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礼形容狼狈,满身是血。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他唇瓣蠕动了几下,无声的唤了秦溪玄的名字。一只手缓缓抬起,似乎想要摸摸秦溪玄的头,可手才抬起一半,就如同大厦倾覆一般,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地上。
“大哥!”
秦溪玄昼夕之间失去了两位至亲,模样几近疯狂,他大哭着,厉声质问在场的所有人,“你们难道不是仙门中人吗?你们不是修仙的吗?你们都是仙门仙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为什么要杀我大哥和妹妹,为什么!”
没有人会回答秦溪玄的问题,就像是没有人会为了秦书礼和秦弱水的死负责任一样。在场众人始终以一种高贵姿态,冷眼望着脚底下的芸芸众生。
司徒明日道:“小小凡人,死不足惜!你再敢多嘴,休怪本座连你一起杀!”他又把目光投向顾晚迟身上,冷冷笑道:“顾晚迟,你好好看看,这其实全是你造下的孽。如果不是你当年种下的因,如今就不会形成这种苦果。因果循环,这就是天道!”
顾晚迟忍了片刻,腰就跟断成两截似的。其实,已经疼了很多年了,现如今不想再忍了。他勉强直起腰来,周身忽然狂风大作,震的泥沙俱飞。看来修仙界真的是容不下他了,既然如此,他又何苦手下留情。
将灵萧贴近下唇,顾晚迟右手按住两个气孔,一声长音才一吹响,周围大地忽然颤了三颤。
“不好!他要使用妖术了,大家快拦住他!”
伴随着司徒明日一声令下,数以千计的修士蜂涌而至,手上的剑刃刀锋雪亮,逼得人睁不开眼来。
又接二连三的短音传来,原本在半空中聚集着不肯轻易下来的邪祟,忽然像是受到了什么控制一般。纷纷窜了下来,同在场的修士们缠斗在了一起。
仙门弟子原本是来伏诛顾晚迟的,眼下只得先应付邪祟。顾晚迟一声比一声吹的高,一声比一声吹得激烈,他只觉得胸膛处像是堵着一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他为了仙门,呕心沥血上千年,曾经夜以继日的为仙门事业铺路,可现如今,人人都要杀他,诛他,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替他说话。他是处处手下留情,可换来的却是步步紧逼。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死吧!
第43章 波撼岳阳城(19)
在场的修士们纵是有三头六臂,也敌不过这么多邪祟,渐渐落了下风,死伤已经过半。就连三位掌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浑身浴血,气喘如牛。
可顾晚迟还不肯停手,或者说他停不下来了。内心的恨意,驱使着他将最狠毒的指令全部都吹出声来,召唤操纵着越来越多的邪祟过来。天与地之间都被黑气完全笼罩住。
而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鲜血顺着灵萧滴在地上,他的口鼻尽数出血,吹出的长音似乎是染了鲜血的缘故,越发尖锐刺耳起来。有一部分修为低下的仙门弟子双手捂紧耳朵,面容狰狞。可凌光仙君吹出的萧声如何能抵挡的了,当场就耳膜尽毁,吐血倒地。
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厉呵:“凌光,住手!”
顾晚迟身形一晃,吹箫的动作也微微一滞,整个人僵硬在了原地。
覃见御剑而来,周身布满华光,一挥衣袖斥退了一片邪祟,他凝眸望了场上一圈。见原本埋在地下的尸骸,如今重见天日,几乎堆积成了小山。而在场的仙门修士,死的死,伤的伤,几乎没有多少人能站起来了。而这些全部都是眼前这个身形萧索的男子干的。
“凌光,你可知你现在在做什么?还不快停手!”
覃见一声?" 那个仙君爱捡破烂0 ">首页11 页, 龋中拇λ布浠没鲆槐山!?br /> “师兄,你总是对我这么严厉,在你心里,我真的是一个只会给你惹麻烦的人么?”顾晚迟到底是停了手,他在笑,眼里忽然涌出了两大滴泪。衣襟处满是鲜血,他也顾不得脏了,抬眼望着覃见,缓缓道:“你一来就这般斥责于我,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们都做了什么?凭什么我生来就要为仙门牺牲,凭什么要我处处手下留情!凭什么别人可以对我喊打喊杀,而我却连还手都不能!”
顾晚迟越说,神情愈发激愤,他后腰疼得厉害,明明只想寻个小角落缩成一团。可胸膛中滚动的怒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烧成灰烬。他眸色泠然,一手指着秦溪玄,冷冷道:“师兄,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他今年才十七岁,他才十七岁!仙门不是早就规定,但凡仙门中人不可对凡人出手。可他们呢,他们杀了秦书礼便罢了,为什么还要杀秦弱水?秦弱水双腿都残废了,她又能做什么?你让秦溪玄今后,一个人怎么活!他已经没有亲人了!”
覃见顺着顾晚迟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只看见一个少年,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而他的身边,左边是他哥哥的尸体,右边是他妹妹的尸体。他一个人孤单的横在两具尸体中间,周围全是白骨,像极了丧家之犬。
“凌光。”覃见放缓了语气,对着顾晚迟伸出手去,“你冷静一下,把破障交给师兄。师兄立马就带你回云中去,好不好?”
顾晚迟摇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攥紧了手中的灵萧,抬头面无表情道:“回云中做什么?师兄还想关我多少年的禁闭?二百年?三百年?还是五百年,一千年?我想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到底是为什么?”
覃见抿唇,他不是不肯回答,而是不能回答。有些事情一旦重见天日,那三界势必又要陷入一场腥风血雨之中,怕是永无宁日了。
“师兄,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明白么?我怕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天劫,我怕的一直都是……都是……你啊。”顾晚迟苦笑着,眼泪顺着面颊淌了下来。他忽然举起灵萧,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捏得粉碎。
碧青色的碎片,顺着手心撒了一地。
“够了么,师兄?如果不够的话,是不是要我把金丹掏出来,你们才肯放过我?”
覃见神色一变,薄唇紧抿,望着顾晚迟的目光晦涩难懂,许久。才蹙眉缓缓道:“凌光,你一定要在这种情形下,同师兄置气?”
“不敢,我哪敢同云中堂堂的韶华仙君置气啊。”顾晚迟右手攥拳抵住唇角清咳一声,苦笑道:“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每次仙门有难,都推我出去牺牲。破障和梵净原本就是我的本命法器,我想留便留,想毁便毁,何人能阻我分毫!”
骄傲任性如顾晚迟,即使将法器毁掉,也不许任何人染指一分。
顾晚迟倏忽抬起头来,凝视着覃见,手指着场上堆积如山的尸骸,面无表情道:“不知韶华仙君对这些作何解释,三千修士,一百二十座镇魂石兽,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还有破障,我曾经问过你,可你却告诉我破障被我遗落在了勾陈腹中。可现在,我要你告诉我,二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场的仙门弟子,对当年之事一概不知,再加上覃见本来就是有意隐瞒,除了少数仙门仙首之外,这世间没几个人知道当年岳阳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司徒明日调整呼吸,早在见到覃见来后,便一直同其他两位掌门立在墙头作壁上观。闻言,冷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凌光仙君好大的忘性啊!”
“司徒掌门,请你斟酌一下用词,想清楚了再说话!”覃见侧首,目光骤然变得冰冷,像刀子一样剜在司徒明日身上。司徒明日本来就畏惧云中,眼下更是自知失言,砸吧砸吧嘴静立其后,不敢再多言。
顾晚迟摇了摇头,神色看起来倦怠极了,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把目光又转向了覃见身上。不再深究,只问他:“师兄,我只问你一句,当年妖君之死,是不是我干的?那个通风报信的人,到底是不是我!”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司徒明日冷哼一声,甩着长袖扭过身去,很显然,他并不敢讨论此事。
覃见神色自若,听到此话也仅仅是微微蹙眉,摇了摇头,叹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怎么可能跟你有关系。凌光,你忘了,二百多年前,你还在云中的凌光殿焚香弹琴,活得何其逍遥自在。三界之事,同你并无半点关系。”
“师兄,你知道的,你说的任何话,我都信。”顾晚迟点头,忽而又抬起脸来,面上无悲无喜,“可你要是骗我,我一定会不得好死的。”
覃见深深凝视着顾晚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宽袖之下五指收拢成拳,许久才渐渐松开。他望了场上一遭,死伤大半,全然都是出至顾晚迟之手。纵是他有心再放顾晚迟一马,可众目睽睽之下,身为仙门之首,如何能徇私偏袒。
顾晚迟心里太清楚不过,他不肯跟覃见回云中受罚,也决计不肯低头认错。他垂眸望着场上,见温长羽和纪枫已经带人赶来。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覃见身上,无形的逼迫他向众人做个交代。
而他顾晚迟则刚好,同所有人形成了敌对的局面。这种时候,如果余胤在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勤奋乖巧了,我昨天打游戏输了一整天,就这样,我还坚持码字了,我超级棒的!
第44章 波撼岳阳城(20)
司徒明日道:“韶华仙君,你可看看清楚了,在场的弟子们可都亲眼看见,顾晚迟是如何吹箫御妖的。他修为高深,又同仙道相左,今日若是再放过他,恐怕来日定成祸害!”
“是啊,我同意司徒掌门的话。顾晚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威镇三界的凌光仙君了。他一心为妖界说话,可见其心早就生异。今日不过是为了区区两个凡人,便能如此对仙门中人大打出手。谁能断定他日后不会威胁到仙门?”方丈掌门向来同瀛洲交好,立马便应和道。
在场也就只有蓬莱掌门温蘅保持中立了,可今日顾晚迟动怒,蓬莱的弟子也死伤过半,身为一门之首如何不怒。眼下自然没有好脸色,只冷冷开口:“原是云中的门派之事,我等不便插手,可现如今顾晚迟明显是敌我不分。我蓬莱从来都是中立,仙门谁人不知。不知蓬莱如何得罪了顾公子,竟然要对蓬莱弟子这般大打出手。”
三位仙门仙首,你一言,我一语的。言语之间,即使没有对顾晚迟加以污蔑,可也决计没有半点袒护。温长羽暗暗担忧不己,不住的向自家父亲看去,可温蘅只作不见。
如此,温长羽咬了咬牙,抬腿上前一步,对着覃见拱手道:“师父,小师叔不是有意为之,这事定然有误会。”
覃见敛眸望他,忽然蹙眉,问道:“你受伤了?”
此话一出,温蘅脸色一变,从墙头飞身而下,一把攥住温长羽的手腕探脉,须臾,怒道:“长羽,是何人所为,胆敢伤了你!”
温长羽摇头,只道:“是我自己不小心……”
即使温长羽都如此说了,可温蘅如何能信,当下冷眼望着一旁的云中弟子。见他们纷纷望着顾晚迟,一时怒从心起,厉声道:“长羽怎么说也是云中首座大弟子,还是蓬莱少主,你如何能轻易伤他!”
顾晚迟微微一愣,下意识的攥紧拳头。他不能辩解,也无从反驳。眼下余胤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总不能跟众人说:真不是他干的,是一只大萝卜精干的。
当然,说了,也没有人肯信的。最起码云中的弟子们没有人敢出声。只有纪枫大声道:“不是小师叔,是……是……”
他语噎,仙门最不容顾晚迟的地方,就是因为他喜欢与妖魔邪祟为伍,纪枫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只下意识的去看温长羽。
如此,这黑锅只得顾晚迟背着了,横竖也不是头一回背。他替余胤背,背得心甘情愿,背得无缘无悔,子债父偿,天经地义。遂两手一摊,平静道:“失手了,是我做的,又如何。只许你们围攻我,不许我反手么?”
“你!”温蘅怒道:“你没救了!仙门再不容你!”
“父亲!”
温长羽才要出声替顾晚迟说话,立马被温蘅打断,“你不要说话!大人之间的事,哪有你插嘴的份!你念着他是你小师叔,可他何曾念你是师侄儿!再要说话,就随我回蓬莱!”
“父亲!”温长羽神色骤然大变,连连望了覃见几眼,见他面色如常,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抿唇默然了。
今日怕是不好收场了。
顾晚迟暗暗叹气,他抬腿,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走至了秦溪玄身侧。他半蹲下身,抬手拍了拍秦溪玄的肩膀,低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从今以后,秦家堡就靠你了。你若是不振作起来,没人能替你坚强。”
秦溪玄满脸是泪,转过脸来看着顾晚迟,茫然失措道:“为什么,你难道不是云中的凌光仙君么?为什么这世间还有你做不到的事情?”
他抬手指着在场的所有人,忽然声嘶力竭的怒吼道:“他们全部都该死!我秦家堡世世代代守护着广陵,守护着岳阳城!为了守护岳阳城的秘密,我家世世代代受到诅咒!凭什么他们说杀人就杀人!凭什么!不公平,不公平!”
“实力就是公平,等你什么时候成为一派掌门,再来跟本座谈公平这二字!”司徒明日嘲讽道,丝毫没有愧疚之意,始终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冷眼旁观别人的痛苦和愤怒。
“顾前辈,看在我们认识一场的份上,求你帮我杀了他,日后我就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恩情!”秦溪玄直接跪倒,对着顾晚迟连连叩首,额头与坚硬的青砖触碰,登时一片血肉模糊。
“不必。”
顾晚迟伸手轻轻拍了拍秦溪玄的肩膀,他起身,两手交叠着,发出一阵骨节清响。侧过身去,众人不由警惕起来。忽然,顾晚迟身形一动,快如闪电根本让人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