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越别枝的错觉,他隐约记得,自己曾见过它出鞘时的锋芒——它该是长了一副似刀似剑的怪模样,被一双骨节分明,十指纤长的手握着,落下的每一式都带着蔑视生命的果决。
越别枝压住心头翻涌的思绪,状似随意地问道:“这把剑叫什么?”
“它不是剑,它是一把刀,叫做云中君。”楼岚起又把手往前伸了伸,几乎是硬把云中君塞进了越别枝的怀里,“拿了我的刀,就可以跟我走了吧?”
“不。”越别枝心头的熟悉感在“云中君”三字出现时达到了顶峰,他牢牢握住了云中君的刀鞘,一字一句道:“庐家铺子,龙须酥。”
楼岚起没想到他这么固执,更没想到自己堂堂神君,居然搞不定一个小乞丐——虽然这个小乞丐的原身是比他还要高阶的神君——但毕竟越别枝现在就是个小乞丐,一时大受打击,挫败道:“好嘛,买就买。”
越别枝没有漏看楼岚起摸上腰间玉佩时心疼的神色,但心疼归心疼,楼岚起还是咬咬牙,把它送进了当铺。越别枝低下头,看见云中君的剑穗上,赫然挂着一枚同样的玉佩。
玉佩雕工精湛,巧妙地用云雾攒出一个飘逸的“楼”字,越别枝推测那图纹应当是楼岚起的家徽。云纹下方还有小字,一字略有磨损,已经看不分明了;另一字还清晰,是一个“岚”字,表明它属于名带岚字的楼家人,便是楼岚起无误了。
两枚玉佩一般无二,应当是一对。但常人哪里会一人携带一对玉?即便一枚是作为剑饰,也不合常理。越别枝摩挲着玉石上的云纹,看着楼岚起从庐家铺子买了东西,大包小包地提回来。
庐家铺子当然不是普通的铺子,里面布满了渡荆门的眼线。庐家铺子从不外售龙须酥,当楼岚起站到店铺前,点了这样点心时,他的性命已然和越别枝绑在了一起。越别枝死,楼岚起死;若越别枝侥幸当上了渡荆门主人,等待楼岚起的,依然是死路一条。
楼岚起把几十份龙须酥往越别枝面前一墩,大气道:“吃!”
越别枝看他一眼,目光收回落到了龙须酥上。龙须酥一份十块,其一裹有渡荆门秘药,奇毒醉倒春。一份龙须酥有一块醉倒春,三十份就是三十个,越别枝拆开每一份的包装袋,面不改色地把所有带毒糕点送进嘴里。
楼岚起什么也不知道,他拆了一份茯苓糕,高高兴兴地吃起来,没吃几口,情绪却又低落下去:“我好久没吃茯苓糕了。”
越别枝把最后一块醉倒春咽下去:“多久?”
“大概…”楼岚起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心里算了算时间,“四万多年吧。”
“胡言乱语。”
楼岚起一无所知,那边楼上站着的裴珏衣却看得分明,他“哎呀”了一声,遗憾道:“真可惜。”
奉镜随侍在裴珏衣身后,闻言道:“主人是惋惜没有早着选他么?”
“错了。”裴珏衣道,“再猜。”
奉镜又猜:“那么主人是可惜他服毒过多,命不久矣?”
“不对。”
奉镜绞尽脑汁,把想得到的可能一一说了一遍,只换来裴珏衣连连摇头:“不对。不对。”
奉镜苦笑道:“小的愚钝,还请主人赐教。”
“我是可惜…”裴珏衣伸手遥遥一指,“那么多点心,两个人吃不完,多可惜啊。”
奉镜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一时心情复杂,神色扭曲。
偏偏裴珏衣还抚掌大笑:“哈哈哈没想到吧?惊不惊喜?”
第48章 今天也取不出标题啊那就这样吧
观颐
越别枝知道澶州城内有渡荆门的两位楼主,但他还没有不自量力到以为这两位是冲着自己来的,多半是自己机缘巧合,闯入了他们的地盘。
渡荆门十年一开辨璞玉,每回外放的少年有十二个,便称为十二原玉。第一年里,十二原玉或许能有十个仍活着,甚至可能有一两个,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武器;到了第二年,或者因为江湖纷争,杀人夺宝之事,十个少年还要减半,剩下五人艰难求生;及至第三年,渡荆门三楼开始各自站队,排除异己,最终熬过多方追杀的最后一人,才是渡荆门的下任主人——平野客,而择对了主的一楼,则在往后十年里独掌三山令,把握渡荆门实际大权。
转眼第二年也过去大半,裴珏衣听了奉镜的禀报,挑了挑眉:“死得差不多了是什么意思?”
奉镜道:“行舟主人听闻主人和二爷共同看中了一个人选,坐不住了。”
“楠杉看中的人,我可不跟他抢。”裴珏衣摇头,“那蠢货做了什么?”
“行舟主人担心主人和二爷联手,以随山、踏山二令强行送那色目人上位,于是派人截杀原玉。”
“那我不如手掌二令,自己上位。”
奉镜嗫嚅道:“渡荆门门规,门主不得由楼主担任,主人这么做,不合规矩。”
“第三年还没到,行舟楼这么心急,不也是破了规矩吗?”裴珏衣嗤笑一声,“楠杉倒是好运气,不过随手指了一个,转头就只剩这一块玉,行舟真是做得一身好嫁衣。”
奉镜担忧道:“但行舟的辨玉使已经往澶州来了,主人可要帮那色目人一把?”
“帮他?”裴珏衣道,“我可不。”但他又话锋一转,道:“那把刀倒是好看,你去拿过来,给我瞧一瞧。”
色目人是五十州对一切眼瞳异色的人的蔑称,色目人大多聚居在蛮荒的妫州,至死不曾踏出州界一步,五十州人愿意踏进妫州的更是少之又少,若不是这局辨璞玉中不知为何混入了一个色目人,奉镜大约一辈子都见不到一个传言中的蛮荒人。
奉镜多看了那对灰眸许久,才拿出了一个拇指高的小瓷瓶,拨开瓶盖伸到越别枝鼻下。
瓷瓶中空空如也,似乎这个精致小瓶只为做来盛一瓶空气。越别枝却吸了一口气,随即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奉镜收回手,毫无诚意道:“忘记你服毒过多,抱歉。”
越别枝没有说话,他陆陆续续又咳出了几口血沫,而后牵起衣袖擦干净嘴角,染血的地面也被他用脚抹开,不留痕迹。
奉镜看他做完一连串动作,才又道:“把刀拿出来。”
越别枝最后扯下袖口布料,团成一团扔进旁边的水道。他闻言似有犹豫,动作一滞,不等奉镜催促,仍是解下了腰间佩刀递过来。
奉镜对他识时务的举动颇为满意,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最怕就是缺乏经验,看不清形式,最忌就是狂妄自大,而越别枝却做得很好,甚至让人挑不出错处。
奉镜暗忖道:不出错处,反而显眼,到底还是年少,藏锋掩芒的手段还稚嫩得很。
奉镜伸手去拿刀,却听身后传来幽幽一句:“你在做什么?”
奉镜在天镜楼的地位,由这一个名字就能看得出来。他本是渡荆门一名外门弟子,原名水一,之所以能被裴珏衣提为亲信,不单因为他善解人意,通晓人心,也因为他天赋异禀,武学精纯。然而这一声话语此时响在奉镜的耳边,他却丝毫未觉有人接近,这对奉镜而言实在是极不寻常,唯一解释就是来人武学造诣远在奉镜之上,甚至呈压倒性优胜。
奉镜不敢自夸鲜逢敌手,但能坐到今日渡荆门奉令使的地位,也算得上是一流高手,武林中实力碾压奉镜的人屈指可数,裴氏兄弟甚至都不在此列,他其实不愿承认自己面对来人时早已落定败局。
然而奉镜转过头,目光触及来人浮空双脚时,发现的第二种解释,却是比他不愿承认的那一个更刺激——来人可能都不是人。
奉镜一把抄起刀横在胸前,喝问道:“你是何人?”
“嗯?”楼岚起飘在半空里,反问道:“你又是何人?又在做什么?”
奉镜刚要说话,突然福至心灵一般,看了一眼手中的刀,再看一眼突然出现的人,问道:“你是刀灵?”
楼岚起表情凝滞了一下,奉镜心中猜测就更确认了几分,五十州历来有神鬼遗迹,譬如山林中半人半兽的怪物缇女,瀚海中人身鱼尾的海鲛,奉镜虽不曾亲见,但总听过传言。
而此刻,这个在他取刀之际悄然出现的浮空的昳丽少年是刀灵的解释,总比他是鬼魂的可能更令人容易接受。
果然少年应道:“对,我是,你有什么问题吗?”不等奉镜接话,楼岚起又道:“如果没有,可不可以请你把刀还给我?我在这里,你却拿着我的本体,我觉得有一点不舒服。”
奉镜看向一边沉默的色目人,越别枝也看着奉镜,一双灰眸暗暗沉沉,映不出半点光亮。奉镜忽而想起曾听人说过,那半人半兽的缇女就是出没在妫州的山野里,有一双阴森森的灰眼睛 ;又听说色目人之所以瞳眸异色,盖是他们都是鬼怪后代的缘故。
奉镜压下心中动荡,不动声6" 上神他被我养死了5" > 上一页 8 页, 色地把刀递还回去:“抱歉。”
楼岚起接了刀,屈膝半跪把它挂回了越别枝的腰间。少年低垂下头颅地动作十分自然,仿佛他就是这样,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一个劣等人。
奉镜的视线紧随着这刺眼一幕,楼岚起似有所觉,直起身把越别枝往后护了护:“若无事,你可以走了,我业已认主,即便强夺刀也无用。”
奉镜最后深深地看了越别枝一眼,被刀灵眷顾的色目人一双灰眸依旧古井无波,一片沉寂。
“刀呢?”
“那神秘少年突然出现,属下无能,请主人责罚。”奉镜跪伏在天镜主人脚边,把光洁的额头垂到了地上。
裴珏衣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轻踹了脚边的副手一脚:“起来。”
奉镜长舒一口气,刚从地上爬起来,又听裴珏衣含笑道:“五十鞭,下去领罚。”
奉镜身形一僵,还未挺直的腰背再一次折下:“是。”
第49章 黑心作者拖更还不加量,但大家依旧要爱她
观颐
大约是因为接收的第一家店铺是当铺的原因,裴珏衣似乎对当铺有种莫名的执着,第一家以后有第二家,第二家以后有第三第四家,直到澶州大大小小十余家当铺,都以或吞并或盘购的方式抓在了裴珏衣的手里。
学堂街的当铺是其中最小的一家。学堂街上大多是普通人家,能出手典当的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掌柜的也想不通是哪一阵妖风把裴大爷吹到了自己这块小店面,但想不通归想不通,人已经是确实坐在那里喝茶了。
裴珏衣赏脸了一口茶水,忍耐着咽下去以后不再动那杯茶:“前几日有人当了一块玉佩,拿出来。”
掌柜的连忙从货柜上拿下一个小木盒打开来。楼岚起的当物就静静地躺在盒底,裴珏衣看了一眼,小半个巴掌大的坠子,纹饰除了一个云雾攒出的“楼”字,想来是少年的姓氏,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掌柜把木盒恭恭敬敬地奉上:“大爷要的东西,恕小的多嘴,这坠子乍一眼是好玉,实际却是石料,也就这雕工值些钱了。”
裴珏衣压下盒盖,木盒合闭发出“啪嗒”一声,掌柜抖了一下,暗恨自己嘴贱:裴大爷错看了一块坠子这样的失误,哪里还要自己来点明,怕不是平白嫌命长。
裴珏衣把木盒拿在手里,施施然站起来,越过瑟瑟发抖的掌柜往外走:“东西我就带走了,那楼公子来当,只管让他来找我。”
掌柜一看裴大爷不问自己的罪,哪里还有什么不好,自然连连应喏。好容易裴珏衣走到了门边,眼看着这座大神就要走了,掌柜一口气舒到一半,裴珏衣又突然停步回头,掌柜受了惊吓,一时咳得死去活来。
裴珏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似乎心情不错,直待掌柜的喘过了气,才又道:“记得说个好听的价钱——这块坠子值多少,你的赏钱就有多少,明白吗?”
掌柜又惊又喜,一迭声道“明白明白”,裴珏衣看得好笑,终于不再折腾他,一步跨出门槛,彻底走了。
裴珏尔自那日接了信出门,至今未归,澶州城内两家转朱阁,这几日便都是裴珏衣在打理。累倒不至于,毕竟渡荆门内事项只比转朱阁有多不少,裴珏衣权当这转朱阁是开来给自己放松身心的,还能一边一人分饰两兄弟,角色扮演玩得不亦乐乎。
裴珏衣拿了楼岚起的坠子,没往裴珏尔的酒楼去,而是脚下转弯,改去了踏花楼。他在路上给楼岚起留了人,只为万无一失,但保楼岚起能一路找到踏花楼,来一场缘分的邂逅。
裴珏衣一向喜欢美好事物,光是今天能见到美人一事,就足够他愉悦上一天。裴珏衣走进踏花楼时,甚至哼起了小曲,连上前来问他点单的伙计都被赏了一锭大银。
伙计乐得牙不见眼,唱迎声都比平时大了不止一星半点:“裴爷,里边儿请——”
掌柜送走裴珏衣不多久,果不其然等来了前几日的少年公子。
楼岚起把当票递过去:“掌柜的,我的坠子呢?”
掌柜想着即将到手的赏钱,看楼岚起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移动钱袋:“对不住啦公子,您的坠子被一位裴姓公子买走了。”
楼岚起皱起眉头:“他出了多少?”
掌柜迅速盘算了一下一家老小及子子孙孙的花销以及裴珏衣的出价底线,综合坠饰的价值和自己敢从澶州裴爷手中掏钱的勇气,最后还是艺高人胆大地狮子大开口:“五十万两。”
楼岚起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又问:“哪里能找到这位裴公子?”
掌柜心想完了,裴爷没说啊。但关键时刻又不能掉节,便做出高深莫测的样子,道:“裴公子说了,有缘自会相见。”
楼岚起兴趣缺缺地“哦”了一声,当票也不拿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