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肘支起身子,吐出一口血沫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经过刚才的那一击,元魔君的身形似乎有些不稳,灵压也是时高时低。他蹲在莫思归面前,道:“告诉你也无妨,不过现在这个情况,恐怕你也是不太愿意和我谈。”
“对了,忘了告诉你,你怀里的那个木头人,过不了多久可能就要烧坏了。”
莫思归瞳孔一缩,低头去看,怀里的花倾楼不知在何时被替换成了与花倾楼等身的木像。而真正的花倾楼,则被元魔君拦腰抱在怀里,细细打量着:“这个身体很好看,我很喜欢。”
他失控地叫了出来:“还给我!”
☆、困境一
花倾楼猛然睁开双眼。
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 跟瞎了一样。
他一伸手,指尖很快就触到了坚硬的木壁,上下摸索一番, 发现身体所能活动的范围极为狭小, 大概是被关在了一个箱子里。
准确的来说,或许是一个棺材。
被关在棺材里的感觉并不好受,他身高体长,装着他的这个棺材又并不是很合身, 须稍稍蜷缩了手脚才能勉强容身,再加上密闭空间内空气流通不畅,才在这里面呆了一会儿便感觉头晕目眩。他定了定神, 将掌心覆在棺盖上,陡然发力,用灵力拍上了棺盖。
连拍了数十下,紧闭的棺盖终于被轰得四分五裂。花倾楼站起身来, 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和四肢, 深深呼吸了几口潮湿的气息。
环顾了一下四周,他正站在一个冰洞的中央, 身旁皆是大小不一的棺材,杂乱无章地散落在山洞各处。此处苦寒至极,刚从棺材路出来没多久,他便感觉丝丝寒意顺着他的衣摆渗入骨髓,刺骨的寒冷使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他正纳闷着, 身后突然传出了一个悠悠的声音:“这里是囚灵洞。”
花倾楼警觉地一回头:“谁?”
人没有出来,他腿上突然攀附上了一个滑溜溜的东西,定睛一瞧,差点没让他吓得跳起来。
这个东西……长得也太丑了吧?!
作为关押着各界囚犯的囚灵洞,此地阴寒至极,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煎熬。这里的囚犯无一不是犯下重罪而又心狠手辣之人,若没有在四界掀起过血雨腥风,恐怕还不够关在这里的资格。因此这里被设下了重重禁制,极难进入,也难突破,任何一个魔族人都将它视为禁地,古往今来,还从未有人踏足于此。
而刚刚爬到花倾楼腿上的东西,便是生长在洞穴内的九头冰蛇。此蛇名为“九头”,实则只有三头,每个头上又生出了六眼三鼻三口,像极了九头之身,因而得名。它的身躯与腐蛇相似,却又比腐蛇要厉害得多,且它们爱好活体,喜集体活动,每见一个活物便会将其视为自己的食物,潮水一般涌入,等吃饱了就四散而去。
囚灵洞内无其他活物,因此,这里的犯人便是最好的食材。
最残忍的是,这东西往往不会啃食人身上的致命部位,而且它们的唾液有着天然的治愈功能。在将人啃得血肉模糊痛苦不堪之时,它们的唾液便会起作用,虽无法完全治愈伤口,却也能让人留着一口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日受着难忍的痛苦。
那蛇似乎对花倾楼没什么兴趣,只在他腿上流连了片刻,便灰溜溜爬了下去。元魔君从黑暗中慢慢走了出来,略有些无奈道:“看来给你塑身的人废了很大的心思,为了让你不受伤害,还专门在你身上下了一道防护,难怪九头冰蛇都对你避之不及。”
花倾楼看清来人,不确定道:“你……哪位?”
这人身形单薄,丝毫不像是在这个地方能够久留的人,身上还隐隐散发着血腥气,可对方身上的戾气不加掩饰,他便只能猜测这大概是什么狠厉的角色。
元魔君挠了挠头发,看上去竟有些无辜,郁闷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花倾楼果断摇了摇头。
元魔君道:“吾乃魔尊无邪。”
花倾楼脚底一滑,下意识地撒开腿就想脚底抹油。
……可惜没抹开。
元魔君并未出手,花倾楼便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四面八方虚无的手拽住了一样,脚底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脚来。他挣扎无果,便道:“你……想干什么?”
大概元魔君是莫思归他老祖宗的原因,二人在相貌上居然有一点点相似,比如额头上的太阳花纹以及眉心的朱砂痣,几乎分毫不差。但莫思归眼眸深邃,眉骨高挺,除了在他面前像只小奶狗,平常的时候都自带一股威严的气场,而魔尊无邪就长得阴柔了些,如果忽略了过于平坦的胸部以及明显的喉结,拉出去说他是姑娘也有人信。
元魔君笑了笑,将手随意搭在了一个棺材上,道:“聊聊?”
花倾楼谨慎道:“我感觉,我应该和你聊不到一起。”
元魔君笑得更放肆了,让花倾楼凭空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不祥之感。
他道:“怎么聊不到一起?我被关到这地方千年有余,外面发生了什么我可是一概不知。洞里的这些人每天除了嗷嗷叫就不知道说点别的,我都在这里无聊了一千多年了。”
这些犯人每日都要遭受噬骨之痛,连惨叫哀嚎都不带重样的,能吊着一口气已实属勉强,更别提和元魔君聊天了。就算在这个时候,花倾楼也能清楚地听到犯人被啃食时的摩擦声和嘶叫声,让他心悸不已。
刚才的九头冰蛇嗅到了元魔君的气息,很快就如同潮水一般朝他涌了过去,不消多时就爬到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如饥似渴地啃食了起来。他还像毫无知觉一样,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和花倾楼闲聊着:“听闻花山主俊美无双,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我这种被九头冰蛇啃脸的人是无法与花山主相比的。”
眼前的画面冲击力有点大,花倾楼怎么也无法与传说中那个就算堕落到魔界也美到不可方物的魔尊无邪联系到一起。他勉强维持着脸上的表情不崩塌,皮笑肉不笑,道:“恕我直言,您被镇压到囚灵渊的时候还没木萧山派呢。况且您已经破除了阵法,对付这种九头冰蛇是绰绰有余,大可不必站在这里被啃。”
元魔君不在意地摸了摸脸上的九头冰蛇,认真道:“时间久了,九头冰蛇就有按摩之效,能祛皱美白,花山主要试试吗?”
他胸前被几条纵横的冰蛇卷过,只剩下白森森的骨碴和残肉,和洞穴内其他犯人的味道糅合在一起,在空气中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气味。花倾楼把这一幕看在眼里,胃里不仅开始开始翻江倒海。
待到那群冰蛇吃得差不多了,才纷纷从元魔君身上爬下去,他半条胳膊被啃得掉在了地上,左小腿也缺了一截,歪歪地杵在那里,礼貌道:“花山主,现在我把你身上的禁制解开,劳驾帮我把胳膊腿都接回来行不行?”
花倾楼一脸镇静地将那两截被啃得差不多的残肢递给元魔君:“你要怎么接回去?”
元魔君嫌弃地看了一眼勉强成型的残肢,复而将它们又甩在了地上:“算了吧,啃成这样我还不如再重新做一个。”
花倾楼这才注意到,他的身体比一般人要瘦削得多,几乎就是皮包骨头的样子,脖颈下还盘虬着几道乌黑发紫的青筋。被冰蛇啃噬掉的部分连一滴血也没流下,看上去和棺材里爬出来的死尸没什么区别。
他沉吟片刻,道:“养魂禁术?”
若想让养魂禁术成功,无非就是养魂人本身的修为要高,以及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养魂成功。若养魂人本身修为低,比如承卿,即使屠杀全城之人集合怨气也只能勉强保证宋迁的魂魄完整。而像莫思归这种修为高强的,就可以做到让花倾楼元神复位,恢复到原来的修为。
可是元魔君,却是另一种情况。
他被镇压在囚灵渊一千多年,肉身早就不复存在,只剩下了一丝游魂,既无依托,也没有什么人愿意去养他的魂,能留下一丝游魂已实属奇迹。他的肉身用的是死在这囚灵渊里犯人的尸体,魂魄也是用各种怨灵拼凑而成,修为只能勉强恢复到曾经的百分之一,并且非常不稳定,耗尽几百近千年的时间,才从囚灵渊重重枷锁下挣脱出来,重获自由。
然而就这时好时坏极其不稳的百分之一的修为,都足以与莫思归对抗。
“你们叫那个东西为‘养魂禁术’?那只不过是我刚入魔时随手研究出来的一种术法,本来想着是来济世救人的,没想到你们居然要叫它‘禁术’,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花倾楼由衷感慨道:“厚积薄发,元魔君还真是……为了目标锲而不舍。”
元魔君一挑眉:“你知道我出来是干什么的?”
花倾楼摇摇头:“元魔君的心思,哪是我这种小辈揣测得了的?”
既然元魔君还是个健谈之人,慢慢顺着他的意思聊下去,说不定就能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好歹也是曾经在人间素有佳名的神官,做了那么多的好事,最后却莫名其妙地入了魔,还被镇压在囚灵渊一千多年,其个中原因,的确十分令人好奇。
再者说来,无论元魔君的修为恢复到何水平,既然重出于世,那就不仅是魔界一界之事。
无论是为了莫思归还是为了天下苍生,他都不能就此逃跑。
元魔君好像完全没看出来花倾楼的心思,从容道:“我是为了报仇。”
☆、困境二
报仇?
花倾楼脑子里瞬间飘出来一大段之前话本里看到过的故事, 大致就类似于两个明明相爱的人却偏偏因为身份悬殊而不能在一起, 最后非得要整成一场你死我活的人间好戏。这类话本销量极高,刚醒过来的时候自己也耳濡目染地去看了几本,
……毕竟这类话本通常是用来描述他和莫思归的。
不过话说回来了, 一个在仙界有着大好前途、在人间有着美名佳话的神官, 一朝入魔,地位完全从天上掉到了深渊,没有点怨恨是不可能的。花倾楼沉默了半晌,十分配合道:“所以元魔君下一步的打算是不是准备将我们人族鬼族妖族一网打尽全部灭绝, 然后将你们魔族重新发扬光大,最后直捣仙界,继续夺权?”
元魔君惊讶道:“你是民间话本看多了吗?我的确想夺权, 但我还真没想过把你们这么多族全灭掉,毕竟那小子都一统四界了,全灭绝了我们统什么?”
花倾楼顿感头皮发麻。
兄弟,你们魔族人说话都是这么直白的吗?
花倾楼正想找个由头脱身, 忽然, 从洞顶传来一阵巨响,头顶上的冰凌簌簌落下, 洞里的九头冰蛇狂躁不堪,潮水一般涌了出来。隐隐之中,他感到了一股强大的灵力,仿佛是要摧毁整个冰洞一般。
他聚精会神听了片刻,道:“这是什么?”
元魔君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塌陷的洞穴, 道:“大概是你那位心上人要找过来了。”
囚灵洞中关押的人不只他元魔君一个,几乎是各界罪犯的集中营。随着山洞的塌陷,所有怨灵都躁动了起来,嘶鸣中混合着哀嚎,万兽咆哮,甚至有些重伤难行的罪犯也纷纷朝山洞外爬了过去,场面混乱不堪。
再这样下去,如果放任这些怨灵从囚灵洞逃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花倾楼瞟了一眼元魔君,发现那人在津津有味地看着面前的乱象,他眼底一沉,挥手甩出去一道灵流,将妄图想要逃出囚灵洞的恶灵化为了灰烬。
元魔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不错,你的这具身体我很喜欢。”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赞美他,可花倾楼却从中听出了阵阵寒意。他一边对付着往囚灵洞外逃出的恶灵,一边道:“所以元魔君此次抓我过来,就是要我这副身体的?”
元魔君笑眯眯道:“不然呢?花山主这副躯体可谓是世间难得的珍品,天下之人谁不想要?况且就我现在这个残破的身躯也支撑不了多久了,若是再不找一个新鲜的躯体供我使用,恐怕我也是个要魂飞魄散的命。”
太不一样了。
各类话本典籍里提到的魔尊无邪,大部分都是说当年他做神官的时候是多么多么心地善良,只是一时被可纵使话本里怎么描述……也不像是现在元魔君这个样子,看上去和你笑眯眯地称兄道弟,实际上心里盘算着到底该怎么杀了你为好。
这样子倒是和风无烬有几分相似,不仅和曾经的神官无邪大相径庭,而且基本上就是一个做事只考虑结局而不考虑中间过程的人,完全颠覆了以往花倾楼看过的各种话本对他的描述。
其实这也再正常不过了,单凭当年元魔君敢以一己之力直接对抗仙界众人就可以看出来,他是个崇尚武力且十分好强的人。可这个甩锅的手段,多多少少让花倾楼感觉不太舒服,甚至有种想一巴掌打他脸上的冲动。
毕竟如果今后他的身体真的被元魔君占据了,那么将来他和莫思归夺权的时候莫思归肯定会因为他那张脸而心软,夺权之计肯定是妥妥地成功,莫思归耗尽十八年的时间给他修复的身体和元神在一朝之间灰飞烟灭。到最后背负千古骂名的不是元魔君而是他花倾楼,就连莫思归也会被打上一个“无能”的名号。
洞穴内的骚乱刚退下去了一点,洞顶便再次传来一阵巨响。这次来势汹汹,洞顶的冰凌彻底塌陷了下来,大块大块的冰峰砸下,花倾楼反应极快,闪身避过。他抬起头,滚滚烟尘之中,有一个黑影若隐若现。
莫思归从塌陷的地方缓步走来,周身环绕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灵压,玄衣染血,手中的寻音依然出鞘。他双眼布满了血丝,眼底一片阴冷,宛如阴间归来的修罗,正俯视着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