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肆说着说着,眼泪已经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您怨君上抹去了您的记忆,怨君上骗您,可您知不知道,君上何曾欺骗过您!木萧山多次派人来抢您的尸身,他都冷面相对,但从来都没有让任何人受伤。他在石山主和诸位修士的墓前跪了整整七日,从木萧山的后山,寻了一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从山脚到山顶,跪着上了山,每上一个台阶,便会磕一个头。”
“君上将您的记忆抹去,并非是为了掩饰什么,只是单纯地害怕您恢复记忆之后会伤心,害怕您会想起那日在木萧山上发生的一切,害怕您醒来之后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
花倾楼的眼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得通红,面容俊美且苍白,下意识握紧了扶手,摇着头喃喃低语,不知道是在问风肆,还是在问自己:“他……竟为我做到如此?”
风肆道:“为了让您元神复位,君上耗费了极大的灵力,他现在只是看上去很厉害,实则内里早就没那么强了,只不过一直在强撑着不让自己露出破绽,但在下只怕时间久了,君上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
他一撩衣摆,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固执,在花倾楼面前跪了下去。
“花公子——不,花山主,在下不求您为了君上豁出这条命,但求您能多陪在君上身边,不要让他总是一个人了。”
花倾楼周身发寒,如坠冰窟,他摇摇晃晃站起了身,浑浑噩噩道:“风肆……你……你先出去,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风肆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低头走出了门。
花倾楼没站多久,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他想起了自己刚到木萧山上拜师的第一晚,因为闲的无聊,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爬到了木萧山最大的那棵树上。
而后石韫玉很快就找了过来,站在树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时候他不过十三岁,虽说也是家里娇生惯养长大的,但也少不了对师长的敬畏,他蹲在树上,弱弱喊了一句:“师尊。”
石韫玉脸上一点怒色也无,淡淡地笑着:“这么晚了,为什么不回去睡觉?”
少年乖乖答道:“睡不着,想出来坐坐。”
两个人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大眼瞪小眼。花倾楼感觉自己这么俯视自己的师尊实在有失体统,便扶着树干,想要从树上跳下来。
谁知他下来得太急,脚下一滑,踩空掉了下去,还好石韫玉在树下,稳稳地接住了他,嗔怪道:“我又没催你,你这么急做什么?若我不在,你这一下子肯定摔得不轻。”
他牵住了花倾楼的手,把他往自己的竹舍里带:“正好我今天晚上也睡不着,不如你来我的竹舍,我们两个聊聊?”
那晚石韫玉给他讲了不少的故事,把修真界各派的关系都给他讲得明明白白的,声音温和却不无聊,反而很有让人听下去的欲望。花倾楼一天的烦心事几乎全被打消了,他托着腮帮,静静听着石韫玉讲话。
讲到魔族时,他忍不住问了一个和莫思归一样的问题:“师尊,魔族都是坏人吗?都应该赶尽杀绝吗?”
石韫玉顿了顿,摸着他的头道:“自然不是,人分善恶,魔也如此。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就同我们都是一样的,也就没有杀他的必要了,平常心看待即可。”
这句话他记了许久,多年之后,他把同样的话转述给了莫思归。
少年又问:“弟子还有一个问题,既然好魔和人是一样的,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和魔族的人坦诚相见呢?比如……双修什么的?”
石韫玉楞了一下,浅笑着拿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呀,小小年纪,怎么脑子里净想些成亲双修之类的东西?”
少年嘻嘻笑了起来:“弟子就是随口问问而已嘛……”
石韫玉道:“毕竟我说了那些话,你能想到这个也算情理?1" 师兄他闭月羞花20" > 上一页 23 页, 小2还拚庵质掳。怨乓岳椿勾游刺倒行奘坑肽ё迦艘黄鸬摹!?br /> 想到这里,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莫思归一身玄衣,上面染了些血,就连脸上也有斑驳的血迹,他风尘仆仆地走进来,见花倾楼呆坐着,便有些尴尬道:“师兄……我以为你在睡觉……我……我这就走。”
花倾楼自以为没什么事能让他想三天以上,心里的冷静远大于面上的冷静,看起来疯疯癫癫,实际上心里揣着个明白,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有些他做过的事情看似荒唐胡闹,实际上都在“不可为”的边缘试探。也就是碰见莫思归出事的时候,他才能显现出平日里几乎不会出现的慌乱和失控,
然而就在刚才,他突然想做些“不可为”的事情了。
去他娘的魔族君主。
去他娘的仙界和魔界两不相容。
去他娘的师兄弟情谊不可轻易断袖双修。
老子就喜欢他了,你们又能把我怎样?
莫思归刚走到门边,他开口叫住了他:“小六,我跟你去。”
他语气平和至极,像是在吩咐莫思归给他下一碗面条一样心安理得。莫思归走了过去,还没开口,就感觉自己的唇上贴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莫思归生平第一次,想要骂一句“我操”。
☆、欲辩三
对于接吻, 花倾楼其实并不陌生, 毕竟前几天晚上他刚和莫思归亲过。
但以往的几次亲吻,除了那次中了药难得主动了一次,其余都是莫思归为主导, 他自己其实也没费多少力气, 顺着莫思归的动作来就行。他将自己的唇覆在莫思归的唇上,伸出舌尖,象征性地舔了舔。
莫思归激动之余,只愣了一瞬, 就沉浸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中,并迅速掌握了主动权,温软的舌尖勾住花倾楼的小舌, 邀请一般地与之共舞,直逼得花倾楼面色更红,连连喘息,泛着水光的桃花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长长地睫毛微微颤抖着, 手抓住了莫思归的衣袖,说不尽的惹人爱怜。
他抬起腿, 微微蹭了一下莫思归的小腹,呜咽道:“小六……十几年不见……技术……见长啊……”
莫思归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腰侧,含糊不清道;“承蒙夸奖,感激不尽。”
花倾楼还想再说点什么,忽然心头传来一阵剧痛, 这股没由来的剧痛紧接着从心脏蔓延到了四肢,他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咬了一下正在与他接吻的莫思归的舌头,血腥气瞬间在两人的口腔中蔓延开来。
不仅如此,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烧透了,血液仿佛在血管里沸腾起来了一般,四肢百骸都因此微微痉挛了起来,两条腿痛得发抖,连句话都说不出来。莫思归赶忙将他揽在了怀里,颤抖道:“师兄?”
一股恐怖的预感袭上了他的心头。
早已死去的阿婉的声音在他耳边微微回响着:“玄朔君,你大可以杀了我,不过我已经在你那位心上人身上下了蚀骨咒,杀了我和杀了他没什么区别……”
而从花倾楼敞开的衣领里看过去,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咒痕,更印证了他的猜测。
……是蚀骨咒。
可下咒之人早就被苏入画斩于剑下,为何还会发作?
花倾楼死死地揪住了自己的衣领,不停地抓着脖子,划出一道道血痕。他的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着,每吸一口气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腰弓成了一只虾米,一张口便有鲜血涌出:“疼……疼……”
过往的几十年里,无论受了多重的伤,他都从未说过一个“疼”字,总有把血往肚子里咽的习惯。而现如今,他再也忍不住了,支离破碎的痛呼从他嘴里发出来,字字句句都砸在了莫思归的心里。
他只感觉耳鸣阵阵,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在他耳边尖叫一般,将他的魂魄撕扯得七零八落。所有的惨叫到了嘴边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一般,像是被人拧住了脖子一般,掐得他喘不过气来。
莫思归慌得眼泪都要急出来了,声音已经隐隐带了些哭腔:“师兄……你到底……”
他用尽一切办法,飞快地用灵流稳住花倾楼的心脉,可丝毫不见起色,只能高声吼道:“风肆!滚进来!”
……然而滚进来的并不是风肆。
来人慢悠悠踏进了殿里,他的脸长得很妖,稍长的丹凤眼随随一瞥就能瞥出无限风流,或许是长时间照不到阳光的原因,皮肤惨白,就连唇色都比其他人淡了几分,显出一种不自然的病态。
他开口道:“莫思归,你不会真以为那个放屁一样的阵法能困住我?”
莫思归抱紧了疼昏过去的花倾楼,道:“风肆呢?他们都去哪里了?”
那人挑了挑眉,答非所问:“人太多,事情就不好办了。”
莫思归道:“你杀了他们?”
那人摆了摆手:“我还没那么无聊,只不过就是把他们送到别的地方了而已,别害怕。”
他随意在殿内逛了一圈,仿佛在自己家一样似的,感慨道:“几千年不见了,这地方还是跟从前一样,就连门上的雕花都没有一丝改变,这样很好,很符合我之前的风格。”
而后,他转过脸,身形一下子小了几分,变成了一个小女孩的形象:“思归哥哥,你说是不是呀?”
这张脸,莫思归在几天前就见过。
正是当日被苏入画斩于剑下的阿婉!
紧接着,小女孩的身形又变大了几分,脸也随之变成了一副老人面孔:“怎么不说话?你师兄没教过你,长辈问话时,要有礼貌吗?”
莫思归磨了磨后槽牙,发狠道:“你究竟是谁?”
花倾楼把自己关在房内三天,他没去见,并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碰到了些棘手的事情。
无间禁地有一处囚灵洞,此处不止囚禁了魔族之人的怨灵,就连人鬼妖三族的人也常把犯了重罪的人的怨灵关押于此,是一个实打实的大杂烩牢狱。当年在无间禁地设置这一处囚灵洞时,主要是为了关押魔尊无邪,因着魔尊无邪最惧寒冷,才将囚灵洞设于此地,设下数百重阵法护卫,后来时间一长,便直接将这里作为了囚禁重犯之地。
每年这个地方总会出点乱子,一般不会酿成大祸,可就在莫思归带着花倾楼回到无间禁地的时候,囚灵洞突然发生了一场大乱。
往常的怨灵没有实体,然而这次,怨灵聚集起来,化为了人形。
此人异常难缠,修为与莫思归不相上下,甚至要略高一筹,莫思归与之苦战三日,才勉强将他封印了起来。现在一看,他制造的那个阵法,竟是在短短几个时辰之间,就被轻易破解了。
自他成为魔族君主之后,还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他心里,渐渐浮现出一个可怖的猜想。
花倾楼身上的咒痕愈来愈深重,即使疼晕了,紧皱的眉头和额上滚落的汗水也清晰可见,莫思归来不及再多想,他一咬牙,抬手召出了寻音。
几十年来,别的都变了,唯有寻音没变,依旧是他的佩剑。
眨眼之间,剑光乍起,只一剑便有了刺骨的寒意,如临严冬,剑气到达之处,皆结出了厚重的冰层。他后退一步,翻手转腕将剑锋撩起,一股强大的灵力绕剑身翻滚,在殿顶环绕为云,转而随剑朝那人直直刺去。
天下无敌,四界霸主,这些名号,并非别人刻意奉承,而是实至名归。
剑势在半空中愈加凌厉,寒光直逼人眼,一时间,剑气掀起漫漫巨风,将那人的身形包裹在其中,震得屋顶上华美的装饰碎成了齑粉。原本的玄色剑锋化作一团氤氲的雾气,在莫思归手下飞散而出,虚影化为实体,又重新凝聚成形。
翻涌的灵力从莫思归身上蒸腾而出,他染着血的玄色长袍也随之飘起,如海浪般激荡起来。他本就是道魔双修的旷世奇才,灵力高,灵压自然过盛。巨大的灵压让整个宫殿都摇摇欲坠,道道流光围绕着在他身边,灵气逼人。
他出手太快,对面那人甚至都来不及出手。
然而待剑气消散以后,一个人影若隐若现,那人踏着缓慢的步子朝莫思归走来,道:“你以为,就凭你几十年的修为,就可以与我几千年的修为来对抗吗?”
莫思归不想与他多做纠缠,他扶在寻音剑柄上的手虚空一指,万丈火焰自他背后而起,一片滚烫赤红的火焰肆无忌惮地朝那人冲去,丝毫不在意被烧焦了的精致装饰。
这蚀骨咒已经被触发,花倾楼身死殒命不过是时间问题,不管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有何意图,只有杀了他,才能让花倾楼脱离危险。
……死了吗?
他站在原地,抬手抹了一把唇角的血,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利刃自他身后而来,悄无声息的爬上了他的后心。
他侧身一躲,身后一道疾风掠过,他翻过身去,伸手欲挡,那柄利刃便直直捅入了他的掌心,伤口深可见骨,滚烫的剑尖挟着一股流火,将他手心的筋肉在一瞬间烧得焦黑。
而刚刚被剑气裹挟的身影,以及那道声音,都是那人制造出来的幻象。
那个可怖的猜想在他脑海中愈加清晰,他咬紧牙关,将受伤的那处用灵力压了下去,勉强止住了汹涌而出的血液和痛意,低声道:“魔尊无邪……元魔君……”
元魔君满意地勾起了唇角,动作似闲庭信步,看似随意拍了拍双手,便激发出一道汹涌的灵波,只朝莫思归而去:“很好,能让我有与你对战的欲望,比你那不成器的父亲要好许多。”
莫思归重伤之下,又要护着怀里的花倾楼,他猝不及防,被一道惊雷似的灵力震出了数米开外。落地之时,他仔细地护住了怀里不省人事的花倾楼的脖子,将他搂在怀里,生怕他身上再次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