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青云纹袍上有您下山前下的符咒,找到他应该并不是什么难事。现在就是时间问题了,谁也不知道抓走他的到底是正是邪,早一刻找到,他也少一分危险。”
与此同时。
莫思归睁开眼,他动了动身子,发现他并不认识这个地方。
此地像是一处洞穴,可装饰却十分华美。地上铺着柔软的毛毯,上面覆盖了一层兽皮。洞穴两侧点着灯,把本该黑暗的洞穴照得通明。身下是一张檀香木床,雕花甚是不俗,四周挂着深色床幔,角上的风铃轻轻摇晃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醒了?”
低沉有力的声音自门外响起,莫思归被吓得向后一缩,朝门外看去。
那是一个俊朗的男子,看上去有一定的年纪了,可岁月几乎没在他脸上留下什么沧桑的痕迹,反而更显成熟稳重。眼睛是异于常人的金色,额头的右侧有一太阳形状的花纹。身材修长有力,一席黑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手上举着一个托盘,朝莫思归笑了笑。
他的眼神不带有什么敌意,或许是长相的缘故,莫思归总感觉这人有些冰冷,不易靠近。他又把身体向后缩了缩,警觉道:“这是哪里?你,是谁?”
那人在他床边坐下,笑出了声:“小子,可是我救了你。你醒过来不对我三叩九拜感恩戴德就算了,居然还问我是谁?”
莫思归稍稍放松了下来,半信半疑道:“你,救了我?”
男人看了他一会,玩笑般地戳了戳他柔软的脸蛋:“那妖蛇死前搞了个黑洞,你要被吸进去连骨头都不会剩,要不是我偶然经过,你就没命了。”
他的嗓音很低哑,带一股子蛊惑人心的味道。莫思归想了想,自己来这里好像的确没受什么伤,这男人看起来也不像是想伤害他的人。他很快就注意到了男人金色的瞳孔,有些不确定道:“你,是魔族?”
戳他脸蛋的手一下子僵在了原地,男人歪着头,咧嘴笑道:“怎么?你不喜欢魔族?”
他笑起来露出一对虎牙,给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添了一点暖意。莫思归把脸偏了偏,避开了那只手,道:“不知道,魔族,是,什么样子。所有,不喜欢,也不讨厌。”
刚进木萧山,他便听说过魔族大大小小的一些事。魔族曾经的确为非作歹令人厌恶,但这几十年不仅没再兴风作浪,反而还对正道很是友好。他说不上来对魔族有什么看法,但也的确不讨厌。
男人道:“看你这身衣服,是木萧山的人?”
莫思归点点头。
男人又问道:“小子,我救了你,你也该说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吧?”
莫思归道:“我叫,莫思归。”
男人沉思了一会:“思归,思归。好名字,谁给你取的?你爹?还是你娘?”
莫思归摇摇头,抓紧了手下的被子:“我,没有,爹娘。思归,是我师尊,取的名字。”
听到“师尊”二字,男人低下头,细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他像莫思归那里靠了靠,手掌覆上了莫思归的脑袋,重重揉了一把:“这么多年过去了,石韫玉的风格还是没变,也真是难为他了。”
他站起身,把托盘上的碗递给了莫思归。碗里是香喷喷的鸡汤,莫思归双手接过,见那男人作势要走,忙追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男人停下身想了想,笑眯眯道:“小思归,你记好了。我叫风无烬,你可以叫我无烬叔叔。”
☆、不归二
无烬叔叔。
莫思归咂咂嘴,他没听过这么别扭的名字。他抬头瞅了一眼风无烬,发现对方正十分热切地看着他。
别扭了半天,他不情愿道:“无烬先生。”
风无烬有些失望的看着他:“怎么叫先生?太生分了吧,叫叔叔多好听。”
莫思归双手端着碗,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大口粥,道:“不熟,不叫。”
一向骄矜自傲的风无烬此时像个老妈子一样揣着手在莫思归跟前伺候着,一会怕他被粥烫到一会怕粥凉了不好喝。他擦了擦头上的汗,一屁股坐回了莫思归旁边,道:“小祖宗,我真是服了你了。”
莫思归嘴里含着粥,口齿不清道:“怎么了?”
沉吟片刻,风无烬换了个话题:“我把你救走之后,看见有个人跟疯了似的刨地,挺伤心的样子,估计是以为你死了。那人是谁啊?”
莫思归顿了一顿,放下了手里的碗:“师兄。”
他一骨碌翻下了床,连鞋也顾不得穿,作势就要向外跑。风无烬一把拽住了他,揪着他的后领子把他提了回来:“干嘛呢干嘛呢?吃了霸王餐就要走啊?石韫玉就是这么教你的啊?”
莫思归蹬着小短腿,挣扎道:“放我下去,我要找我师兄!”
风无烬一把把他丢回了床上,自己也躺了下来,与他平视道:“小孩儿,你才认识你师兄几天啊,这就想他了?”
“哦对,这样说话才对嘛,之前说话磕磕巴巴的,我听着都累。”风无烬挠了挠耳朵,在莫思归后脑勺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把。
莫思归垂首,盘腿坐在床上,道:“你真的是魔族的吗?魔族人的话都是这么多的吗?”
被说成话唠的风无烬有些忿忿不平,捏了捏莫思归的鼻子道:“我们魔族啊,看见你们正道就烦,恨不得见一个杀一个。现在是我心情好,你可别惹我。”
莫思归闭了嘴,小手不安分地抠着床上的被子。
风无烬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见莫思归真不说话了,便碰了碰他道:“怎么了?怕了?不敢说话了?”
莫思归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那什么,我不杀你成了吧?你说说你那师兄呗,他怎么对你的?”
提起花倾楼,莫思归接着来了兴趣,眼神里几乎都放出了光;“师兄很好,会哄我也会教我,有妖邪出现也会保护我,是我见到过的最好的人。”
说着说着,他眼睛里的光黯淡了下来:“现在师兄找不到我了,肯定很着急。所以先生快放我回去吧,我能看出来的,先生是好人。”
想想不对,面前这个好像不是人。他纠正道:“先生是好魔。”
要不是风无烬活了一大把年纪,他差点就被莫思归带跑了。他敲了敲莫思归的脑袋,道:“这么喜欢你师兄,以后想不想保护他?”
莫思归苦笑道:“师兄那么厉害,我是赶不上的。”
风无烬哈哈一笑道:“你怎么知道你赶不上?我比你了解石韫玉,他收徒都不是没理由的,既然能收你为徒,就说明你一定有过人之处。我瞧着你灵根不错,不如你拜我为师,我教教你别的东西。”
莫思归道:“别的东西?”
风无烬一挑眉;“怎么?你信不过我?他石韫玉能教你,我怎么就教不了你?说不定我教的比他还好。”
莫思归有些动心,道:“木萧山教的是正道,你教的是魔道,能一块学吗?”
风无烬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继续诱导道:“怎么不能一起学?我跟你说,就石韫玉教你那些鸡毛蒜皮的东西,你学八百年也甭想保护你那好师兄。”
莫思归陷入了沉思,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么多事情。
风无烬看上去是个挺好说话的人,既然他主动提出来要教,那就干脆不学白不学,况且这么久了,魔族都没再搞出什么动静来,多学总不是什么坏事。
然而几十年前那场仙魔大战毕竟给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当今正道人士最憎恶魔修一族,若让花倾楼和石韫玉知道了,又该怎么面对他们?
风无烬看出来他的犹豫,沉下脸道:“你别以为我是在逼你,你大可以拒绝我。只是你要记住,就凭你现在的修为,根本就别想赶上你师兄,不给他拖后腿就不错了,更别提保护他。”
这一点完全触到莫思归心里的痛处了,过了好一会,他才犹豫道:“我学。”
“只是,”他继续道,“我与先生萍水相逢,先生为什么偏偏选中我了?”
风无烬沉默了。
几十年前那场仙魔大战让魔族元气大伤,修魔之人甚少,若不尽快充实,恐怕魔族就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消失。他本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自然不想让自己的野心后继无人。
当然他绝不可能将这层原因告诉莫思归,他挠了挠莫思归的下巴,玩笑一般的语气道:“看你傻不拉叽的样子就忍不住想教教你,说实话,你就算是不学,我也有办法把你留在这。我正好缺一个给我打杂的小童,你长得这么好看,正好合我的心意。”
莫思归愣了一下,表情看上去呆呆的。
风无烬看上去很开心:“小祖宗,叫声师尊来给我听听。”
谁知莫思归接着果断摇了摇头:“不行。”
风无烬有些心累,无奈道:“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连个师尊都不愿叫?”
莫思归道:“师兄知道了要生气的,魔道和正道本就无法相容,一仆还不侍二主呢,我不能这么不地道。”
义务授课还没名没份的风无烬彻底放弃了和莫思归理论,他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爱叫不叫吧,把我和石韫玉放在一个级别上,我还感觉吃亏呢。”
就在这时,一个侍从模样的人急匆匆跑了进来,见风无烬在里面,忙跪下行礼道:“君上,他们来了。”
风无烬摇摇头:“他在我这里待了得有五六个时辰了,现在才来,石韫玉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他翻身下床,吹了个口哨,对坐在床上的莫思归道:“愣着干嘛?你亲爱的师兄和师尊来救你了,还不赶紧出来迎接他们?”
莫思归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套上了靴子,仰头道:“我怎么出去?”
风无烬蹲下身,将莫思归从地上抱了起来。他腾出一只手,手掌朝外,向外张开。
门前的侍从急忙退开。
只见风无烬的掌心里腾起一束紫色的光晕,那光晕慢慢变大,自他手心出现,无限拉长,延伸,逐渐扩大成一扇门。
他把莫思归的脑袋护在怀里,抬腿走了进去。
莫思归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怎么从这里出去的,当他再一睁眼,风无烬已经不见了。周围围着他的都是木萧山弟子,他眨了眨眼,叫道:“师兄。”
话音未落,他便落入了一个散发着血腥气的怀抱。花倾楼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紧紧箍住了他,仿佛一松手莫思归就会再次从自己眼前消失。他哑着嗓子,喉间也染上了血意:“去哪里了?怎么这次跑得这么远?”
莫思归伸手回抱住了他:“师兄,你受伤了?”
花倾楼没回答他,把人抱得更紧了:“我以前就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跟在我身边,你这次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知不知道如果真的被邪祟抓到,你的下场是什么?”
他是真的担心。刚刚的几个时辰里,他们一行人都好像进了迷宫一般,明明知道莫思归大致在什么地方,可就是怎么也绕不出去,就连石韫玉也无法突破这层阻碍。
他们兜兜转转了很长时间,才找到靠着墙根睡熟了的莫思归。
莫思归嗅到花倾楼身上的血腥味,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他的小臂上。
血已经基本上被止住了,外翻出来的皮肉从薄纱下面透出来,隐隐约约还散着一股焦味。莫思归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薄纱,眼眶瞬间就红了,哽咽道;“师兄,师兄,疼不疼啊?”
如果自己再强一点就可以保护师兄了。
如果自己以后还是这个样子,师兄肯定还会为此受好多伤。
花倾楼本想说不疼,可伤口处的疼痛却愈来愈强烈。小臂处逐渐涌起一股麻胀感,随后自小臂逐渐蔓延,半边身子都麻了起来。他张了张嘴,发现舌头好像也被麻痹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阵眩晕感涌上了他的大脑,在彻底丧失意识之前,他捏了捏莫思归的脸,道:“没事……”
苏入画眼疾手快地将他背了起来,对石韫玉道:“师尊,花师兄伤得很重,我们要快些回去给花师兄医治。”
石韫玉道;“快把他扶到车上,事不宜迟。”
他脚步一顿,道:“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思归,你跟倾楼一起上马车。入画,你带着你的师弟们回去,越快越好。”
莫思归红着眼睛,死死地握着花倾楼的手不放,跟着苏入画一同进了马车里。
黑暗中,一个身影渐渐浮现了出来。
石韫玉道:“现在他们都回去了,出来吧。”
风无烬自黑暗中走出,身上裹挟着入夜的寒意。他舔了舔虎牙,玩味一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石韫玉仿佛很不愿意与他多接触,自觉站远了些,不屑道:“三十多年前就用过的腐蛇,你可真是一点也没变,是当我认不出来吗?”
风无烬却完全没在意石韫玉的疏远,他一步一步向前逼近,直到将人禁锢在黑暗的墙角里。他一手扶在墙壁上,另一手绕到了石韫玉的背后,顺着他的腰线向下抚摸着,炽热的呼吸喷洒在石韫玉的脖颈处:“啊……三十年了,连我都快忘记了。你这背上的伤,也是腐蛇弄出来的吧?真想撕开你的袍子看看有没有留下疤痕。”
一听这话,石韫玉的怒意更盛。他暗自在掌心中催动起灵力,趁对方不备之时,朝他的腹部狠狠打了过去。他站在原地,咬牙切齿道:“最后一次,你休想再残害百姓。否则我便联合数十万正道修士讨伐你们,这世上再不会有你们魔族的立足之地!”
风无烬站起身,手指抹了一把唇角的血,冷笑道:“再不会有我们魔族的立足之地?石韫玉,我最烦你们这些自诩正道的人,我问你,几千年来,你们正道可否有一时正视过我们魔道?我们魔族人安安分分生活的时候是谁追杀我们?我们何曾有过你所谓的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