己的难处,就会有人出面解决。
廿州城就在木萧山脚下,距木萧山很近。当地官吏深受圣上影响,几乎将木萧山奉为神明,逢年过节的就会往木萧山上送吃送喝送金银送书画,生怕怠慢了这一群高高在上的世外仙人。木萧山自然也不白收这些礼,几十年来周边几座小城几乎一起邪祟伤人事件都没有,就算是偶尔的一两件,也被早早扼杀。百姓们安居乐业,官吏们勤勤恳恳,倒也十分安宁。
可今日非节非年,距知县上一次上山送礼仅一月而已,他又是为何事而来?
五人刚一踏进了听音阁,便看见知县大人哆哆嗦嗦地端着一盏茶,脸上的泪痕未干,几名弟子围在他旁边,正低声安慰着他。一见石韫玉进来,便纷纷噤口,躬身行礼。
知县颤着手放下了茶杯,扶着椅子想要站起身来,却被石韫玉抢先扶住。
“知县大人不必多礼,看大人这副样子,像是被吓着了。”
听了石韫玉的话,知县竟甩开了他,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连连磕了三个响头,大哭道:“仙君救命!廿州城,大事不好了啊!”
☆、除妖二
众人都被王知县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忙将他扶起。花倾楼又给他倒了一盏茶,问道:“究竟是怎么了?知县不妨说说看?”
王知县老泪纵横,抿了一口茶,好半天才缓过来道:“此事初次发生在一个月之前,城东刘寡妇家有个儿子,有一日上山砍柴,可过了一晚上都没有回家。刘寡妇一把年纪了,丈夫很早就没了,她也没有再嫁,就守着这么一个儿子。她吓坏了,就去报了案。”
“本来以为她儿子只是砍完柴去了酒馆吃酒忘了回来,我们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想着第二天肯定就能回来。可三天之后还是没寻到人,我们便去了山里找…谁知…谁知!”
说到这里,王知县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激动道:“那刘寡妇的儿子就死在了山林里,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刘寡妇看见尸体之后,直接倒在了那里,一病不起,不出三天就死了啊!”
“那刘寡妇的儿子,是被吓死的啊!”
花倾楼打断他道:“吓死的?又是怎么回事?”
王知县道:“他脸上的表情清清楚楚的,两眼向上翻着,跟那吊死鬼似的。嘴张得老大,旁边还有黄黄绿绿的胆汁,不是吓死的还能是什么!”
“这件事在我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都说是刘寡妇的儿子是惹上仇家了,可刘寡妇一家我是知道的,就母子两个人,她那儿子也是憨憨的,哪能招惹什么人啊!”
闻言,花倾楼若有所思。若知县说的全都属实,着刘寡妇的儿子也是在山林中离奇死亡,今日木萧山弟子也是离奇死亡,死状都是一样的惨烈。那就不得不让人将那妖蛇与这一系列事情联系起来,廿州城内也有几家修仙门派,虽不及木萧山这样庞大,但也是有几分厉害的,他道:“这样子不像是人为,倒像是妖邪所为。廿州的陆家或者是九道门,都是不错的门派世家,你们可有找过他们?”
“我正要说呢!”知县摆了摆手,重新坐回了椅子里,“陆家一听这事,便急忙派了人前去山林,本以为这就要没事了,谁知不过一日,山林里又多出了几具尸体,那可不就是陆家的人吗!死相和刘寡妇他儿子是一摸一样,就连陆家大儿子陆清平也在里面啊!”
“陆家长子修为甚高,风度翩翩,多少人踏破了他家门槛就为了求亲。陆家老爷子也一直以这长子为荣,谁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那老爷子放出话称不再参与这件事,大门紧闭,我们怎么求也敲不开门,只好又去找了九道门。”
花倾楼也听说过这陆家长子陆清平,为人的确令人称道,修为也还不错,大概是一传十十传百的缘故,难免被传得夸张了些。这么一个修士离奇地死了,定然会在城内引起轩然大波。他问道:“九道门又是如何?.”
王知县道:“九道门一向热心,门主又是个胆子大的。他特别不屑于陆家老爷子的做法,说陆清平的死纯属是因为修为尚浅不足以与妖物抗衡,便出动全门派的人浩浩荡荡去了山林里面,临行之前还好生张扬,说不把妖物活捉回来便自毁门派。”
沈禾子在一旁听着,顿时生出不详之感,试探道:“然后呢?”
“还用我说吗?”王知县把脸转向他,“一整个九道门,一个都没回来,山林里除了尸体,什么都没了!都不用他自毁门派了,整个门派,血本无归。”
“就在九道门灭门当晚,陆家也难逃一劫。听说那晚陆家附近的人都听到了,陆家那扇大门轰轰响着,像是被什么震裂了一般,随后就听见陆家老小哭叫的声音。有个老乞丐说他看见一个半人半蛇的东西从陆家出来,满身的血啊!”
话到这里,无需说后面的事情,众人心里皆明白了。
一日之内,两大世家门派,全被灭门。
王知县起身,对众人又是一拜:“此事在我们廿州都传遍了,百姓们到了深夜都不敢出门,就算是白天,也人迹寥寥,几乎成了一座鬼城。可这还没完,近日,又有十几人惨死家中,我现在也不求建立什么丰功伟业了,只期望诸位仙君能找到这妖物,替我的百姓们讨一个公道啊!”
石韫玉点点头,道:“知县大人且先回去,我们定能将妖物拿下,现在最重要的是让百姓安心,若你这个知县都垮了,那百姓心中还有什么安全可言?”
知县躬身道:“那王某就谢谢诸位仙师了。”
两名弟子将他搀扶起来送了出去,他佝偻着身子,向那两名弟子连连道谢,拄着拐杖慢慢走远。
“师兄?师兄?”
花倾楼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听音阁里已空无一人,只剩了他和莫思归。
莫思归又拽了拽他的衣袖,道:“师兄,从刚才,就一直心神不定的,师尊说话,你都没有,听见。”
花倾楼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在想刚才知县大人说的事情。”
廿州城只是一个山中小城,说穷不穷,说富也不富,在几百座城中显得毫不起眼。知县也是当地土生土长的人,中举之后主动请求回乡的,因此对百姓极好,百姓们也十分爱戴他。几十年来都没出现过什么风浪,实在不像是招惹邪祟的地方。
人道是招邪祟的地方一般又两种,一种是当地风水不好人烟稀少易招邪祟,另一种则是当地冤魂遍地易招惹邪祟。数年前的断孩娘便是冤魂集怨气所生,那地方官吏横行,民不聊生,屈死的冤魂不止断孩娘一个,只不过她是怨气最强的那一个。
可廿州城风水说不上差,人也不少,百姓安居乐业,完全不符合招引邪祟的条件。
此事发生在木萧山脚下,木萧山的弟子也离奇死亡,除非是这些妖蛇闲得无聊,那么能说得通的解释只有一个。
“这伙邪祟,是冲着,木萧山来的。”
还未说话,便听见莫思归道出了他心中所想。他蹲下身子,问道:“小六六,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莫思归有些犹豫,一字一句道:“我不懂,只是感觉,这群怪物,在我们山上,作乱。又在,山下的城里,杀人,所以,我怀疑。”
花倾楼追问道:“还有呢?你还想到什么了?”
莫思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这个东西,和害李师弟的东西,是不是同一伙的?”
他没什么远见,只凭着他在大街小巷里做乞丐摸爬滚打了这些年的经验。这些妖物和曾经欺负他的那伙人有极强的相似之处,若他们不爽一个人,便会先从他身边的那些人下手,逐个击破,在这个人的心中埋下恐惧的种子。
最后,再直接落脚到这个人身上。
种种想法皆与花倾楼心中所想一一对应,花倾楼有些惊讶。以往他只感觉莫思归天赋异禀仅在灵根上,没想到就连想法都如此非凡。
这孩子,当真不一般。
花倾楼顿时有一种自己辛辛苦苦养的儿子长大了的感觉,欣慰又心酸,他道:“想法很好。”
想法很好。
这是莫思归不知第几次从花倾楼的口中听见这样赞许的话,自他来到木萧山,周围的人是他从未见过的友善之人。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不太客气的,比如明城这样的孩子,也就是耍耍小聪明,不曾伤害过他。
他越来越舍不得这里了。
黄昏时分,到了木萧山晚饭的时间。可所有人皆心事重重,食不下咽。
就在今日白天,与他们朝夕相处的门生现在已成为黄泉路上的一只亡灵,山下的城里人心惶惶。追溯到祖师爷初建木萧山时,除了仙魔大战那一次,还从来没发生过如此令人震惊的事情。
这些弟子心中皆装着心事,惟元明道一人除外。
他所怕的并不是妖魔邪兽,也毫不在意人命到底如何如何。他心里的恐惧来源于木萧山,来源于石韫玉,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快要被“逐出师门”的恐惧淹没了。
“元师弟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莫不是还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
不知何时,花倾楼已经坐在了他旁边,一同而来的还有莫思归和沈禾子。他慌忙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掩饰自己愈加惶恐的表情,假笑道:“是啊,我还想着李师弟的事情呢。这件事主要还是怪我,改日下山一定要登门致歉。”
“致歉?元师兄坦坦荡荡,何来致歉一说?”沈禾子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慢条斯理地搅着面前的草药汤道:“我们也知道元师兄心里惶恐得很,不过师尊已经说过了,他一定不会放过害死李师弟的真凶,元师兄也可以放心了。”
元明道的心中如有一只鼓般砰砰作响,眼看着冷汗又要下来,忙道:“那是,那是,我一定会协助师尊,为李师弟报仇的。”
花倾楼瞥了一眼沈禾子,将视线转到了元明道身上,淡淡道:“但愿如此了。”
☆、除妖三
三日后,木萧山众人启程,前往廿州城。
每次木萧山出行除妖都极为低调,别的门派非要御剑飞行好生气派,可木萧山仅备了马车和马匹,不像是修仙门派,倒像是哪个学堂出来游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