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迟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笑容满面道:“出至我之手。”
余胤微微一愣,薄唇抿着,目光打他脸上缓缓扫过去,自动接了上一个话题。
“那晚上吃什么?”
“……”
居家过日子,离不开衣食住行。说起这个吃啊,那在人间就得需要银子。没有银子别说是吃喝了,就连买身衣裳都不行。
顾晚迟如今暂且不能使用法力,离开云中时,也没来得及整理两身衣裳出来。他又素来喜洁,衣服总是浆洗的一尘不染。如今过得两日返璞归真的田园生活,倒是把自己折腾的灰头土脸。
顾家村如今是块荒地,连当地的县衙都不屑于监管。小狸是个没有骨气且没有原则的骚狐狸,余胤就更别提了,整个一吃软饭的。反正顾晚迟一个也指望不上。
凡事只能亲力亲为。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顾晚迟意外发现,在这一片空旷的荒地上,居然灵气还挺浓郁。
四面环青山傍绿水,周边还有个清河镇,除却顾家村这一片荒凉土地之外,其他哪哪都好。
上回那个村夫有一阵日子没过来了,这回一来,背了一大竹筐。一脚才踏进院子,就瞅见院里的石桌子旁,一青一红两道身影对立而坐。而那只才刚长毛的小狐狸,正懒洋洋的盘在桌面上晒太阳。
“呦,高人这是在吃饭呢?”
村夫小心翼翼的拿眼去瞅菜地里的大萝卜,结果空旷的菜地里哪里还有他半点影子。就留下一个深坑。
“哎呀!高人把那妖精给收了!”
这村夫喜出望外,一拍手掌激动不已。见院里还坐着个从来没见过的男子,一时微微诧异,偏头去问顾晚迟,道:“高人,这是……”
顾晚迟正端起一杯白水在喝,闻言,轻轻咳嗽一声,用手半掩着唇角,压低声音道:“嘘,这是在下的好友,素来喜欢清静。你莫要打听他,要不然他待会要生气的。”
“这……”
村夫下意识的抬眼望了余胤一眼,果间他面容冷峻,眉眼间都含着两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离得近了,浑身都打着哆嗦。就跟靠近一块大冰块似的。
遂赶忙点头如小鸡啄米,道:“是的,是的,既然是高人的朋友,那便是我们全家的贵客呀!”
说着,将身后竹筐解了下来,“哐当”一声放在石桌上,笑容满面道:“来,高人,这是孩子他娘给准备的。家里没什么好吃的,就这些萝卜是自家地里种的,吃着特别好!”
一听“萝卜”二字,顾晚迟喝水的手微微一滞,抬眸就见余胤眉头压了下来,清俊的脸上凝了几丝寒气,没由来的让人打了个哆嗦。
顾晚迟生怕这大萝卜精一言不合就动手伤人,赶忙一攥他的手腕,勉强笑道:“冷静,冷静!这个我能解释的!”
村夫哪里知晓眼前这位红衣公子,就是原来那颗大萝卜。如今怪萝卜也被铲除了,心上一直以来压的大石头自然没了。身心也愉悦了,话也说得利索了,跟倒豆子似的。
“高人就是高人,出手利索,行事带风啊!也就是我运气不好,我这要是早一点遇见您啊,也就用不着花那些冤枉钱了。只是不知高人把那萝卜精怎么着了?不会再回来了吧?”
顾晚迟将余胤手腕攥得紧紧的,闻声便道:“还能怎么着,就打跑了呗,你放心好了,只要有我在一日,他必定不敢再过来。”
村夫道:“啊!那怎么能行啊!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高人您是不怕,可像咱们这种凡夫俗子,哪里经得住妖精闹腾。您这……您这好歹把那萝卜精修为打散,或者砍断他四肢什么的啊。您做事,我怎么有点不放心啊!”
原来,“斩草除根”这四个大字不仅在仙门被奉为圭臬,在人间也广为流传。可见由此荼毒了多少人。
余胤听得此话,抬眸冷冷望了村夫一眼,要不是顾晚迟赖死赖活的拦着。今日阎罗王那里还得多收一个新来的。
“冷静,冷静。”顾晚迟颤着音安抚着,又转过头来,痛心疾首的同那村夫道:“你这种思想就很危险了,你想想看,那大萝卜精都在你家菜地有一阵子了。都没把你家里人怎么样,养在家里不仅驱魔避邪,还能聚财招运。你怎么能把人家往火坑里推呢?”
村夫分辩道:“那不是高人您自个说的?那萝卜精会闹得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都这份上了,他不死,我这夜里睡觉也睡不踏实啊!”
顾晚迟余光瞥见余胤在往他这里看来,立马肃然道:“这话我没说过!”
“哎!”
村夫也来了脾性,正要同顾晚迟好生说道说道。忽然想起来了正事,遂一拍脑袋,道:“高人,实不相瞒,今个我来找你,还真不是为了那萝卜精的事!”
顾晚迟松了口气:“那你说吧!”
村夫:“事情是这样的,距离这二十多里路,有个清河县。我呢,通常在东家做工挣两个铜板养家糊口。可我这个东家,近月来出了怪事!”
话说到此处,顾晚迟眉梢一挑,就听得村夫神神秘秘的接着道:“首先得从他家小妾跟人私通开始说起,被我这个东家少爷发现后,就把这小妾毒打了一通,预备着发落出去。谁料这小妾一时想不开跳井死了!”
“跳井死了?”顾晚迟微微诧异,单手捏了捏下巴,摇头叹气,“那还真挺想不开的。”
一般来说,人死之后都要入黄泉喝孟婆汤,再投轮回井方可转世为人。可因着黄泉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但凡是自裁身亡之人,属于自己放弃了生命。即便是入了黄泉,也喝不得孟婆汤入不了轮回。非但如此还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世间人人皆知生命的可贵,连自己都不珍惜自个的小命,还能指望着谁来珍惜。
“可不是嘛,谁不说呢!这小妾生前就不讨人喜欢,死后还化作了厉鬼前来索命!先是把生前伺候过自己的小丫鬟开肠破肚,后来干脆把东家少爷其余几房小妾都给杀了啊!”村夫说到这里,还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余胤听了片刻,从旁道:“才死之人,戾气就如此之重。若非生前受过非人折磨,那想必就是怨念极深。恐怕不仅仅是跳井那么简单罢。”
顾晚迟眨了眨眼睛,歪头瞧他:“比如说?”
余胤淡淡瞥他一眼,手指微曲,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比如,死前穿红衣,井边种有槐树,又恰好是月圆之夜,跳井之后脸朝上,等等。”
哪知村夫一听,立马抚掌激动不已道:“这位公子说得极是啊!那小妾死时就穿着一身大红,因着那井常年不曾用过,里面水深水浅谁也不知道。就这么活生生的把人给溺死在了里头。你们说吓不吓人!”
顾晚迟点头:“那还真挺吓人的。”
“所以啊,高人,您一定得帮帮忙啊!不能见死不救啊!”
这村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两手拽着顾晚迟的衣袍,苦苦哀求。
“起来,起来。”
顾晚迟最受不了这一套,赶忙让这村夫起来,“既是厉鬼,那我便前去会上一会。只不过——”
这村夫立马道:“只不过什么?”
顾晚迟笑得腼腆:“东家少爷打算付多少银子啊?”
村夫愣愣的望着顾晚迟,巴巴道:“捉鬼降妖难道不是修道之人的天职吗?”
顾晚迟老脸一红,羞赧道:“我这不是落魄了嘛,你也看见了。”
他伸手指了指小狐狸,又指了指余胤,一脸无奈:“我这一家子等着我养家糊口呢!”
闻言,余胤缓缓转过脸来,目光灼灼的投在顾晚迟脸上,似乎要将他望出两个洞来。
“好吧,这个回头再跟东家商议。”
村夫从竹筐里掏出俩白萝卜,一人一根递了过去,“两位公子还没吃饭吧?我瞧着怎么都在喝白水。来来,尝尝,自家地里种的,吃起来嘎嘣脆。可比外头卖得要甜多了!”
顾晚迟脸皮抽搐,抬眼望着余胤渐渐黑下来的脸,巴巴道:“别,别了吧!”
第11章 别了吧
先前那东家少爷因为府上闹鬼的事,请了道观里的道士前来做法。谁知做法事的祭坛才摆好,一阵阴风打井里头冒了出来。把祭坛砸了个稀巴烂不说,还把那小道士吓得够呛。
据说道袍都被女鬼撕碎了,拂尘更是一根毛都没留下,尽数被扯秃。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什么道士啊,和尚啊,或者说是什么隐士高人上门降妖。
因此,东家少爷听闻府上的长工带了高人前来时,欣喜万分,亲自跑至府门口将人迎了进来。
也许是顾晚迟从头至尾看起来都是一副清俊书生的模样,这东家少爷微微迟疑,抬眼瞥了王三,也就是那个村夫一眼。
王三便恭恭敬敬道:“少爷,您可别看这位公子生得唇红齿白,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可他厉害着呢!先前小的去山里挖草药,遇见了蛇妖。就是被这位公子所救。还有还有,小的家中菜地里长的那大萝卜精,也是被这位公子赶跑的!”
“哦?”
东家少爷一听,原本都对顾晚迟不抱有什么希望,眼下也渐渐信了两分,“这么说来,公子的修为定是不俗。不瞒你说,我年少时曾经在仙门当过半年外门弟子。多少也对仙门有个大致了解。敢问公子姓甚名谁,师承何派?”
顾晚迟微微一愣,想不到这东家少爷居然还有两分仙缘。怪不得方才进来时,路过院子,见一草一木种得都十分有章法,连廊下挂着的一排符纸所撰写的符咒都十分完整。
原先顾晚迟还以为是哪位前来捉鬼,但不幸惨败的同道中人所留。竟不曾想这些都是出至于这位东家少爷之手。只是不知这位东家少爷对云中大名鼎鼎的凌光仙君有多深刻的了解了。
“在下姓顾,单名一个水字,没有师门。”
顾晚迟当即胡诌了个名字,也幸亏自己从前足够神秘,外界纵是听过凌光仙君的名号,可也只是“闻其名,未见其人”。否则今日就该露馅了。
果不其然,东家少爷一听姓顾,当即神色微微一变,随即收敛神色。料想也没将顾晚迟与仙门大名鼎鼎的凌光仙君联系在一起。
毕竟谁能想到,昔日风光无限的凌光仙君,现如今会沦到需要靠捉鬼降妖养家糊口的地步。再者,清河镇地属偏远,消息不灵通也是常理。
“原来顾公子是散修啊,在下姓徐,名子容,公子唤我名字便可。”
徐子容说话时,对着左右摆了摆手。堂下的丫鬟纷纷退了下去。这才身子微倾,同顾晚迟缓声道:“实不相瞒,我虽修行过半年,可因资质太差,与那仙道实在无缘。这才不得不半途而废,回家娶妻生子开枝散叶。以至于府中闹鬼,都无能为力。”
顾晚迟听了这一席话,再想想自己年少成名,何等风光恣意。可现如今还不是沦为仙门败类,被人打上“狂妄之徒”的名号,四处逃窜。
可见世事无常,没那资质仙骨,也不见得就是件坏事,遂道:“既然是同道中人,那我们就长话短说。若想捉住那厉鬼,须得先将她引出来。可我方才进来时,见庭院里挂满了符纸,又闻徐公子曾经找过不止一个人上门捉鬼。想来那女鬼轻易引不出来。”
徐子容急问:“既如此,那顾公子可有什么法子?”
顾晚迟轻轻颌首,徐子容见状大松口气,随即又道:“顾公子请放心,事成之后,在下绝对不会亏待了公子。只是不知具体要准备什么?”
“纸,笔,墨,砚,剑。”顾晚迟摊手,“总不能让我赤手空拳的捉鬼罢。”毕竟他现在不能轻易使用法力。
徐子容蹙眉,汗颜道:“什……什么?我没听懂。”
顾晚迟略感惊讶:“黄纸,毛笔,墨斗,砚台,铜钱剑啊,这都需要我告诉你?这样看来,你与仙道无缘,也并非全然怪罪到资质平庸的头上。”
徐子容满脸羞愧,当即对着顾晚迟拱了拱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顾晚迟不免叹了口气,多年不曾收过弟子,都不知道现如今的外门弟子都差到了这种地步。看来这些年来,覃见极力主张广修仙道,开枝散叶,其实有些轻重倒置。
根基都打不牢靠,纵是门下弟子遍及天下又有何用。大厦将倾看来也是早晚的事。
“另外,让人将院里挂的符纸,以及铜镜之类避邪的东西全部拆下来。入了夜之后,任何人都不许踏出房门一步,听清楚了么?”
徐子容点头,虽不知顾晚迟想搞什么把戏,可一席话下来,总觉得这人莫测高深,无缘无故让人觉得信服。遂将他嘱咐的事一一记在心里。
抬眼却见顾晚迟起身要走,连忙也起了身,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从旁询问道:“那我需要做些什么?也是在院子里闭门不出么?”
顾晚迟斜睨了他一眼,对着徐子容招了招手。
徐子容疑惑的凑过身去,听了片刻,神色登时变得古怪起来。可也没多问什么,这便下去准备了。
再回到茅草屋时,天已经擦黑了。顾晚迟提溜着从镇上买来的酒,才一挨到院门,小狸肉乎乎的小身子就撞了过来。
“仙君救命!”
小狸两只爪子死死拽着顾晚迟的衣襟,水灵灵的狐狸眼包了两包眼泪,可怜兮兮的望着顾晚迟。
“怎么着了?被狗撵了?”
顾晚迟用空着的一只手将狐狸爪子拨开,岂料小狸的狐狸爪子上黑乎乎的,被他爪子抓过的地方,衣襟黑了一大片。
“你,想不开了?”
顾晚迟板着一张俊脸,他生来喜洁,哪里能容忍衣裳上有一星半点的脏污。若换做从前,手轻轻一拂,使个清洁之术即可。可眼下今非昔比了,且不说重伤未愈,但凡动用一丝法力,保管等不到明天太阳出来,茅草屋就得被赶来的仙门修士踏烂。