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岳在餐桌一角抬眼打量他,心说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斗途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感觉自己已经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待宰的羔羊。要说报酬他是真的出不起,他之所以修仙就是因为穷,穷到吃不起饭,只能辟谷,飞升仙界公务员以后终于能领到工资了,可惜天庭工资低,还没当鬼差赚钱,一百年也没能攒下啥,要是被这条龙讹上一顿……
斗途越想越觉得可怕,开始瑟瑟发抖:“要……要多少钱?”
“不要钱,”李一泽视线在他身上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好像一把小刷子,把他浑身都撩毛了,“但是听你徒弟说,你自己酿制了一种酒,名叫‘留君’,如果你肯把秘方给我,我倒是相当愿意帮你这个忙。”
他话音才落,彭彧已经一口水喷了出来,面色古怪地看向他,心说您老一共喝了这酒两回,第一回被害得龙角尾巴收不回去,第二回索性被逼回原形,法术都封了好几天。现在居然还想继续喝……生命不息,喝酒不止?
斗途听到这个要求明显愣了一下,好像本来都准备倾家荡产砸锅卖铁了,突然听到人家其实只想在你家蹭一顿饭。他表情十分诧异地看向李一泽:“要秘方?可……可以啊,不过你确定报酬就只是这个?”
“如果你想多给的话,也不是……”
“哦不不不,”斗途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没问题,这个秘方也是从我师父那里流传下来的,要文字版的没有,但我可以直接演示给你们。”
李一泽点点头,斗途又说:“可这酒就是用来对付妖的啊……虽然你是龙,喝多了也不好,要不我把里面对妖有伤害的配料剔除了,再给你们?”
李一泽欣然应允,心说这孩子真是懂事,知道老龙年纪大了禁不起老被逼回原形的折腾。那边彭彧无奈地瞅了一眼自己“迷弟”,伸手撑住额头,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某龙以后有了这酒,怕是真的要撒欢儿了。
李一泽得到斗途的承诺,内心十分高兴,毕竟龙生三大乐事——有对象、有床单滚、有酒喝,如今前两样已齐,再来第三个,实在是锦上添花。
龙一高兴了,演起恶人来都格外卖力,本来斗途只是让他吓唬吓唬那帮嘴硬的,冲他们吼两声也就差不多了,结果李一泽有点太入戏,本着“演反派也要兢兢业业”的信念,自作主张地帮他多添了几道程序。
从百味大酒店抓回来的人暂时被关在一家小旅馆里,周围有斗途叫来的几个同事看着,没收了他们的通讯设备,只允许他们吃饭睡觉,不能干别的。李一泽他们跟旅馆老板一商量,让他们晚上十二点以后偷偷离开,把“战场”让出来。
这天晚上本来天气很好,连点风都没有,可李一泽为了制造恐怖气氛,特意招云致雨,把旅馆周围弄得阴森森的。已经是十月底了,夜间气温很低,小风一刮能把人衣服瞬间打穿,小旅馆档次也不是很高,年久失修的窗户也不严丝合缝了,总也关不严,风就从窗缝里不住地往里钻,发出“呜呜”的声响,鬼嚎似的。
小旅馆房间并不多,被关在这儿的人一共三四十个,两三个人一间,占了整整一层。起初并没有人注意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单纯以为变天了,因为没手机可玩,只能裹好被子接着睡。
风声无孔不入地钻到房间里来,在人们耳边不停回旋,好像故意不想让人睡踏实。有位五大三粗的男士看上去就是个暴脾气,不耐烦地起身开了灯,试图把窗户好好修理修理,阻隔开扰人清梦的风声。
然而他刚走到窗前,头顶的灯突然无故熄灭,整座旅馆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紧接着刺眼的闪电划破天幕,一道惊雷骤然炸响,男人被震得一个哆嗦,视线不自觉地瞥向窗外,似乎在那一闪而过的闪电光亮中看到了什么巨大的黑影。
“那那……那是什么?”另外一个男人明显也看到了,他一脸惊恐地把自己缩成一团,“不不……不是那天那只怪物又来了吧?”
“吵什么吵,”之前那个男人回头吼了一句,好像非常看不起这个胆小的,“就算它来能怎么样,反正真正杀了那些动物的是饭店老板,我们只是顾客而已,你见过顾客要给饭店担责任的吗?”
他话音还没落,外面又是一道雷,胆小的男人也不知又看到什么,瞳孔骤然收缩起来,他伸手指向对方背后的窗户,脸色煞白,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那……那……是……”
前一个男人莫名其妙地一回头,还没看到东西,先听见“砰”的一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猛地撞击在窗户上,紧接着质量不佳的玻璃“咔啦”裂开,碎出了一片蜘蛛网。
胆小的男人惨叫一声,鞋也顾不得穿,翻下床就跑,等他好不容易踉跄到门口,却发现门打不开了,不论他怎么用力,门把都纹丝不动。
“完了……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疾风冷雨在窗外不断呼啸,碎成蜘蛛网的玻璃被雨水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又一道闪电带来短暂的光亮里,无数片碎裂的玻璃共同映出一个巨大的黑影,这黑影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好像有许多个头、许多只脚,生着两只腐烂的翅膀,尾巴一扫就能把整座楼拦腰斩断。
那个自诩胆大的男人终于也不淡定了,他一连后退数步,还没等站稳,外面突然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穿过层层雨幕与风声,几乎要把人耳膜刮出洞来。而下一刻,所有人都听到“咚”一声巨响,那怪物撞了上来,整座楼体猛地一颤,玻璃彻底不堪重负,齐齐破碎开来。
整个三楼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有男有女,全都顾不得形象,光着脚往门口跑。失去了玻璃的窗户映出黑漆漆的天幕,冷风裹着雨点往里钻,不断有东西从各个窗口前闪过,有时候能看到一只锋利的爪子,有时候能看到半片残破的翅膀。
房间门被锁得死死的,因为加了法术,连踹也踹不开。彭彧好整以暇地站在楼道里,手里转着一串钥匙,他刚拉完电闸,无声地吹了个口哨,不知从哪搬来一个老式的唱片机,把唱针一落,破破烂烂的唱片机就开始吱吱嘎嘎地运转起来。缺德的彭老板也不知道放的是什么世面上禁止流传的恐怖唱片,配合上失真的音乐,他自己听了都毛骨悚然。
彭彧塞上耳机,拿手机音乐声盖过唱片的声音,然而屋子里那些“客人们”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本来就靠在门口,房门隔音效果又差,诡异的音乐声一响,直接跟外面嘶嚎的风雨形成了二重唱。
这还不算完,彭彧非常满意地听着尖叫声透过耳机音乐传进耳中,嘴角一抬,又轻轻一招手,从走廊尽头跑出来一群猫,无声无息地靠近每一间屋子,伸出爪子开始在门上缓慢地抓挠。
楼体又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彭彧及时扶住墙,只听见尖叫和呼救声再次爆发之后小了下去,估计是很多人已经吓晕了。
他觉得时机成熟,回身比了个“OK”的手势,“反派”任务完成,“正派”终于登场,斗途朝他一点头,无声地走下楼梯,又噔噔噔地跑上来,扯着脖子非常夸张地嚎破了音:“快快快,顶不住了!里面的人快点出来!再不走就没命了!”
第36章 捡回小奶猫
里面的人要是真能出来, 估计早就跑没影了,斗途自然知道, 却故意装傻,一道仙法暂时将彭彧和唱片机隐藏起来, 彭彧抬手做了个“收”的动作,十几只猫纷纷回到他身后,乖巧地在他脚边蹲下来。
斗途故意弄出乒乒乓乓的声音,好像正在跟什么东西激烈搏斗,又在走廊里喊:“快点滚出来啊!楼马上就要塌了,你们想死在里面吗!”
里面的人开始疯狂拍门,不知是谁大喊一句:“门被锁死了, 我们出不去!”
斗途这才好像恍然大悟,非常真情实感地骂了一句娘,撤开封门的法术, “咣”一声把门踹开了,用力拽出里面的人:“快滚快滚!去一楼!”
他喊完继续去开其他房间的门, 被放出来的两个连滚带爬地冲向一楼, 结果刚一下去, 就看到接待大厅里一片狼藉,两个值夜班的工作人员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其中一个脑袋都掉了下来, 先冲下去的男人一个没刹住车,直接踩在滚到楼梯前的人头上,整个人一下子出溜出去, 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回就算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活生生地吓尿了,表情扭曲地惨叫一声,两眼一番,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另外一个男人看到这种场景,也吓得浑身汗毛都炸了,屁滚尿流地往回跑,手足并用地爬回三楼,声嘶力竭地干嚎:“死人了——!”
“我去你的!”斗途一脚踹在他脸上,又给他踹下楼梯,“再不走你就是下一个!是不是男人,滚!”
一群人被“赶鸭子上架”,被迫从满是鲜血的一楼经过,在两具尸体死不瞑目的注视之下逃向旅馆外。
外面的路灯已经全部灭了,风大雨大,光线昏暗得好像世界末日,斗途几个同事还在勇斗那条“恶龙”,摇摇欲坠地撑着一个剑阵,好像随时都能溃散开来。
“恶龙”不停挣扎,每扇动一下翅膀都卷起狂风,尾巴打在地面上的时候,整片土地都好像震颤起来,它不断引颈嘶吼,叫声粗厉刺耳,每一下都能把人的汗毛摩擦起来。
一个结阵的仙人突然踉跄一步,艰难地稳住身形:“不行了,撑不住了!师兄你再想想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能援兵要等到明天早上了!”斗途急得眼睛都红了,他猛一个回身,把气全都撒在了身后的一群人身上,“都是因为你们!这东西是怨气凝聚,都是你们招来的!你们到底谁吃过不该吃的东西、干过不该干的事,赶紧滚出去自己死!别连累其他人给你们垫背!”
正吓得肝胆俱颤的一群人听了这话,顿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都试图将对方推出去“献祭”恶龙,斗途就近抓住一个男人的衣领,目眦尽裂地冲他怒吼:“是不是你!”
“是他!”之前那个胆小的男人突然叫起来,“我亲眼看到他吃了,他还把一只貂活剥了皮!”
被斗途抓着的男人浑身一抖,奋力扭过头去:“你胡说!不过是姓孙的叫我过去帮忙我才去的,而且你自己难道没吃,这种时候出卖我,你不得好死!”
斗途根本不想听他的辩解,直接拖着他往外扔:“滚!”
被仙人们困着的“恶龙”好像留意到这边的骚动,拼尽力气一挣,居然就挣脱了剑阵,翅膀卷起狂风拍了他们满脸的雨,它飞掠而来,巨大的黑影将人们笼罩其中,只听得一声惨叫,眨眼功夫那个被丢出去的男人就被它叼至高空,没了影子。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尖叫,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被撕成碎片,紧接着“恶龙”去而复返,嘶嚎一声再次向他们飞来。
斗途勉强撑起一个结界暂时把龙阻挡在外,声嘶力竭地喊:“还有谁!”
这一回所有的人都乱了,他们在一瞬间的怔愣之后开始互相指责推搡,奋力要把对方推给那龙,牺牲别人以保全自己。彭彧举着个摄像机躲在一棵树后,面色沉静地看着他们自乱阵脚,瞧不出是什么情绪。
他身后跟着一群猫,全都安安静静的,也不发出声音,只拿身体蹭他的腿,蹭了他一腿猫毛。摄像机记录下了人们的一言一行,全部变成了有力的证据。
“恶龙”最终没有突破斗途的结界,因为已经不需要了,惊慌失措的人们互相交代了所有的罪行,这场大戏即将落下帷幕。“恶龙”缓缓趴伏下来,收敛翅膀,停止嘶叫,障眼法撤去,哪儿有什么面目可憎的恶龙,分明是条体态优美、赏心悦目的白龙。
李一泽爪子一抛,把那本该化成碎片的男人又丢了回来,同时撤去法术,天空中乌云散去,风雨终止,重新拨云见月。旅馆门口的路灯又亮了起来,一楼大厅里没有尸体也没有人头,只有个被踹到角落的罐子,差不多就是人脑袋那么大。
人们茫然地停止争执,不明白怎么一瞬间就改天换地了,小旅馆甚至连一块玻璃也没有碎,二楼的客人们纷纷探出头来,亲眼目睹了这一场“闹剧”。
“收工。”彭彧合上摄像机,吹着口哨走过来,把胳膊往斗途肩膀一靠,冲人群说,“怎么样,这身临其境的4D电影,还好看吧?”
斗途歪过头凑在他耳边说:“别忘了给我打马赛克,打严一点,就这么递给上面我要死了。”
彭彧朝他一挑下巴,示意自己知道了,李一泽也化回人形走到两人面前:“我刚听他说‘姓孙的’,饭店老板姓孙吗?”
斗途一摇头,踹了一脚那个已经昏死过去的男人,招呼过来几个同事先把那群小喽啰押走,又说:“这货我得单独审问,我看他知道得比较多。”
“就在这儿审吧,”彭彧拿三脚架架起摄像机,让旅馆工作人员搬了个椅子出来,“正好人多,有个见证。”
斗途把男人踹醒,不由分说地架到椅子上去,还拿仙法把他固定牢了。彭彧把摄像机对好角度,自己往旁边挪了挪,去逗脚底下那群猫。
今晚旅馆值夜班的有个小姑娘,她倒也胆大,刚才那番场景竟丝毫不见慌乱,她不知从哪拿出一袋猫粮,走到他跟前说:“我可以喂它们吗?”
彭彧一愣,随后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群猫都是他从动物救助中心临时借过来的,多少都有点通灵,李一泽一眼就看到有只半大的小三花混在里面,在它面前蹲下来问:“你怎么也在?”
正是那天被他恶作剧吓跑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