桢哥……到底在看什么?
下意识地撇开眼。
傅藏舟揭开车窗,故作随意的姿态,欣赏着窗外的风景。
正如宿桢说的,纵然时值冬日,此地山水风色依然秀美如画。
“咱们什么时候能到啊?”
强行挑了个话题。
“鸣柳山庄在临县城北小陵山,”宿桢答,“今夜先在县城下榻。”
傅藏舟又问了些问题。
诸如什么武英会持续几天,那个柳庄主是怎样的人,有哪些江湖门派前往贺寿啊……等等。
男人没有半点儿不耐烦,一一给予了详细说明。
渐渐的,听得入神。
宿桢见多识广,尽管言辞简洁,说的都是孤陋寡闻的土包子少年,从没经历过的事情。
颇有些趣味。
“我一直很奇怪,”是些许纳闷,“江湖门派靠什么养活一大家子的?”
宿桢回:“有走商者,有专司押运者,大宗大派多有一方良田美地,亦有不法者以保护之名、行剥夺民利之实。”
“原来如此。”
本来以为高大上的武侠,一想到侠客们做买卖啊收租子什么的,有种画风突变的囧囧感。
“那朝廷不管……”
想说的话忽而卡在喉际。
少年瞬间彷如化作雕像,眉目之间隐约透出一丝……
凝重?
宿桢觉察到什么,对着车外赶马的宝精说了声:“停车。”
第26章
“小舟?”
是几分担忧。
傅藏舟从“凝固”的状态倏而醒过神,语气是隐约的兴奋:“桢哥,今晚咱们露宿野外怎么样?”
明明临县的县城已经不远了……
然而宿桢是一句疑问也没有,应允了一声“好”。
当即吩咐宝精,及骑马随行的枢明等人,找寻适合夜宿的地方。
很快找到了个避风处。
侍卫们忙活着扎营、搜集柴禾,甚至宝精带上弓箭,猎取野味去了。
看到大家分工干活的样子,傅藏舟不由得反省了起来。
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无论如何得改!
寒冬腊月天的,让一伙人陪着自己“野营”,他是不怕冷无所谓,可不辛苦了大家吗!
“对不起啊桢哥……”
宿桢出言打断了少年的检讨:“小舟行事必有用意,毋需懊恼。”
傅藏舟听罢了,有些安慰,又是几分心虚。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行事什么有时候真没“用意”。
当然,这一回还真不是“任性”。
便神秘兮兮的,跟男人卖起了玄虚——
“桢哥且等等吧,晚点让您见证一下奇迹!”
看着少年“活泼可爱”的小模样儿,宿桢忍不住在那毛乎隆冬的头顶轻抚了抚:“吾甚是期待。”
“不会让您失望哒!”
遂是话锋一转,没头没尾地说:“我有一则口诀,桢哥可有兴趣学一学?”
宿桢是一如既往地不会拒绝:“小舟有心了。”
傅藏舟闻言默了几秒。
哥们您这样也太容易被骗了吧?
这性子好是挺好的,但也真让亲近之人担心。
算了……
有他这个(未来)鬼王罩着,寻常人啊魑魅魍魉什么的,绝对欺负不到桢哥头上!
在这一瞬,某人油然心生一股责任感。
言归正传。
傅藏舟念出一段口诀。
寥寥不足一百字。
他说了一遍,男人就记住了。
“桢哥您默念这口诀,盘腿打坐、五心朝天……对,姿势很标准。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感觉?”
宿桢很是配合:“神思清明。”
傅藏舟听罢,心情不由得放松,点头道:“这门口诀,有炼心养神之效,对哪怕不是修行的人都很有效果。
“这头一回不明显,每天打坐个把时辰,有强身健体的作用。”
系统给的书,基本上是非人类修行之法。
只有《符箓详解》,符道原是人修的法门,所以里面涉及了一些人类修行的法子。
教给宿桢的口诀便出自其中。
当然了,他在不适合的时间地点,教授男人这则口诀,绝非是“突发奇想”。
“对了。”
傅藏舟看向特别能干、已经扎好了两个帐篷的“七曜童子”侍卫们——
“桢哥要是愿意,也可将这口诀传给宝精他们,这口诀对习武之人的用处更大。”
宿桢颔首:“让小舟费心了。”
少年摇头。
比起男人对自己的关心,一则平时没大用的口诀,真算不得什么。
至于“七曜童子”,尽管是因为命令,平常也没少帮他忙。
侍卫们记性同样好。
哪怕不知这口诀是干什么用的,宿桢发话便莫有不从。
看得傅藏舟不由得羡慕。
羡慕男人的威信,有这一群能力强又听话的手下。
想想他这个“鬼王”,鬼也不像个鬼,王也不成个王样……
“宝精呢?”
本质上就是一小市民的少年,下一刻将什么王不王的念头抛在脑后——
“打猎还没回来麽?”
许是冬天不好找猎物?对此他不太了解。
怕就怕,山上可别有什么危险。
几名侍卫中,他与宝精最熟悉,处久了自然有几分真情实意的关心。
“毋需忧虑。”
宿桢安慰:“宝精身手在七人中最佳,如遇险情,自保应当无虞。”
男人话音甫一落,便见一道人影极快跑近。
正是宝精。
傅藏舟放下了担心,定睛细看对方此行的收获:
两只大肥兔子;
三只还在扑棱翅膀的野山鸡;
一条不知名的大胖蛇卷在其胳膊上……
厉害了宝精,竟连冬眠的蛇也没放过。
“主子,郎君。”
宝精将猎物们送交给枢明等人,对男人和少年恭谨行礼:
“属下在一蛇洞,发现此物。”
傅藏舟这才注意到,青年的衣襟里藏了一只……狸猫?
小小的,比成人巴掌大不了多少。
“属下觉察有异,特意捉回请示郎君一观。”
傅藏舟有些意外,果断伸手将狸猫提过来。
——咦?
忍不住打量起宝精,眼神隐藏着一丝奇异。
“小舟有何发现?”
宿桢的问话,让少年骤然回了神。
点点头,回答:“这不是真的狸猫……不对,应该说,现在算是狸猫了。
“此为天地灵物,因缘际会,才得以凝聚一肉身。”
宿桢道:“山鬼?”
“不……”
傅藏舟摇头到一半,又点头:“也可以这么说啦,‘山鬼’是人类对精灵、山魅之类的统称。”
这只狸猫,正是“精灵”。
别误会,不是西方神话的精灵;
在东方传说里,衣托草木化人成妖者,是谓“精灵”。
比如之前那个槐鬼,如果不是意外,待真正成精了,也可谓之“精灵”。
然,常言道的“精灵”,其实准确地说只是“灵”,或俗称“精怪”。
这只狸猫,才是真正的“精灵”。
正是所谓“天地精灵之气”中的,那个“精灵”。
灵气显化,得天大的机缘,才能蕴养出灵智,进而“成精”了。
所以傅藏舟才会那么奇怪地看着宝精。
想想上一回,对方发现了槐鬼;
再看这只精灵,明明从外形到气息,跟狸猫几乎一模一样,仍然被他觉察到“有异”……
其直觉着实敏锐。
宝精如果能修行,必然属于天才型人物吧?
傅藏舟暗想,有些小遗憾。
他虽对人类修炼,略有一二了解;但人之道,到底跟鬼之一道,有着天壤之别。
《详解》上虽提及一些零碎的口诀,却没有完整的人类修炼法门。
只能期待以后权限开放,看幽冥百货里有没有教人类修行的书……
想太多没用。
回到当下。
傅藏舟替狸猫检查了一番:
“怪了,它腹部这么多的血,可一点儿也没伤到哪儿啊?
“怎么就昏迷不醒了?”
宿桢瞄了狸猫一眼,只关心一个问题:“此物可有危险?”
“没有。”
少年说明:“就算是清醒状态,精灵也不会伤害他人。”
比起感应天道而生的“灵”,精灵算是“逆”天的存在;
你想嘛,天地精灵之气乃一界生物赖以生存的根本,若灵气全化形了,其他生物要不要活啦?
精灵想要存活,可得战战兢兢;
多行善事、多积功德,听天道爸爸的话才能活得长久。
故而哪怕生来强大,精灵多是纯善至性的。
宿桢听罢这一番解释,若有所思:“十余年来,陵山一带常有山神传闻。
“据闻,山神救治过多名身患不治之症者,不图一丝回报。”
当初眼盲,长兄也曾派人来陵山寻觅过所谓山神,可惜一无所获。
“也许就是这只狸猫吧。”
否则哪有这么巧。
如这样的“神”,才值得信仰嘛!
想想那些迷信柳灵的信徒……好罢,精灵的术法再怎么流弊,也绝不敢违逆天时,让人想生儿子就生儿子。
就不知这狸猫遭遇了什么。
竟是这般狼狈。
难得出现一只真正的精灵……
好在性命无忧,要不也太可惜了。
傅藏舟暗暗摇头,不再乱想有的没的,动手将皮毛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再取马车上的坐垫,将狸猫安置在身侧。
这般“关心”,其实是有目的的。
自然,狸猫的外形很讨喜,让他看着欢喜。
更重要的是……
“精灵出生的地方,肯定有天材地宝。”高兴地与男人分享好消息,“最起码也有堪比百年人参这样的珍贵药材,回头咱们去找找看。”
尽管可能性不大,说不准也有适合他用的宝贝呢!
没办法,穷极思变。
所谓开源节流,节流是节不了的,开源的话光靠系统发布任务,多少有些被动。
反正那些天材地宝,对灵气化身的精灵来说,根本用不上。
事实上,精灵本身才是最珍贵的“宝物”。
幸好傅藏舟不是贪得无厌的性子。
于他而言,一旦开了智,跟人类就是一样的存在。
安顿好狸猫,少年忽地仰首望向天空。
圆月升至近半空的位置。
“大家——”
他呼了一声,向来没什么波澜的语调是难得的急切:“照我先前说的,五心朝天、运转口诀。”
言罢,他侧头看向盘腿坐好的男人:“桢哥,看天上。”
得意中带着一丝献宝的意味。
宿桢闻声抬头。
月华流泻,清辉漫天,是道道金丝。
金丝其间若隐若现,结出了无数的果实。
“果实”垂挂,忽而像是坠不住了,化作团团流光,洒落至人间。
傅藏舟不再吊胃口,直道:“月华之精帝流浆,草木等有灵性者,汲取之后即可成精。狐狸魑魅等吞服,则可开智,或壮大其法力。”
帝流浆的传说,在他原来的世界,便有文字记载。
只不过当成故事看一看罢了,谁也不会当真。
现在则不同了。
之前他突然说露宿什么的,正是月亮将升起时,感应到一股极为精纯的太阴清灵之气。
虽然此“太阴”,其实并不等同于人们认为的月亮;
但月华之精,确实蕴含着极纯粹的太阴清灵之气。
于他当大有裨益。
无论如何,不能错过。
月华之精不光蕴含太阴清灵之气,同样积聚了最纯粹的天地精灵之气。
故而,帝流浆其实不仅是对草木精魅有好处,于人类也是大补之物。
只不过绝大多数人,没踏上修行的道路,不懂得如何正确吸收月华精气罢了。
傅藏舟急着教授给宿桢的口诀,便是一种提取、吸纳灵气的妙法。
若无一套完整的修炼法门,平常运转这门口诀也不过是一点耳清目明、强身健体的效果;
可遇到帝流浆,正适合没修炼过的人类,借用其“消化”月华之精。
然而帝流浆难得。
不仅难得在其六十年一现。
别看满天挂着“橄榄”,真正能成功吸收月华精气的,人也好,草木、鬼狐也罢,都是极少数的。
——否则山精妖怪早统治世界了。
月华之精有形无实。
看得到,而难以“捕捉”。
一旦其接触地气,便彻底散逸在天地间。
幸而,傅藏舟从《千门秘术辑录》里习得了一门“抓捕”之术。
在《秘术》里,帝流浆好似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
抓捕的方法轻而易举列出了好几条。
轻拍了拍肩部,放出两只驭灵。
驭灵暂且不算“生物”;
但若能汲取到月华之精,对蕴养其灵性,也是好处多多。
下一刻,少年双脚离地。
谢天谢地,身为流弊哄哄的鬼王,他总算学会飞了。
尽管,在严格意义上,这不叫“飞”。
浮空。
衣袂翻飞。
傅藏舟十指“弹”出尖甲,双手在身前比划着繁复的手诀。
如同“手舞”一般。
若非尖甲间织出了“丝网”,这场面堪称中二之极。
下一瞬,丝网被抛出。
霎时间由方寸大小,化作一张好似能捕天的大网。
网眼很大。
然而一颗颗“橄榄”,被网罗其间不得逃逸。
大网倏而变幻。
化作一道道的引流渠,“橄榄”汇集,溶成道道清流。
均匀地流转在少年鬼王,以及他的同伴们,每一个人的周身。
……也没刻意绕开那只昏睡的狸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