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语冰听得“嗯”了一阵,几乎想不起要说什么。前世的是是非非,他没什么发言权。
沈止念倏地狡黠一笑:“你信了?”
白语冰仔细打量沈止念。只见那清癯的脸庞上,笑意在不断加深,眸中似有水光漾散。
沈止念狂笑道:“宵行,你还是这么可爱。你真以为你前世喜欢我,而我会因你作践我自己?你知不知道,我最初是什么模样?你怎么可能喜欢我?你是天生神体,太阴之气育成的龙,只不过是对我充满了同情。神是神,魔是魔。神魔殊途,不要相信魔说的话,也千万不要同情魔。”
说到此处,沈止念忽又温和了几分:“不对,我叫错了。你现下是小白仙,不是宵行。不论你是小白仙还是宵行,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其实,你是谁根本不要紧,最初陪我的是你,如今因我失了龙丹的也是你。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在送你那件礼物之前,我要先取回自己的躯壳。”
白语冰诚实地道:“这个,好的坏的你说尽了。我的心底毫无波澜,却听得很难过。特别是你说你因我而堕落,我却只想问一句——你用沈十三的躯壳,修采补之道,那原主的魂魄允许吗?”
沈止念自怀中取出一枚魂玉:“十三不愿投胎转世,自愿追随我,魂魄在此,你自己问?”
问得果是如此,虽不能全然理解,他的心情却有所好转,看来这沈止念确不是无药可救。
白语冰厚着脸皮道:“哎,礼物你就不必送了。方才听你说来,你前世今生皆喜欢我,我也没干什么特别对不住你的事。那我邀你一起去干大罗天的天极灵树,想必你是不会拒绝的了?”
“你信得过我,我是无妨,”沈止念抿起薄薄的嘴唇,好笑地道,“你问那只凤答不答应。”
白语冰也笑道:“有什么不答应的?我和他有共神契。这些话不曾瞒着他,他全听见啦!”
沈止念便不再说什么,转向血岩红沙地,目光一凝,念动咒诀。
白语冰才觉脚下抖动,便见魔气冲天,数千柄神兵魔刃破沙而出,继而荡为齑粉。
此地显曾是洪荒神魔大战的古战场之一,因彼时地陷埋入沙底,是以鲜有人知觉。
紧随其后,一个巨大的结界爆出紫光,紫光汇作一条巨龙,恰是宵行真身的模样,咆哮不已。
听沈止念说来,这便是宵行封他躯壳的龙守印,已魔化变成了煞,封印的效力弱了许多。
沈止念有备而来,祭出一口破旧的钟。此钟遍体裂纹,贴着许多修复用的符纸。
那钟掷向龙守煞,霎时钟声浩荡,肉眼竟也能看见圈圈法纹波动,转瞬将龙守煞荡没了影。
白语冰捂住姬宁的耳,待钟声止息,向沈止念21" 小攻他是正宫娘娘0 ">首页23 页, 道:“好家伙,这是什么宝贝?”
“混沌钟,当初匆忙炼成之后,我只决战试用了一次,就被你打碎了,如今才集齐残片。”
“我怎么这么淘气呢?”白语冰向头顶的化血鲮晶木道,“刺儿,是你干的罢?”
化血鲮晶木“哼”了一声:“击破此钟,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我自己是不会干这蠢事的。”
两人说着话,只见红沙陷落,现出深足百丈的一个沙坑。坑中一具男尸,这男尸样貌比沈止念硬朗许多,身着一件样式奇特的战甲,不知什么兽毛的领子还缀有铜骷髅,威风凛凛,栩栩如生。
沈止念话不多说,向那男尸掠去,纤白温热的身躯软倒在男尸怀中,男尸强健冷硬的身躯便是一动。显是元神归位,男尸旋即睁开赤红的双眸,将沈止念的躯壳打横抱起,又跃回白语冰身边。
“你爷爷的……”似被一座小山罩住,白语冰发觉,自己竟要仰视这男尸,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男尸垂目看着他,颇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威严,一开口语调浑浑地道:“你很意外?”
白语冰窥知过宵行前世的识神,却从未看清冥渊的人形究竟是怎般模样。
这就好似一个小娇娘,忽变作八尺男儿。尽管这男儿生得凌厉英健,别有一番阳刚之美……
想起沈止念平素那颓唐淡雅的做派,那柔若无骨的温婉的风情,白语冰还是觉得五雷轰顶。
至于姬宁,眼看着自家修士养父变成了个高大的邪祟,早已是合不拢嘴了。
思想了半晌,白语冰终于道:“果然男子最懂男子……”这么说也不对。
这男尸,沈止念,应该说是冥渊,闻话低眉顺眼一笑。
神色如故,却因样貌变了,添了几分冷冷的邪气,似嘲讽又似调侃,末了竟还有一丝温柔。
同样一个元神,同样一个表情,原来皮相不同,就会有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白语冰心神受到重创,生无可恋地说道:“行罢,大兄弟,你快别对我笑了。”
冥渊只是笑,低头把魂玉给了怀中的沈止念。沈止念悠悠醒转,面色微红轻道声:“魔尊。”
“……”这事太乱,远超出他的想象,白语冰整条龙都不好了。
冥渊对白语冰道:“明白了么,十三自愿追随我,如今我把他的躯壳还给他了。”
白语冰为之疯狂,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懂,不明白,我还是一条小龙,今年才两百岁!”
冥渊笑了笑,放下沈止念,替他理了理散乱的发:“和小白仙先回去,别露馅,知道么?”
第60章 除魔(四)
白语冰问冥渊要做什么。冥渊抬眼看向不远处。一块巨大的血岩上, 跃下一只金毛尸犼。
这尸犼矫健无匹, 落爪处土地焦枯开裂,忽化作一金发公子哥,红眸冷冷扫白语冰一记, 却在看见冥渊时把持不住, 毫无体统地扑入冥渊怀中,家养的狗子般,亲亲热热地撒娇道:“魔尊!”
这尸犼与冥渊甚亲密,显是洪荒初时便为冥渊效力。果不其然, 冥渊对白语冰道:
“这是我的坐骑,现下魔界归他掌管。”说到此处,又对尸犼道, “现下有个什么名字?”
尸犼大羞:“魔尊当年不曾赐名,我须在魔界立住脚,自己取了一个名,叫做温如酒。”
白语冰忽有沧海桑田之感。他以为冥渊离了宵行一无所有。但当真说起来, 冥渊和宵行共处两亿年, 之后便反目成仇。倒是这尸犼陪冥渊更久。冥渊昔年以尸犼为坐骑,恐怕也是针对宵行了。
他打趣道:“世间万事不如酒, 大兄弟,你的坐骑不但自己取了个名,似乎还颇读了些书。”
名为温如酒的尸犼,视这小龙如口粮,哪能忍受他消遣自己。
却见他称冥渊为“大兄弟”, 冥渊并无不悦之色,温如酒心中微诧,只得忍了一口气。
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许多魔界大佬,俊俏哥儿妖娆女子花团锦簇围拥着冥渊。
听他们说来,冥渊还要去取一柄剑,此剑名为魇昧,是冥渊的本命法宝,也是魔界的魔源。
冥渊让白语冰、沈止念和姬宁先回那农家小院,他收拾妥当,稍后自有一份大礼相赠。
这一切被凤羽嘉以共神契知觉,在识海内与白语冰沟通:“他说什么你信什么?你听信冥渊的话,与他称兄道弟,放任他取回躯壳召集旧部。待他收拾好了,抹头对付你我,看你如何收场。”
白语冰意欲与冥渊联手,前前后后盘算过,不仅仅是看前世的交情:
“圣前,冥渊的头号敌人是鸿钧和天极树。何况他才回魔界不久,未必能抵挡神仙二界的讨伐,决不会在这时与我们撕破脸。我们先与他合作,探一探他的虚实,以后翻脸以后再说吗。”
凤羽嘉在识海内道:“你只不要忘记他是魔。他本身只是一团肉。他用的这个样貌,是吞噬了人族正神,才化出来的。还有,他用沈止念的躯壳干那些龌龊事,扮些柔弱之态引得你怜悯,说什么要断了你的念想才自甘堕落,到头来还不是换回了自己的躯壳,沈止念只不过是他的玩物。”
虽知凤羽嘉是在吃醋,白语冰却也听得颇为认可,确是神魔殊途,他与冥渊早已背道而驰。
想到此处,他问魂魄归位的沈止念道:“哎,十三,你真打算依靠冥渊,不轮回转世了吗?”
沈止念点点头:“两百年前,我被架在火上烤,本已经死了。是魔尊进入我的躯壳,保住了我的魂魄。他不单替我修炼,还教了我许多法术,以便我拿回躯壳后使用。从来没人待我这么好。”
“……”白语冰无话可说,又问姬宁道,“哎,倒霉孩子,你也想留在魔界吗?”
姬宁已不复害羞:“大哥哥,养父待我也很好,莫绝打骂我,他都护着我的。”
白语冰无语问苍天,这一人一邪祟的要求何其低,看来是铁了心要与冥渊共存亡。
再回到农家小院,凤羽嘉仍抱着应儿与那假宵行周旋。白语冰绝少在人前与凤羽嘉亲热,此时见这凤儿抱着自家小粉娃,不觉心头一暖,自后方环住这父子俩,便在凤羽嘉耳根处香了一口。
“阿爹回来啦!”应儿举起双手要抱抱,“我们什么时候回宫呀?”
白语冰抱过应儿笑道:“不是你闹着要下界,怎么这么快就想回宫啦?”
应儿告状道:“宵行叔叔想抱我,还说我像他转生做了父皇的儿子,他是要和我抢父皇吗?”
白语冰道:“恐怕是想抢应儿。没有父皇和阿爹的许可,应儿可不能让陌生的龙抱。”
应儿道:“嗯!应儿不让陌生的龙抱,他若抱我,我一口火喷死他。”
那假宵行听得乌头黑脸,要发作未发作,转向沈止念待要问话,倏地地动山摇。
众人放眼看去,只见一头巨大的金毛尸犼出现在竹栅栏围出的结界外。这大尸犼还带来了许多小尸犼,以及各式道行不浅的魔物,称是要向之前一路斩杀魔物的沈止念和假宵行讨命。
沈止念见状对假宵行道:“这尸犼修为颇深,我取了它的内丹,你便能修成神体了。”
假宵行冷笑一声,任沈止念前去应战,心思全放在应儿身上,怀疑应儿是宵行转生。
他之所以敢用宵行的躯壳,只因宵行的元神早已崩毁,他不会被原主揭穿。
按原计划,他是要以宵行的身份挑拨冥渊和凤羽嘉,让冥渊一面供养他一面多造些杀孽,又以暧昧的态度稳住凤羽嘉,迫使凤羽嘉不得不袒护他,引众神仙起疑。同时在仙界西王母和妖界乌帝那头牵针引线,做出些栽赃陷害凤羽嘉的事来,使凤羽嘉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渐生出心魔。
一切只为酿造新一轮的无量大劫,然而,事态远超出假宵行所料。
冥渊看似在努力造杀孽为他填补亏损的内丹,却迟迟没干出出格的事,以不想过早被众神仙盯上为由,行事谨慎,倒也说得通。就是见了凤羽嘉,丝毫不担心他被凤羽嘉夺走,未免太过温顺。
凤羽嘉就更莫名其妙了,在无思天相见时还有些念旧情,如今却已和一条小海龙造出了娃娃。
假宵行也不是傻的,白语冰心牢内有他和宵行混杂的前世识神,这不难猜。
他原也想过白语冰是宵行。但白语冰修炼了许久,还只是个仙级的道行,宵行岂会如此窝囊。
反倒是应儿更像宵行转生。可问题是,宵行元神崩毁,如何能转生?
假宵行思索着这些有的没的,眼看沈止念飞掠出去,与尸犼为首的群魔斗在一处。
“我去帮一帮沈兄。”凤羽嘉则压根没有动一下子的意思,倒是白语冰又把应儿递给凤羽嘉。
“谁的道侣谁护着,”凤羽嘉宛如一个妒妇,颇有威仪地道,“龙祖素来心地仁善,却可以坐视自己的枕边人单打独斗,想必是彼此信任得很了。你一条小海龙倒热心,你去帮了就别回来。”
白语冰听得好笑:“那我不去,你亲我一口。”
他一龙一凤已生米煮成熟饭,凤羽嘉倒也不忸怩,抱着应儿,凑头轻轻一吻。吻毕,目光还在他的脸颊上徐徐一扫。仿佛是在检阅此一吻是否到位,又仿佛是知晓他在调戏,却偏要当众接招。
白语冰也说不出这是个什么风情,泼辣着忽地小鸟依人一下,还带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式的好,不由得发自内心赞道:“我有没有说过你生气的样子很好看?真想你就这么着亲我一辈子。”
这并不是出色的情话,奈何情人眼里出西施。
凤羽嘉听得心中一凛,隐隐觉得后一句话不吉利。白语冰乃是宵行转生,虽已忘尽前尘,却必有些因由刻入元神,引导他下意识说出某些话、实施某些举措。这难道是说,他俩实不能亲一世?
患得患失地如此一猜想,如初日光华的双眸,看向白语冰,那神气一发地缠绵悱恻。
假宵行见他俩情意连绵无暇出手,而自己听了凤羽嘉一番话还不出手,那未免不符合宵行的性情。沈止念此时已寡不敌众,落于下风。假宵行只得出手相救,心底却暗暗唾弃,这冥渊夺了舍也不过尔尔,被男子玩惯了屁股,沉溺于那件事,骨子里透出柔媚之态,竟连群魔也镇不住。
凤羽嘉也不去看假宵行如何救沈止念,冷不丁地问白语冰道:“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白语冰被问得一愣,急忙细想了一遍亏心事,发觉自己并没有什么亏心事:“没有啊!”
“那你为何说出方才那些话?”凤羽嘉一定要刨根究底。
白语冰被问得一头雾水,凤羽嘉追问道:“那你为何始终血劫缠身,为何不结同生共死契?”
“……”前一个问题以他的修为无法回答,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没有必要分摊寿数吗。
凤羽嘉也发觉自己无理取闹,大约是龙汉初劫带玉华那娃时被宵行坑怕了,如今再带应儿这娃又觉白语冰要一死撂担子,便悻悻地总结道:“最好无事瞒我,否则后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